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羞辱
扇舞一夜未眠，在狭窄的屋中缓行踱步，天光乍破时，她动身离开了村庄，往神息谷走去。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要去找林独清。
幸在她之前离开醉林时设下一个隐秘的连域阵，而阵法的另一端，连接的则是罪斋。
但她并未直接去寻法阵，而是漫步于萧瑟的枫林之中。如今已然入冬，即便红枫的色彩猎猎如火，也抵不过这样寒冷的气候。枫叶纷纷然飘了整个秋天，最终落在泥土之上，层层叠叠将醉林铺了遍地，扇舞行走于上，倒觉得脚下是一条柔软又落寞的地毯。
她慢慢走进从前常驻的洞穴里，里边的温度比外面更冷，清冷的静水甚至结上了薄薄一层寒霜，冰凌在其中虽是含苞待放之姿，但形状已初具锐利，叫人目光所及便心生寒意。
扇舞却毫不畏惧，她站在岸边凝视着水中央那块突兀的巨石，耳畔似有谁的声音在回荡：
“你的舞……很美。”
“你爱热闹，我猜你一个人在那里定是不开心的，我便想着夸赞你几句……
“或许会让你开心一些。”
扇舞垂下头去轻笑一声。
待到唇角的笑意渐渐褪去，她抬手拂过水面，倏地，丝缕红光自水下齐齐往中间的岩石奔去，如同被逆转的烟花，在红光合一的刹那，岩屿上迸发出一个精妙的法阵。
扇舞踏水而去，直直穿过法阵，森冷的霜寒被落在身后，迎面而来的是一阵融融暖意，浓烈的药香中夹杂了些许熟悉的茶香。
再睁眼，她已经伫立在罪斋的厅堂中，成堆的医书被搬走，这里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空旷寥落，唯有四角摆放了巨大的麒麟暖炉，上面浮空悬着剔透的香珠，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暖香。
“咳咳咳……”里面传来几声咳嗽，扇舞循声望去，随即朝内室走。
“卫童？”虚弱又和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药我喝完了，拿出去罢。”
扇舞伸出手去，就在要触碰到那扇紧闭的木门时，她顿住了动作。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害怕？就好像只要她推开这扇门，就会有什么奔流涌出，一切的一切……都将溃堤。
她慢慢收回了手。
“你出去后，再去问问闻沁，我让他们找的人有没有消息了……”言罢，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很是失落，“莫怪我日思夜想、整日念叨，只是……那个人确是极重要的。”
“吱呀”一声，门从外面被人推开，林独清坐在床榻上，抬眸去看时嘴上仍在说：“我这里修养些日子便可，下次便不用——”话未说完，他陡然停住，神色也跟着僵住。
他看到了门下缝隙里一抹红裙的倩影。
是她？
是她！
“扇舞？”林独清几乎是颤着声说出的这两个字。
门外的女子终于缓步走了进来，缓慢地，走进了他期待已久的视野之中。对上他震惊又喜悦的目光，扇舞回以浅淡的微笑：“林谷主，许久不见。”
她的疏离太过明显，林独清愣了愣，好一会儿轻声问：“你……伤得重吗？”
扇舞摇摇头，“我是无碍，但见你却是病得厉害。”
林独清垂眸看着自己惨白的双手，衬得其中的血脉几近到了青黑的地步，肉更是没得几两，紧紧吸附在骨头上，显出几分嶙峋的模样。
以虚弱之身强用术法所带来的反噬，他本来觉得没什么，但此时此刻却莫名有些难受。
他猜自己定是丑陋得像一具骷髅。
扇舞见他垂着头不说话，慢慢挪了过去。
林独清动了动手指，随即从墟境中化出了一个精美的小盒子，他把盒子递了出去，却仍旧不抬头去看她，只低声说：“这便是你要的东西。”
扇舞接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鸽子蛋一般的大小，闪耀着碧翠的流光。
“这……”她喃喃。
“你无需担心，”林独清看向那颗“宝石”，温和地说，“这丹药凝练了幽灵碧兰的精华，还融有其他的奇珍异草……可以杀死寄生的蛊虫，切断与蛊母的联系，只是……”
“只是什么？”
“杀死蛊虫便已然发挥了它最大的效用，或许无力清除蛊虫残留的余毒。”林独清轻轻叹道，“余毒并不致命，但毒发或许多有疼痛……”
扇舞见他垂下头去，颇为愧疚：“对不起，如今别无他法……”
“你不用道歉，”扇舞看着他瘦削苍白的侧脸，低声说，“我知道你尽力了。”
林独清仍不愿抬头去看她一眼。
两个人彼此沉默着，过了许久，扇舞突然说：“林独清，我真的值得你这样做吗？”这样说着，她的头突然感到钝痛，抬手按住额角，她沉重地喘了口气。
林独清听到，终于抬起头来去看她，结果方才触及她的视线，她忽然将放在额角的指尖定在了他的眉心——
瞬间动弹不得。
林独清睁大了眼，感受到属于她的力量正在强势地侵入自己的……墟境。
“你——”
“我本就带着目的而来。”扇舞面无表情地直视他不可置信的目光，“解药是我的私欲，而我最主要的任务便是……魔尊的元魂碎片。”
她深入他的墟境深处，终于感到了一丝同类的气息，她的眸光动了动，与此同时，林独清开始剧烈喘息，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伤痛。
扇舞凝视着他，问：“后悔吗？”
这无疑是对他的羞辱。
值得吗？后悔吗？为了她这个邪恶又自私的魔女。
林独清不想再看她一眼，阖上双眸，一行清泪跟着落了下来。
控制他的那只手狠狠地颤抖着，另一只手也捏紧了他给的盒子，扇舞咬着牙，凝气将他推了出去，他在落进床褥的刹那，整个人也失了意识，昏死过去。
扇舞抱着头缩在床沿边，脑袋里面兵荒马乱，各色记忆胡乱交织，最终，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后悔吗？”
那时骤雨方歇，林独清正环抱着她舔舐耳珠，听到她的问题，他抬头看着她，平静地说：“我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她不信，继续问他：“你从未做过令自己后悔的事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林独清答非所问地说：“犯了错便受罚，失了职便担责，所谓后悔，是最无用的妄想。”
事到如今，她竟想的是……她不想成为他那个无用的妄想。
她不想他伤心、不想他落泪。
扇舞缓缓抬起头，去看床榻上那个憔悴的人，泪痕犹在他的面颊上，她倾身去为他擦拭干净，凝视许久，她忍住心中酸涩，在滚烫的泪将要落下的前一秒，垂头去轻轻吻住他毫无血色的嘴唇……
留恋几秒，抽身而出。
她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内室，离开了罪斋，离开了醉林……站在山巅，她遥望天际，一时有些茫然，直到感受到手里的盒子，方才找回一些神思。
接着，她放出消息打算与剑凛汇合，可是余光瞥见远处似有乌云密布，她抬眼望去，只见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正势如破竹地朝着这边冲来。
凝神细看，那竟是连绵不绝的一大群人，皆身着仙宗的服饰。
扇舞拧眉往后看，不远处的那片谷地森林，便是神息谷的宗门地界……仙宗的人来势汹汹，明显是朝着神息谷去的。
今日，怕是会有大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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