第14章 禁地
陶省身盘坐在青峰之顶,运气吸收天地灵气。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他蓦然回首,只见戴着帷帽的白衣女人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瞬怔忪后,他赶紧起来行礼,“小师叔。”
玉琴没有答应,只缓缓朝他走去,直到一步之遥才停下,“省身,你怨我吗?”
陶省身神色大变,赶紧垂首又行了个礼,“小师叔这是说的什么话,弟子……弟子怎会……”
玉琴没等他说完,将他行礼的手按了下去,“当初你三次上玉珠峰来向我拜师,皆被我拒于门外,这么多年来,其实我一直都没忘。”
陶省身有些惊讶,却依旧垂着头,低声说:“小师叔,都过去了……”
“当时我无功无名,性子怯懦不堪,空有一张他人艳羡的脸,也只被当作装饰的物什。什么小师叔、什么宗主的师妹,不过全是些虚无缥缈的名头,”玉琴叹息着,“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
“不……”陶省身内心挣扎着,却也没再说下去。
“你年轻气盛,又是灵墟难得一见的天才,何苦跟着我在荒无人烟的玉珠峰上苦苦修行,”她环顾这至高的青峰,“如今你是宗主最信赖的弟子,是代执掌门,或许还会是下一任的灵墟宗主……”她微微笑着,“我想,我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不,”陶省身终于抬起头来,神色悲凉,“我从未想过什么前程、什么名利,即便最终拜入师尊门下,我也只是……”
只是想离你近一些。
玉琴沉默着,她抬手慢慢撩开帷帽,一双浑浊的眼对上了陶省身灼灼的目光,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玉琴又放下轻纱,抬手抚上他的额头,凝神侵入他的灵府。
她没有翻看他的记忆、他的情感,因为这一切的一切她都知晓。从一开始这个小男孩用炽热恋慕的眼光投向自己时,她便感到如芒在背,甚至有些悲哀,因为他们其实是同一类人。
有时候,她很佩服他的勇气,他可以不顾一切,而自己却始终怯懦。
垂下眼帘,玉琴不敢去看他的目光,还是说着那句话:“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
或许是因果轮回,她也永远得不到她想要的。
苏望星谨记玉琴的嘱咐,继续寄居在墓主的身体里,揣着她的令牌,一直等在那天晚上找到的禁地入口。
她深深凝望着诡秘长廊的深处,忽然,她的余光瞥到空中有人御剑而来,吓得她赶紧躲到旁边的大石头背后,免得又被人给逮住。
待看清来人,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玉琴领着陶省身从剑上走下来,瞥见石头后面都没把自己给挡严实的苏望星,唤她:“出来罢。”
苏望星慢吞吞地走出来,看看面无表情的陶省身,又看看他旁边的玉琴,于是乖巧礼貌地朝陶省身行了个礼,“师兄好。”
“行了,他听不见。”玉琴说完走到陶省身的身后,手指着他的后脑勺,凝神念了好一会儿的秘诀。
苏望星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这么在旁边站着,像个呆头鹅似的看着这个奇怪的画面。
突然间,陶省身浑身像抖筛子似的,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然后慢慢往入口走去。玉琴也没多好,整个人摇摇晃晃像是虚脱一样,差点倒下去,苏望星见状赶紧上去扶住她。
待她稳住心神,侧头去看旁边的人,喘了喘气,说:“跟上他。”
苏望星点头,扶着她跟在了陶省身后面。
只见他张开双臂,一边默念着什么,一边以手在空中画了些乱七八糟的复杂图案,岩壁走廊里凿刻的纹路有所感应,在日光里发出了弱得几乎看不出的光芒,随即暗淡下去,好像什么都没变。
慢慢收势,陶省身顾自踏了进去。
苏望星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他、他?”
“走罢,跟上他。”玉琴松开她,跟着陶省身走进了禁地。
苏望星谨慎地跟在她身后,小声地问:“师尊,你是怎么说服代执掌门来帮我们的?”
“若靠游说,你永远都别想进入这个禁地,”看苏望星听不懂的样子,玉琴也不怕将真相告诉她,“可还记得灵府?”
“记得,”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前面为她们开路的人,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他?”
玉琴笑得轻慢,冷淡地说:“不错,他此刻的神智俱在我的掌控之中。”
苏望星慢慢落下脚步,她呆呆地望着玉琴冷肃的背影、翻飞的衣袂,不知为何,有一种飞蛾扑火的意味。
她心中不安起来,只觉玉琴给她的感觉越来越复杂,她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帮她呢?
仅仅是因为带来了她的挚爱吗?
玉琴跟着陶省身走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她在洞口停下脚步,侧过身子来对上了苏望星的视线,“你不是想要回家吗?”说罢,她转身走了进去。
苏望星缓缓走到洞口,心脏扑通狂跳,就好像面前是多啦a梦的任意门,只要她进去,她就可以回到她日思夜想的世界。
她扭头看着外面广袤的天地,春天将要来临,万物即将复苏,而她也要回家啦。
这个呆了五年的世界、风流倜傥的白无常、总是健忘的摩里图、美丽动人的阿落、那群可爱的吃货……
我要回去了,
再见。
她忍住眼中的酸涩,朝着山洞不顾一切地走了进去。
禁地内的阵法众多且复杂多变,陶省身没走一会儿就要停下解阵,甚至还需要玉琴在旁边加以辅助,零零总总大概有近百个,他们走走停停临近黄昏才终于到了山洞的最里面。
原来这山洞的深处是一个窄小的天坑,光秃秃的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只有顶端的“天窗”能透进几束天光,让囚牢中的人知晓日新月异、沧海桑田。
可是……苏望星观察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什么人,整个山洞里空荡荡的,只有天坑中心有个巍峨的石台,上面立了五根巨大的石柱,上面刻了她看不懂的字样,排列整齐像是什么符文。
玉琴从袖中抽出的白绸差点将陶省身绑成木乃伊,她将自己的心神从他的灵府中抽出,又无缝衔接了一个昏睡诀,陶省身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时间不多了。”玉琴看向石台,立即飞身而上,可还未触及石柱便被一阵光波似的神秘力量给反弹了回来,顺带着站在一边默默旁观的苏望星也被震翻在地。石柱上的符文像是突然有了生命,泛着烈日一样的金光在上面不断的流转,呈现出锁链一样的形态,又像蟒蛇似的游走于各个石柱。
“糟了,”玉琴紧皱着眉头,呢喃自语,“竟还有金身封印?他们怕是有所察觉了……”她稳住身形后,如九天神女般降落于望星的身边将她拉起。
“你们说的那个人呢?”苏望星不知所措地问她。
“他……”玉琴闭了闭眼,随即看向光辉闪耀的石台,她艰难地说,“他就在那里面。”
苏望星跟着她看过去,那些如蛇如链般的符文像是守护,又像是囚禁着什么东西。
似乎是一簇虚弱微小的火焰。
苏望星还没来及问她更多问题,只见她再次凌空而起,张开的双臂宛如一只白鹤展开了洁白的双翅,她用双手凝出一团愈来愈大的气团,突然大喝一声,猛地砸向巨大的石柱,但依然被它们的护身金甲反弹回来,两个人又被汹涌澎湃的气流掀翻在地。
苏望星觉得自己脑震荡都要出来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不远处的玉琴也慢慢爬起来,她的帷帽已然掉落,面纱也不知所踪。然后苏望星看到了一张格外苍老的脸,上面全是刻痕一般的皱纹,像是经历了风霜与时间残忍地磨砺,甚至有些不像人样……
“好样的……你们真是好样的!”玉琴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在空旷巨大的天坑里不停地回荡,像是一把刺刀反复扎进耳膜,若此刻再去看她的脸,犹如一个狰狞至极的怪物,“你们要囚他永生永世,我偏不让你们如意!你们有什么资格?!你们有什么脸面!!!”
她双手死死抠住地面,指甲根根崩断,瞬间变得鲜血淋漓,而指甲断裂的声音湮没在她如野兽般的嘶吼里,直叫大地震颤。
苏望星痛苦地紧紧捂住耳朵,她感觉耳膜好像真的要裂开了,只能瑟缩着躲在角落,以免滚落而下的乱石砸中自己的身体。她眯着眼睛看向处于疯癫状态的玉琴,她干净的双袖早已撕裂,此刻那纤细的胳膊正暴起黑褐色的青筋,像中毒一样蔓延至她紧抠大地的双手。
“玉琴——”一个心胆俱裂的声音传来,“强用邪术你会被反噬得魂飞魄散的——!”
苏望星看过去,原来是陶省身醒来了,他被束缚得无法动弹,乱石棱角砸得他浑身是伤,他强忍着痛楚朝玉琴嘶吼:“你快住手!”
玉琴缓缓站起来,手指血流如注,像黑色的墨汁滴落在地上,如涟漪一样蔓延开来。她没有看陶省身,只魔怔地喃喃:“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她缓缓转过头来,陶省身在目及她面容的刹那,震惊得根本说不出话。
“怎么,惊讶吗?为何我变成了这个鬼样子?”玉琴仰天大笑,如疯如魔,“我不再是你当初恋慕的模样,很失望罢?”她缓缓抬手抚摸自己的面颊,“魔道的邪术好难啊,日日夜夜刻骨一般的疼痛,我承受了整整两百年。”她痴痴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她又陷入了某种迷惘,“可我的这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陶省身怔忪地看着她被黑血浸染的脸庞,嘴唇颤抖,“你……”
玉琴一甩手,尖叫着打断他的话:“邪术又如何?灰飞烟灭又如何?!自两百年前天阙陷落、云中氏满门被灭,我便不再学习灵墟术法!因为灵墟的东西、四大宗族的东西,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陶省身青筋暴起,怒吼:“那是你的根!他们将你培养至此,你如今作为灵墟长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如此报答灵墟养育之恩的吗!”
她抱住脑袋踱来踱去,面目狰狞,“你懂什么!你又知道什么!哪位先祖未曾受恩于天阙?哪个宗门未曾受惠于天阙?可是你们是如何报答的?群起攻之、赶尽杀绝、后世诋毁便是你们的报答吗?”她冷笑着说,“真是讽刺啊,就连你们最最鄙夷的妖魔鬼怪都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你们这些总是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所谓仙者,报恩报恩说得头头是道,可背地里像地沟里的老鼠一般,日日夜夜觊觎着恩人的权财!”
陶省身震惊地看着她,“玉琴,你疯了……”
“是啊,我疯了……”她癫笑着不停点头,“我早就疯了!”指着石柱里微弱的火焰,她用尽全力咆哮着说:“从他被你们四分五裂困在这囚牢的那一刻,我就彻彻底底地疯了——”
玉琴愤恨地转过身去,死死盯着石柱凝神念诀,下一刻,她满手的黑血凌空浮起,在半空中编织成了一个奇诡可怖的图腾,她似乎异常疼痛,仰起头颅尖叫出声,黑色的血液从七窍奔流而出,恐怖如斯。
“玉琴——你住手罢!”陶省身崩溃绝望地朝她嘶喊。
“这一天……”她忍着锥心刺骨的反噬,口齿不清地呢喃,“终究是来了……”言罢,她将所有气力都推了出去,空中巨大的黑血图腾猛然朝五根石柱奔腾而去——
“轰——
“轰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爆开,整个宛丘像是陷落一般散裂开来。
在五根石柱跟着裂开的刹那间,苏望星看到其中禁锢的金红色火焰犹如重获新生,像烟花一样绽放出几束耀眼的光芒,她下意识去遮挡眼睛,却发现那些光束直直朝自己追来——
“呃啊——”她惊叫出声,眼睁睁看着金红的光芒撞击着融入身体之中,而那一瞬间她陷入了一种炽热的混沌里,就像在火海里飘无不定地起伏。
陶省身被崩裂下来的巨石砸得粉身碎骨,而耗尽修为和力气的玉琴也被压在了碎石之下,只余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和一只伤痕累累的手。
她的五脏六腑被反噬得千疮百孔,神魂几乎撕裂开来,已是回天乏术。
她微微睁着漆黑的眼睛,在尘灰飞扬中模模糊糊看到了一双赤红的眼睛。
眼角兜不住那颗泛着荧光的泪珠,滑过鬓角,湮没在乱石土堆之中。
双手无法动弹,她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那个模糊的人影扯出一抹纯净的微笑。
下一秒,山体崩析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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