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070 烈女怕缠郎
这会儿月色皎洁,云巧趴在窗棂上,眼睛扑闪扑闪的,像天上的星星。
“平安是衙役,领衙门俸禄,嫁给他的话我就有钱了。”她回忆春花娘的话,“他是官吏,嫁给他我就是官家太太”
什么是官家太太她不懂,但春花娘说了,她进城过好日子,爹娘能沾光,不用起早贪黑的干活,更不用服徭役,天天坐在屋里,一日三餐都有人服侍。
跟生病的唐老爷子差不多。
尽管她觉得那样的日子不好,但她奶好像很喜欢。
她奶喜欢的必定是好事,爹娘肯定也喜欢。
唐钝眉心跳了跳,瞪着她,没有说话。
见他目光深黑,捏着笔的书人,懂得多我才问你的,你不知道也没关系”
唐钝;“”
前些天她刻意接近平安就罢了,进趟山竟生出别的心思来,他板起脸训斥,“你是个姑娘家,整天把嫁人挂在嘴边害不害臊啊?”
村里哪家小姑娘像她这般没皮没脸?
在家里爹娘没教就算了,跟着他再不知进退,丢脸的是他。
云巧被他怒斥声惊得颤了下,音量稍微拔高,“不害臊啊,我本来就是要嫁人的。”
“”唐钝拍笔,墨渍在纸上溅开,盛怒道,“你不害臊我害臊。”
云巧梗着脖子回,“嫁人的是我,你害什么臊?”
“”
唐钝眸色又沉了几分,眼瞅着怒火翻腾压不住。
她突然仰起小脸,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读书人脸皮薄,你早说啊”
“”
丢下这话,她转过身,跑到冒着烟的灶间找老唐氏,“奶,你给我热晚饭吗?”
“”
脸皮比城墙倒拐还厚。
唐钝差点没气得吐血。
她是他花钱买回来的,即使嫁人也该嫁个家世清白的,那群衙役身份不明,好与不好谁说得准?
她倒好,钻钱眼出不来了。
他觉得得趁这个机会好好教教她,以后他经常不在家,不要别人给她两个铜板就把家给卖了。
家里没有晚辈,他没有教过谁为人处事的道理。
因此心里细细琢磨了番。
语气重了不好,轻了也不好。
没等他琢磨明白,院里闪过道人影,院门吱呀晃动,有个人跑了出去。
他蹭的站起,“云巧”
她的声音隔着院墙传来,“我找云妮。”
“”
人心险恶,云妮自身难保,她这时候凑上去不是给云妮利用她的机会?云妮想摆脱目前的处境,肯定赞成她嫁给平安他慌忙地探出头,粗声道,“你回来。”
语落,院外没有任何回应。
他抓起木拐架在腋窝下,大步往前跳,动作太急,差点摔着。
稳住身形后,他又喊了两声。
院里静悄悄的。
他走到院门边,小路上已经没有她的人影了。
一颗心直往下沉。
老唐氏提着油灯出来,见他出神的望着门前小路,不禁笑他,“你要是放心不下早干什么去了”
“”唐钝转过身,神色有几分阴沉。
她最是听家里人的话,如果云妮说句好,她恐怕日日死缠烂打追着平安跑了。
上房的灯灭了,院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唐钝坐回桌前,看着纸上的墨渍,烦躁的推开,顺势将窗户推开了些。
凉风灌入,桌上的油灯熄了,溶溶月色落下。
他敛着眉,眼底一片阴翳之色。
夜色渐深。
院里响起窸窣的响动,光线昏暗,辨不清院门口模糊的人影。
他嗓音低沉,“回来了?”
人影顿住,模糊中,一道视线望了过来,“唐钝,你还没睡吗?”
“你见着云妮了?”
“对啊。”
“她怎么说?”
“我嫁给平安的事儿吗?”
“嗯。”
说话间,单薄的身形晃到了窗户边,他看不清她的脸色,但知道她咧着嘴在笑,因为她说,“云妮说好。”
他心口窒了下。
莫名奇妙的。
他按下心头不适,思忖道,“衙役没什么钱的”
“比在村里种地强。”出去一趟,她好像学到了很多,“他领的钱够家里吃穿用度就行了,小富即安,钱多反而是坏事”
不愧读过书的,小富即安的道理都懂。
他抵了抵后槽牙,又道,“他家里人性格不好打你怎么办?”
“分家啊。”她倾着身子,往里伸脖子,语气夹杂着几分憧憬,“城里人开明通达,合不来的话就分家。”
夜色隐去了唐钝脸上的神色,他克制心中怒火道,“云妮说的?”
“对,云妮说嫁给他好。”
“她利用你呢。”唐钝抿着唇,声音沉得有几分刻薄,“她犯了事不敢露面,哄你去讨衙役欢心,你成功了,她顺利脱身,你讨了嫌受罪的是你,平安若是好,她怎么自己不嫁?”
他的话有点长,她反应了很长时间,答道,“云妮没有哄我,是我自己想嫁给平安。”
怕吵着老唐氏她们,她声音细细的,带着夜风的清爽,“云妮说你长得比平安好看,劝我嫁给你来着,但我觉得平安也好看。”
“”唐钝反问,“他哪儿好看了?”
眉眼粗犷,凶神恶煞的。
“他哪儿都好看,唐钝,不和你说了,我回屋睡觉,明早我得进山找平安。”
“”
明明憋了一肚子话,没说到正题就被她岔开了,唐钝火气更甚。
关窗户睡觉,不小心绊倒了木拐,彭的声,愈发让人烦躁,他喊,“云巧,我木拐找不到了。”
“桌边放着的啊。”
“太黑,看不见。”
静了一会儿,屋外闪过微弱的光,她高高举着若隐若灭的油灯,眼神瞧着桌脚,“不是在那儿吗?”
他下颌绷紧,“我够不着。”
“哦。”她绕过窗户从门口进来,直直走到桌边,捡起木拐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他。
晕黄的光落在她青涩的眉间,温柔和宁静,他看了两眼,心情顿时平静。
一平静,就不自主浮出刚刚那些话。
恍惚想起一句话,他呼吸一滞,目光锁住她,“云妮劝你嫁给我?”
也是刚刚气昏了头,把这话给略了,他问,“云妮觉得我比平安好?”
“对啊,云妮说你是村里最有出息的,比唐正和秦大牛厉害多了。”
她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拿着木拐,约莫看他站着没动,把木拐靠桌边放好,抬手扶着他往床边走。
唐钝倚着她,目光没有从她脸上移开,平安不是普通衙役,她傻里傻气的,嫁给他,将来不知要遭多少罪,云妮恐怕也是知道这点才让她嫁给自己。
他沉着道,“那你怎么还想嫁给平安?”
“平安有钱,会功夫,长得好看。”
喜好分明。
他沉吟,“我也有钱,我比他更好看”
“你不会功夫。”她敏锐地抓住关键,“平安打架很厉害。”
唐钝冷笑,“他打别人厉害,打你也会很厉害。”
“我嫁给他就是他媳妇,他不会打我的。”
桌子离床就几步的距离,她徐徐放下他,“唐钝”
“嗯?”
“我嫁人你会给我嫁妆的吧。”
“”她觉得他是舍不得那点嫁妆才说这些有的没的?他指着门口,咬牙切齿道,“滚。”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全是她追在屁股后讨嫁妆的的情形,她好像生了双火眼金睛,无论躲到哪儿,她都能找到他,摊手就问,“唐钝,我的嫁妆呢?”
像个讨债鬼。
他拿了她两个玉米棒子,还她便是。
他翻箱倒柜的找玉米棒子呢,耳边响起她清亮的嗓音,“我找平安去了”
他惶然的张开嘴,未吐出半个字,倏地睁眼醒了过来。
结网的房梁爬着只蜘蛛。
天已经亮了。
云巧的声音愈发清晰,“奶,晌午不给我留饭啊,我傍晚回来。”
伴着吱呀的院门声响,他听到了跑远的脚步。
急切,又雀跃。
他心气不顺的故意闹出动静。
走远的人没惊动,倒是檐廊的老唐氏见他起了,端着洗脸水进屋,“巧姐儿去山里了。”
他神色淡淡的拧帕子洗脸,“他找平安去了。”
老唐氏没有多想,“山里露水重,打湿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干,我劝她晚点出门她一点都没听进去。”
唐钝擦着脸,状似没听到这话,自顾说道,“她想嫁给平安。”
老唐氏愣住,“你又凶她了?”
“没有。”
“那她为什么想改嫁?”
“”
唐钝沉默的间隙,老唐氏心里已经猜了许多,最有可能就是唐钝说了什么重话,云巧心灰意冷找别人去了,她没有像之前劝唐钝改改脾气,而是问他,“你不后悔?”
昨晚睡得晚,加上噩梦缠身,他眼圈周围泛着青色。
将帕子放进木盆,面不改色道,“后悔什么?”
还嘴硬呢!老唐氏脸上情绪不显,“不后悔就好,其实嫁给平安挺好的,小伙子年龄和巧姐儿相近,又聊得来。”
“”唐钝搓帕子,不疾不徐道,“他比我还大吧。”
“谁说的。”老唐氏瞪眼,“他看着老,岁数还小呢。”
唐钝蹙了蹙眉,“你怎么知道?”
“我问过他。”
“”唐钝沉默了良久,就在老唐氏担心帕子会被搓坏时,他突然松手离去,“我懂奶的意思了。”
“你懂就好,巧姐儿是个直肠子,你拿应付外人那套应付她没用,什么话好好说,她听得进去的。”
要不是他话说得难听,巧姐儿也不会转身找别人,她温声道,“恶语伤人六月寒,你是读书人,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唐钝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见他这样,老唐氏软了语气,“巧姐儿耳根软,很好哄的。”
老唐氏忙其他的去了,他回到桌边,接着写昨天没有写完的文章。
纸脏了没法用,他将前边的内容誊抄到新纸。
写着写着,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而此时的云巧背着半背篓艾草,笑盈盈堵住衙役们的去路,挨个给他们分野果。
衙役们叫苦不迭。
直往后挪。
“云巧姑娘,我们吃了早饭的,肚子不饿。”
“这果子很甜的。”她张嘴,率先咬了口,笃定地说,“很甜。”
衙役们齐齐看向平安。
平安缓缓张嘴,咬下姆指印大小的皮,表情仍是痛苦的,“是很甜,我留着待会吃。”
其他衙役纷纷收起野果,异口同声,“对对对,待会吃。”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李善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好以整暇的望着她。
她不羞不涩的看向平安,“我找平安的。”
衙役们识趣地避到视野里最远的树下,八卦的盯着两人,“爷,你说她找平安什么事啊?”
“谁知道”李善漫不经心道。
“不会真像村民说的那样,她看上平安了吧?”
“她不是傻的吗?哪儿看出平安身份比唐公子高?”
李善挑眉,“谁知道”
树荫下,平安望着不远处的同僚,眉心微蹙,“什么事?”
“平安,你成亲了吗?”
“”
云巧仰起头,树的阴影罩下,她的脸愈发黑了,她又问,“平安,你成亲了吗?”
平安语塞。
从小就跟着李善在营地操练,方圆几里连只母猪都没有,去哪儿成亲?他瞟向交头接耳的几人,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怎么问这个?”
“我好奇,”
平安想快些打发她,如实道,“没有。”
“嘿嘿,我就知道你没有成亲。”
“”
她是在笑话自己吗?平安脸颊的肉跳了跳,突然看向远处下说笑的人,“他们也还没成亲呢。”
“他们没有你好。”
冷不丁听她夸赞自己,平安有些脸红,不过他皮肤黑,不显,“还有事吗?”
“我割了艾草,你晚上烧水泡泡脚,走路就不脚痛了。”
平安站在高处,垂眼就看到她背篓里的草了,道了句谢,抬脚走人。
她还站在那,手里捏着咬了两口的野果。
他突然停下,对她说道,“云巧姑娘,人言可畏,你”
云巧歪着脑袋,认真等他往下说。
他不知怎么说了,挠挠头,只道,“唐公子知道会不高兴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人言可畏,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后边的话于她来说有些伤人,平安没有直说。
哪晓得因为这句话,她追了上来,“平安,人言可畏什么意思啊?我没读过书,不懂”
“”
平安觉得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果然,他耐心解释后,她就冒出新的问题,追着他不停的问。
他揉着眉心,提醒,“你不回村吗?”
“我和唐钝奶说了傍晚回去,平安,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说话比打架更可怕呢。”
都是人言可畏惹出来的事儿。
平安闭上眼,吸气,“问唐公子吧,他读的书多。”
“他脾气不好。”
平安疲惫,只想甩开她走人,步子能迈多大迈多大,也没留意手上的舆图,看前边有人走过的痕迹,直直钻了进去。
“平安,你走错了。”云巧踩在脸大的菌子上,指着右边参天树木,“走这边”
几步外的李善眼神一眯,直勾勾盯住自信勃勃的云巧。
终于,他想起昨天忘记的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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