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魂梦
碧空如洗,满目青山。
蛟龙气闲神定地漫游于云梦泽的上空,所过之处,鸟雀无痕。
“看罢!只要爹爹一来,我的朋友们都不敢出来了。”天空里有孩童软糯的声音传出,听着有些不悦,“真扫兴。”
蛟龙的鼻中喷出袅袅云烟,眨眼的工夫,他庞大的身躯在云雾中变成了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眼帘漫不经心地微微搭耸,墨绿的眼瞳里凝着不屑,薄唇启道:“这些鸟雀有什么好的?心智不开卑贱如泥,如何配得上与你做什么朋——”
他话没说完,嘴突然被一只小手捂住,坐在他肩上的小女孩蹙起小小的眉头生气地说:“爹爹你能不能别说话。”
潜渊拿自己这个宝贝女儿一向没办法,只能沉默下来,软香的爪子终于从他的脸上退离。
“我说了我可以自己去仙洲屿的,你干嘛非要跟着我?”小女孩气鼓鼓地说,“爹爹你就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你这样整日里黏着我我压力很大的!”还把她的朋友们都给吓跑了,可恶。
“……”听听这的语气,才多大呢,还嫌弃起自己亲爹来了。
潜渊咳了咳,严肃道:“念念,不是爹爹总是管着你,你还太小,化形都费劲更别提使用法术了,万一遇到危险爹爹不在你身边该怎么办?”
“我哪里化形都费劲了?!”小姑娘愤愤不平,咬牙憋了口气,试图身体力行向自家老爹证明自己可以。
然而无事发生。
“……”
“……”
小姑娘跟老爹大眼瞪小眼,气氛不禁尴尬起来。
她皱着眉头又狠狠吸了口气,开始摆动手臂胡乱做法。
潜渊好笑地看着她。
“砰”的一声,小龙女扭过头去幽怨地看着自己一摆一摆的小尾巴。
“噗……”潜渊强忍自己的笑意,还和蔼可亲地宽慰道,“念念已经很棒了,至少还是把尾巴给变出来了。”
念念“哇”的一声假哭,跳下潜渊的肩膀往云梦泽里落去,潜渊目光一凛,匆忙跟着下去捞人。
一小一大前前后后落入水中,浪花击起千层高,久久不能恢复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水里悄悄冒出一颗小小的龙头,左右观察一番,然后慢慢浮出水面,腾空往仙洲屿的方向飞去。
还没跑多远,庞大的蛟龙自水底跃起,朝着小龙发出一声震天的龙啸。
大小两条蛟龙在空中缠斗半天,最终以小龙的惨败收场。潜渊化成人形,全身湿透,臂弯里挟了个挣扎不停的小女娃。
潜渊头疼不已地揉了揉太阳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能折腾?当真是随了你那娘亲!”
念念渐渐停了下来,潜渊连忙看向女儿,却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潜渊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去,原来是不知何处飞来的花瓣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绯红的花瓣萦绕着金色的光尘,叮铃叮铃,仿佛在吟唱什么曼妙的天籁之音。
“是永偕花!”念念喊道。
潜渊拧起了眉头,沉声自语:“是今日吗……”
念念看向父亲,“云中叔叔又割血了……”
潜渊把她抱起来趴在自己怀里,说:“放心,他的血是流不完的。”
“可是……”念念担忧地说,“他会痛的呀。”
潜渊一愣,他摸了摸女儿白嫩嫩的脸蛋,说:“比起心里的痛,他更愿意承受身体上的痛。”
“心里的痛?”念念睁大眼睛,绿色的眼瞳犹如纯净无暇的玉石,她摇头道,“我不懂。”
“你当然不懂。”潜渊拿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笑叹道,“爹爹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懂。”
念念歪歪脑袋,“为什么?”
潜渊没有回答,只是说:“走罢,咱们去看看他。”
父女俩循着永偕花飘来的方向来到神古巨木所在的悬崖。
当初云中月为苏望星斩木造身,神古巨木只余一个巨大的死桩,而他自那场天地浩劫归来以后便一直居于仙洲屿,几百年来从未离开过,日日夜夜精心养护那个死桩,竟真被他给养活过来,慢慢生出新枝,尽管远不如从前那般繁茂。
潜渊牵着念念降落在不远处,看着神古木旁的男人。
他身着一袭干净整洁的白袍,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上面精致的云纹与明月星辰犹如在银河里荡漾,看不出一丝褶皱。如瀑青丝从他挺拔的背脊一泻而下,渺渺黑雾里,只有一支普通的月桂玉簪斜在发髻里。
潜渊看向他身边的水晶球,问:“这是第几世了?”
云中月平静地回答:“第十七世。”
“看来,那个世界的时间比我们这里快许多。”潜渊还想说什么,可最后只化为一阵叹息,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云中月,“你好不容易愈合的反噬之伤……”
“无碍,”云中月抬眸看向他,淡道,“潜渊,如果你能有机会施用魂梦术,你也会这样做的。”
潜渊的眉头松和下来,他无奈地说:“别停留太久。”
云中月点了点头,抬手去神古木上折下一枝花,然后小心地把它融进了圈有灵尘的水晶球里,几颗细微的灵尘如蝴蝶般围绕花朵飘飞了好几圈,似乎十分欢喜。
他终于扬起笑来,似冰雪化水,温柔至极。
“带我去找她罢。”
念念站在潜渊身旁,她看着云中月怀抱水晶球渐渐阖上了双眼,仿佛入定。
“爹爹,云中叔叔要去哪里?”她好奇地问。
潜渊沉吟道:“去一个遥远的世界。”
“很远吗?他为何要去呀?”
“因为……”潜渊揉了揉女儿的发顶,温和地说,“那里有他思念的人啊。”
云中月行走于没有尽头的黑暗里,唯有几颗泛光的灵尘为他照明,把他渐渐引向一个绚丽多彩的世界。
这里有悬崖峭壁、无边花海,天空凹陷于拱形穹顶,仿佛凝有一汪清澈的盛夏海水,而太阳嵌在正中心,不知是否被漫漫花海所反射,落日被粉色攻陷。
他伫立在花海之中,仰望环绕着整个世界的星带,闪耀的辉芒略微灼眼,犹如守护苍生的神明。
但很明显,它并非这个世界真正的神明。云中月挪动脚步往前,在锦簇花团里找到了戴着草帽的神明,她捧了一本厚重的画册,正聚精会神地用染了彩墨的画笔描摹出眼前的花朵,云中月跟着蹲下去,认真地欣赏她的花卉图鉴。
光线受阻,神明少女抬眼看向那个“障碍物”,二人四目相对,她突然撩开草帽上雾蓝的绸带,盯着他欣喜地说:“你终于来啦?!”
云中月愣了愣,神色陡然变得激动起来,“你还记得——”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告诉过你好几遍今天一定要画完!咱们的时间很紧的!”神明打断了他的话,神色从刚才的喜悦瞬间转变为不耐烦,“我要的东西呢?”
云中月虽然很懵,但他脑子转得快,及时想起了她正在画的图鉴,于是赶紧把袖中的那枝花递给了她。
她接下,正巧一朵细微的花瓣落在了她的指间,叮叮作响。
她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花?竟然还会唱歌?”
“永偕花。”云中月笑着,温声为她解答,“寓意永世相偕。”
“永偕花……”神明少女念着名字,迟疑地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花。”
在她看不到的视角里,云中月的神色渐渐变得哀伤,他轻声低喃:“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它来自我的家乡。”
神明提起画笔开始描绘永偕花的形状,一边画还一边问:“你的家乡在哪里?”
“仙洲屿。”
“嗯……听起来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呢。”根茎叶脉渐渐在她的手下成形,她满意地点点头,又换了个姿势继续画,“那里也有很多的花朵吗?”
“是的。”
神明皱了皱眉,抬头问他:“有我这里多吗?”
云中月环顾四周看了看,回答:“差不多。”
神明十分惊奇,“是吗?那我可得去看看。”
云中月笑道:“你去不了的。”
“……”他的决然令神明十分不快,她突然叛逆地说,“我去得了!”见他还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她忍不住拿起永偕花对他说,“你的家乡是吧?”
云中月好笑地点点头,想看她要耍什么把戏。
结果神明闭上了眼睛。
有什么隐秘的声音传来,云中月收起笑容,警惕地看着四周,循着那声音,他慢慢看向神明少女手中握着的永偕花,这才发现它竟然在她的手里开始生长起来。
以一种十分恐怖的速度。
绚丽的花海世界渐渐褪色,刺眼的白光从外面照射进来,云中月拿手挡了挡,只见周围的景象越来越熟悉……
熹微岚光透过缭绕云雾落入他的视线,凤凰的彩羽从晴空飘然而下。
神明少女感受到周围的暖意,得意地笑起来:“我就说我来得了吧——”她倏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巨大的金色树干巍峨地矗立在悬崖边,繁茂的树冠开满了绯红的花朵,簌簌花雨落在她的眼前,拂过她的鼻尖时碰撞出细微的叮铃声,顷刻碎成金色的光尘,清浅的香气扑面而来,让她莫名感到目眩神晕,仿佛中了某种致幻的迷药。
高挑的白衣男人背对着她站在花雨里,他微微仰着头,深情地凝望着这漫天绯色的花。
他与这花雨绘成了世间最最美丽的画卷。
美得……令人心碎。
神明眼中涩痛,不禁泛起了眼泪。
她直觉有什么就要脱口而出,可是张了张唇,她始终没能唤出那个名字。
树下的男人终于转过身来看她,在潋滟花影里,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水光,以及她那欲言又止且莫名其妙的神情。
他的眸光动了动,抬脚往她走去。
“云中月,反噬开始了,快回来——”
耳边晃过潜渊的声音,他却根本置之不理,大步朝那边的少女走去。可是没走出几步,他的四肢陡然被什么无形的绳索桎梏住,几乎寸步难移,魂梦术的反噬令他的神智开始变得迷蒙模糊,身形晃了晃,他失控地跌倒在了地上。
神明骤然回神,匆忙往他跑去,“你怎么了?”
跑着跑着她渐渐发现,明明他距离自己近在咫尺,她却怎样都无法触碰到,就好像他们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似乎十分痛苦,身体不自觉蜷缩成一团,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信念,他又强迫自己展开僵硬的四肢,奋力伸出一只手——
伸向她。
她眼中莫名的眼泪再也兜不住,她哭喊着往他的方向狂奔,意欲抓住他向自己伸来的手,一点点地靠近、靠近……她几乎碰到了他的指尖。
就在她感受到他的温度的那一刹,男人的身形如烟一般渐然消散在这淋漓花雨之中。
“别走……
“别走!”
她崩溃地嘶喊:
“别走——!!!”
“星星!”
女孩猛然惊醒,嘴里仍在失控地喊着:“别走……别走……”
“你怎么了?”床边的女人焦急地捧住她湿漉漉的脸,“做噩梦了吗?别怕别怕,妈妈在这儿呢。”
感受到母亲温暖的怀抱,她伸手紧紧回抱住,失声痛哭。
“乖乖,咱不哭了好不好?”
母亲轻声哄着她,终于让她的情绪有所平复,但还是忍不住一抽一抽地低声啜泣。
“怎么啦?”母亲让她把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问,“是做了噩梦吗?”
她久久不语,陷入了茫茫回忆。
“不是噩梦……”她小声地说,“是个美梦。”
“美梦?”母亲笑起来,调侃道,“那你还哇哇哭鼻子呢?”
“美梦乍醒,会感到难过。”女孩说。
“那你是怪我把你给叫醒咯?”母亲佯装不高兴。
女孩赶紧坐起来,连忙解释说:“当然不是!”她按了按酸疼的太阳穴,努力回想方才的梦,可脑子里一团浆糊,好多细节都变得模糊不清。
“我看见了一棵漂亮的花树。”她循着本能的记忆,尝试与人描绘那个梦境,“落英缤纷,绯花如雨……落在地上会碎成微弱的光,还会发出很浅的乐声……”
母亲疑惑不已。
女孩试着模仿自己所谓的乐声:“叮铃……叮叮……叮铃……”
母亲按住她的肩膀,无奈地笑道:“星星,那只是个梦。”
女孩愣怔地看着她,讷讷自语:“是啊,只是个梦啊……”
母亲皱起眉头,“你不会是生病了吧?”说着,她去摸了摸把女孩的额头。
“哎呀……”女孩推开她的手,像是终于回了魂,“我没发烧啦!”
母亲把她撇开,朝门外吼:“老吴!老吴!快把体温计拿上来!你女儿生病了!”
女孩哭笑不得:“没有!爸爸,我没生病啊!”
没一会儿,只听楼梯一阵响动,男人提着药箱匆匆上来,着急地说:“怎么了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生病了?”
女孩无语极了,自觉主动地拉起妈妈的手放在额头上,“看吧,我真的没有发烧!”
妈妈把她的额头摸了半天,疑惑地去看男人,“好像确实没有发烧。”
女孩懒得管她,起身穿上拖鞋往外走,“我饿了。”
听她说饿了,爸爸高兴道:“早餐就在桌上,长寿面~”
“老吴,我还是不放心。”妈妈叉着腰挡住他的路,又抓着女孩说,“星星你赶紧吃完饭,咱们去一趟医院。”
“……”女孩抱着脑袋,她就差跪地稽首了,“我亲爱的母上大人,您是要我在医院过我的十八岁生日吗?”
爸爸赶紧帮衬她说:“是啊是啊,星星都说没事了嘛。再说,中午咱爸妈都要来给星星庆生呢,这么来回折腾谁做饭呐?”
妈妈推了他一把,恶狠狠地说:“难不成我做?”
“不敢不敢,”爸爸笑得谄媚,跑到前面去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女王陛下,公主殿下,咱们可以用早膳了吗?”
母女俩挽着手笑哈哈地往楼下走去。
房间里逐渐安静下来,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有绯红的花朵在温暖的空气里久久飘零,最终落在湿润的枕头上,破碎成金色微光,渐渐散去。
叮铃,叮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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