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幕布
一道闪电掠过。
下一秒，沉闷的山林间迸发出震耳欲聋的雷鸣。
在山野里飞奔的女人浑身颤抖，她抬起汗湿的脸颊望向黑压压的天空，有雨点落进她的眼中，浸湿了里面空寂的目光。
“这边！往这边跑了！”
听到后面比惊雷还恐怖的声音，她颤栗得更厉害，不顾一切往前跑。
天色渐暗，雨点也越来越密集。
在无尽的雨幕里，她所有的感官变得迷离，脑中一片空白，唯有那濒临窒息的喘息声在不断回荡，像粗粝的麻绳将她的脖子狠狠勒住，越挣扎，勒得越紧。
脚下撞上了石头，她痛呼一声被摔了出去，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喘了几口，她忍痛爬起来，却被人狠狠扯住了头发，劲道之大好像要把她的头皮给扒下来。
“妈的臭娘们儿，看我不打死你！”男人往她身上啐了口唾沫，抬手往她脸上连着扇了好几个巴掌，啪啪作响。
“救……”她甚至连救命都说不出口了。
男人打累了，扯着她的头发把她往回拖，女人痛哭着挣扎，绝望地嘶喊：“救命……谁来救救我、救我……”
雨下得越来越大，掩盖了所有的暴行和秘密。
雷声轰鸣，夜空被闪电劈开一道一道巨大的裂缝，倾盆的大雨在刺眼的光亮里染上了一种诡谲的色彩，潮湿的空气逐渐炽热起来。
女人的耳边传来凄厉的惨叫，她缓缓睁开眼，只见天际降下绚烂的烟花，点点蓝光似星辰，如梦如幻若宇宙。
她剔透的眼睛里，仿佛也绽放出了星星的色彩。
光点像落雪，轻飘飘地坠在男人身上，他浑身骤起火焰，女人瑟缩着避开，眼睁睁看着他在诡魅的蓝焰中痛苦地翻滚，渐渐烧成枯槁、慢慢化为齑粉。
她也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蓝焰烧灼，她的寸寸肌肤裂开，根根手指变成黑炭。她死死盯着某个点，漆黑的眼瞳里，有鲜红的血珠蜿蜒而下。
耗尽最后一丝生息，她用烧得变形的喉咙，发出可怖的声音——
“救我……
“救我……”
一切的一切仿佛映射在电影的幕布上，随着蔓延出来的火势，幕布的边际也开始发黄焦黑，伴着诡秘的窸窣声，像是塑料纸被火炙烤发出的声音。
红裙黑发的女子慢慢往燃烧的幕布里面走去，许是感到了什么偷窥的视线，她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看过来，苍白的侧颜在摇曳的蓝色火光中显得阴冷妖异，接着，她转回头去继续往里走，似乎毫不畏惧里面的熊熊大火。
四周的火焰将幕布啃食得越来越小，最终只剩手掌那么大，莫名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像极了崩析着阳光的玻璃糖纸。
下一瞬，一切化为虚无。
苏望星倏地睁开眼睛。
她失焦的目光长久地盯着上方的浮空，过了好久才缓缓起身。
她下了床榻如游魂般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摸了摸冰凉的脸颊。接着，她又垂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封印闪烁着微弱的光渐渐映入她的视线里，她紧蹙起眉，捂住心口，张开嘴无声地喘息。
门外传来响动，她敏锐地转头去看。
长着圆圆耳朵的小妖端着药膳走进来，看到镜前站了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吓得他打翻了手里的东西，连滚带爬地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潜渊大人！潜渊大人！”
他跑到另一个房间，慌慌张张地对屏风里面的人说：“潜渊大人！那个凡人醒了！”话音刚落，苏望星跟着从门外走了进来。
不顾他震惊的目光，她面无表情地绕过屏风，正好看到潜渊立在床榻前缓缓收势，侧目过来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苏望星一语不发地走近床榻，云中月的面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苍白易碎，她甚至觉得，此刻在她面前的不是他的肉/体，而是无法触碰到的灵魂。
苏望星艰难地咽了咽喉咙，声音嘶哑地问：“他怎么样了？”
“很不好，”潜渊平静回答，“他剖心放血，本就伤及根本，如今又差点被染毒的纯晶刺穿心脏。”
苏望星沉默不言，伸手去撩开云中月的衣裳，浓郁的血气扑面而来。
劲窄的腰腹往上几寸便是一条裂谷般又宽又长的伤口，像毒蛇一样蔓延至他的左边锁骨。他的胸膛起伏轻微，时不时有血浆漫溢出来，这样看着，仿佛能看到里面的心脏在搏动。
苏望星整个人都呆住了。
“如今连伤口都无法愈合。”潜渊在旁边淡淡地说，“这样下去，他会慢慢因血气溃散而亡。”
“怎样才能救他？”苏望星茫茫地问。
潜渊极轻地摇了摇头，沉吟道：“他的灵魂残缺法力涣散，若能补全他的元魂，至少可以帮他愈合心上的伤口。”
“我记得他还有最后一块元魂没有融合……”苏望星转头去看潜渊，问，“那块元魂在哪里？”
“北原，金庭。”
金庭……金庭……
苏望星在心中默念，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女子妙曼的身影，渺渺霓裳拂过眼前——她陡然回神，念出了那个名字：“光羽……”她看向潜渊，“她是不是就是现任的金庭宗主？”
“你认得她？”潜渊颇为讶异，问，“云中月告诉你的？”
苏望星点了点头，“我还知道，光羽曾是他的未婚妻。”
“掏心掏肺、诉请前尘……看来他真的很在意你。”说到这里，潜渊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是，若非是认定了你，又何苦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你。”
苏望星垂下眼帘，神色有些迷茫，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曾经听他说，光羽是天阙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其中内情？”
潜渊疑惑：“你想要知道？”
她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潜渊回忆道：“我只知道那时，云中氏族与金庭联姻，光羽是云中鹤夫妇亲定的儿媳人选，而她也伪装得极好，十分讨得天阙众人的欢心，所以他们对她毫无警惕可言。后来云中鹤旧伤复发，闭关修炼，光羽依仗他们的信任得知了此等密信，继而避开天阙的重重防线……”潜渊的瞳孔渐渐竖起，他闭了闭眼，叹息道，“她亲手杀死了云中鹤……还有一直守护在他身边的熙华。”
他看向床榻上的人，低叹一声：“也就是他的父亲母亲。”
苏望星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说：“她……她怎么下得去手？他们这么信赖她，她就毫无愧疚之心吗？！”
“若她有一丝一毫的歉疚，后来也不会追杀云中月，将他逼入绝境，撕裂他的元魂。”潜渊冷笑道，“她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可以手刃，又怎么会在乎其他人？”
苏望星攥紧了拳头。
这时门外响起异动，潜渊拧着眉头走出去，“怎么回事？”
前来通报的妖修瑟瑟道：“潜渊大人，鬼族的牛头领着好多鬼修在外求见。”
在里面的苏望星隐隐听到“牛头”二字，走到门边细听。
“鬼族？”潜渊疑道，“可有说是为何事？”
“她们说冥王领着冥界大半的鬼修去向金庭要回鬼族公主，商谈不恰，现在已经打起来了！特来求魔尊去救救冥王。”
“呵，鬼族要是有能力抗衡金庭，锁棘也不会被光羽封在冥府百年。”潜渊冷哼一声，不耐烦地说，“那是她们的家事，找云中月有什么用？轰出去了事。”
“是……”小妖领命告退，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外面又跑进来传信的妖修，匆忙说：“潜渊大人！外面有人求见魔尊！”
潜渊扶额，“又是谁？”
“他们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自称是魔族长老手下的魔修，请求魔尊速速前往金庭援救长老。”
“绛尘？”潜渊头疼不已，“他怎么也跑去金庭凑热闹了？”
许是外面的妖修挡不过来了，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的鬼修魔修们都闯了进来。
潜渊的眼瞳瞬间竖立，气势凌厉，正身伫立于门前，冰冷开口：“异族群聚于我妖族腹地，怎么，是当我族没人了吗？！”
凶猛的妖气随着他的话毕陡然澎湃起来，在场的妖修们放开原形，虎视眈眈地盯着来者。
鬼修们多有顾忌，但重伤在身的魔修们破罐子破摔，跪地高喊：“长老为魔族殚精竭虑，乃魔族股肱之臣！求魔尊救救长老罢！”
“你们是先回了魔族见到满地狼藉才摸索着来了这儿罢？”潜渊一点不给他们面子，冷声说，“看到摩罗宫垮了吗？不难想象那里发生了什么情况有多危急罢？那个时候你们的这位股肱之臣在哪里？现在出事了才想起还有个魔尊在这儿呢？”
他这一连几问把那几个魔修怼得说不出话来。
“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潜渊低骂一句，摆摆手对妖修们吩咐道，“全都轰出去，再有反抗者直接吞了作罢。”
他转身推门进去，正好撞见苏望星站在门口出神地想着什么，他一边掩上门一边问：“站在这里做什么？”
苏望星抬眼，透过一点一点变窄的缝隙对上了外面一道期待的视线——
“望星！小望星！”牛头挥手呼唤着苏望星，“我就知道你在！”
潜渊往后瞥了瞥，问：“你认得她？”
苏望星点头，“从前我在鬼族呆过一段时间，他们待我很好。”
潜渊皱起眉头，“即便如此，这个时候你也别想着去趟这淌浑水。”说完，他正要把门关上，却突然被一个力道止住了动作，他看下去，发现苏望星抵住了门缝，慢慢抬头对上了他疑惑的目光。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苏望星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把门推开走了出去。
“都住手。”
所有妖魔鬼怪停下动作、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黑衣少女慢慢走到潜渊方才的位置，她容貌清秀、气质冷然，看起来苍白柔弱，但那厉害的气势丝毫不输千年妖龙。
“望星！”牛头高喊道，“你帮我向魔尊求求情！如今情形真的十万火急！”她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况且，魔尊他老人家不是也打算攻打金庭的吗！救下冥王，我鬼族定然全族为魔尊马首是瞻！”
潜渊不屑地冷哼。
“夫人！求您劝劝魔尊救救长老罢！”另一边的魔修们也开始了攻势。
潜渊听不下去了，走出来说：“你们都让云中月去救自己的主子，那谁来救——”他话没说完，被苏望星拦了下来。
“尊上闭关，谁也不见。”苏望星清冷道。
“望星！”
“夫人！”
两道声音交汇而来，被潜渊一个眼刀杀了回去，他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往回走，才迈进门槛，又听到苏望星继续说：“尊上不便，就由我代为前往金庭支援冥王与长老。”
此话一出，潜渊一个踉跄，下面更是鸦雀无声。
众多鬼修魔修脸上的神情五花八门，虽然他们敬着她是云中月的女人，但谁看不出来她只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一个凡人去捣什么乱？恐怕还未见到光羽就被金庭的仙修给碎尸万段了。
魔修怒道：“魔尊不救便请出面直言，何必如此羞辱我们！”后面的魔修随之附和，他们似乎把这看作是奇耻大辱，一刻都不想呆下去，扭头就走。
然而才跨出去没几步，领头的几个魔修脚下突然生了地火，幽灵一样地冒出来，把他们吓到连连后退、摔倒在地。
众人皆是一阵惊叹，尤其是鬼修们，分外讶异地面面相觑，还偷偷凑到牛头耳边低语：“牛头大人，这不是……”
“幽冥……怨火……”牛头满脸凝重地看向苏望星，她的手里漂浮着一团蓝色火焰，飘绕摇曳，似绮丽的柔纱，又似绝望的鬼魅。
“现在来看，你觉得我有资格吗？”苏望星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众人看去，无一不被她手中的蓝焰惊艳到，包括离她最近的潜渊。
那几个领头的魔修疯狂扑打身上的火焰，然而于事无补，只能痛苦求饶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苏望星的唇角扯了一个冰冷的笑，她凝目看向手中的火苗，轻轻一吹，火苗不见踪迹，而撕咬着魔修们的火焰也骤然熄灭。
她拍了拍手中尘埃，同时下了命令：“你们回去集结剩余的旧部，速速汇集于此，到时我便跟着你们一同前往金庭救人。”
鬼魔们受命离去，庭院很快恢复了平静，可是牛头迟迟不愿离去，她快速走向苏望星，连忙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如何能有这样的力量？你可知这是我鬼族——”
她话没说完，苏望星便被潜渊扯进了屋子里，大门重重关上。
“牛头大人，咱们赶紧回冥界去叫人罢！”手下的鬼修上来催她，牛头一脸复杂地看着紧闭的大门，最终还是随着其余鬼修速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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