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079 赊账买地
沈云翔脸上火辣辣的,‘你不敢回家,却跑到我家来’,唐钝是这个意思吧。
他羞愤万分,掀开被子下地,“我这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唐钝怔了怔,知他会错了意,没有辩解,低低道,“你卖菌子是为了还债,衙役不会冤枉你的,明早你回去,衙役若是上门,你如实说便是了。”
沈云翔表面轻松,心里早慌了神,聊起此事,哆嗦不已,“他们不信我怎么办?”
他每次去王家卖菌子都会碰到西岭村的人,那些人跑到衙役面前说他和王贵是一伙的,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沈云翔的声音颤抖得带了丝哽咽,唐钝点亮床头的油灯,看着沈云翔道,“他们问什么你答什么,别扯谎”
他的目光深而沉,像静卧的深山,将沈云翔的急躁不安隐没了去,他的声音很稳,不像他快要哭出来了。
沈云翔抓着被褥,眼里充满了血丝,重重道,“我不会说谎的。”
灯熄灭了,屋里重回黑暗,隔壁屋传来梦呓声,唐钝静默了会儿,道,“睡吧。”
这句话像下了蛊,沈云翔脑袋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天快亮时,大雨倾盆而至,寒风冷冽,格外好眠。
云巧起床后就站在窗户后偷看小床上酣睡的沈云翔,脸上笑开了花儿,端洗脸水进屋时,替沈云翔掖了掖被子,似乎有些好奇,“唐钝,翔哥儿为什么还不醒啊?”
屋檐滴着雨,哗哗哗的响。
唐钝拧帕子洗脸,背身对着云巧,道,“时辰还早呢。”
“哦。”她声儿细细的,等唐钝洗了脸,端着盆去外边倒水,见唐钝打开抽屉拿梳子,她脆声道,“今天我自己梳头。”
唐钝看出她的心思,手越过左边的梳子,拿起抽屉里右边颜色更暗沉光滑的木梳,面无表情道,“小心丢脸。”
“不会。”
云巧信心满满,然而梳头时仍扯掉了几根头发,沈云翔焦急回家,见她动作慢条斯理的,夺过梳子,“我来。”
他动作迅速得多,往下刮几下,然后将头发分成左右两股,编草绳的手法编成麻花,绑上头绳,拍她的脑袋道,“好了。”
云巧左右瞧瞧自己的辫子,嘟嘴,“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见碎发乱飞,他轻轻顺了顺,“好看。”
云巧登时笑没了眼。
沈云翔把梳子还给她,“我回家了啊。”
“下着雨呢。”
“不碍事。”
像唐钝说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和王贵打交道时并不清楚王贵底细,卖菌子是为了还债,没有作奸犯科,衙役没理由为难他,可他不着家,落得个畏罪潜逃的名声就不好了。
想着,他脱了脚上的草鞋拎在手里,撑着伞,头也不回的离去。
云巧追着檐廊走了两步。
屋檐的雨滴成帘,她没有让雨淋湿衣服,清着嗓子朝沈云翔背影喊,“翔哥儿,你还来吗?”
雨声太大,淹没了沈云翔的声音。
云巧肩膀垮了下去。
唐钝抬起头,温声道,“他说会来看你的。”
云巧嘴角咧开,笑容在暗色的雨幕前甜滋滋的,满头碎发凌乱飞得盖住了眼睛。
唐钝皱了皱眉,“进屋,我给你梳头。”
沈云翔这头梳的,出门就会被认作傻子。云巧捏住两边辫子,“翔哥儿说好看。”
“我替你梳个更好看的。”
“好。”
片刻后,云巧摸着脑袋上的圆髻,狐疑,“这跟昨天的一样啊。”
“不一样。”唐钝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昨天的位置稍微偏些。”
云巧又摸了摸,发髻昨天在哪个位置她没留意,不过好看就行了,放下梳子,她出去找孙山长学画画了。
雨天出行不便,但灰色的田野间,仍有许多忙碌的人影。
唐家亦来了人。
他们问唐钝卖地的事儿。
长流村田地广阔,耐不住家里人多,因此手里有几个钱的都想买,山地坡地贫瘠,价格便宜些,但唐钝家的田地肥沃,村里人抢着要,便是没钱的也想赊账买。
尤其是老唐家的人。
买田地的有外姓人,老唐家的眼红,便想攀交情,先赊账,以后慢慢还债。
赵氏跳得最高,“墩哥儿,你是读书人,要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偏袒外人啊。”
众多人里,几个外姓人尴尬不已。
顾明瑞摸了摸鼻子,道,“都是同村的,何来偏袒之说,墩哥儿既是卖地,自然该讲究先来后到的原则,再不济也是有钱的最先。”
赵氏进门就哽着声哭诉这些年的不容易。
谁家又容易了?
顾明瑞是顾村长家的老大,五十岁出头,说话时眼角皱纹深邃如沟壑。
唐钝点了点头,“顾叔说的是,不是我不讲人情,若应了婶子的要求同意赊账,所有人都赊账买我家的地怎么办?过不久我要去县学,卖田地是想挪些钱买笔墨纸砚,没有钱怕是难办。”
这儿的人,走得最远的地方不过北阳镇,不清楚县里情况。
“你家还没钱啊?”赵氏嘟哝,“你是秀才,不是有银钱和粮食补贴吗?”
这事还是四祖爷说出来的,唐钝考上秀才的那两年,四祖爷天天把唐钝挂嘴边,半句不离唐钝出息,劝村里家境好的都送孩子读书,考个功名回来。
好几家都把孩子往镇上书塾送,读出个名堂的却是没有。
赵氏打量着堂屋摆件,质疑,“你不会故意在我们面前哭穷吧,你家这样不像没钱的。”
这话纯属眼红嫉妒了。
顾明瑞听不下去,道,“墩哥儿有没有钱是墩哥儿的事儿,想买田地就得拿出钱来”
赵氏这些年够省吃俭用的,奈何全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加起来太大,加上年初孙子成亲宴客花了些钱,手里剩得不多,见顾明瑞给自己难堪,嘴角刻薄地勾了起来,“我没钱怎么了,要不是你们绿水村的人迁到咱们村霸占咱们村的田地,我何至于为几两银子抠抠嗦嗦的,你当我想赊账呢,你有种把咱们村的田地吐出来啊”
绿水村迁来长流村时全村没有田地,有些是村里赠的,有些是他们勤快自己开垦出来的。
顾明瑞被赵氏说得面红耳赤,“田地的事情是两村商量好的,你这么说就没劲了啊。”
那时战事吃紧,附近好几个村被西凉军屠了,他们搬来长流村,既是为了活命,也是为了相互有个照应。
村里赠的田地多是举家搬走不要的,和赵氏,和唐家没有任何关系。
赵氏似乎找到攻击顾明瑞的借口,枯黄暗沉的脸顿时有了光采,站起指着顾明瑞道,“你们绿水村占我们村便宜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有我们,你们还困在狭小的山坳里呢,你别不承认,我还是那句话,有种你们把田地吐出来,回你们的绿水村去。”
顾明瑞气得拍桌,“你这妇人,非要拿迁村的事儿说事是不是,要不要说说墩哥儿家的田地怎么没了的?”
赵氏愣住,看眼唐钝,默默坐了回去。
顾明瑞冷笑,“我们从山坳出来的怎么了,没觊觎过谁家的田地,你说的那些是村长和我爹商量后决定的,你要是不服,当年就该站出来反对,你当年不说,现在想让我们把田地吐出来,过河拆桥呢”
屋里还有两个绿水村出来的,不住点头。
然他没有做村长的爹,不敢和赵氏较劲,暗暗给唐钝使眼色,希望他制止赵氏。
唐钝坐在最中,端着茶杯,没有打圆场的意思。
赵氏下不来台,烦躁的敲着桌面,“云巧,我渴了,端碗水来。”
一副不能再趾高气扬的语气。
云巧本来和孙山长在堂屋画画,赵氏她们来了后,两人挪到唐钝屋去了,听到赵氏的声音,云巧咚咚跑出来,趴在门框偷看。
唐钝呵她,“没事了?”
云巧甩头,唐钝摆手,“回屋去。”
云巧转身走了,只字不提水的事。
赵氏脸色铁青,张嘴就要骂人。
来者是客,便是论唐家辈分,云巧也该唤她声婶子,连口水都不给她,像什么样子。
见她要发作,唐钝慢吞吞出声,“井就在院里,婶子想喝水自己挑便是,我这腿伤着,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我喊云巧”
“她大手大脚的,摔了碗怎么办?”
赵氏心里不痛快,好在把那岔揭过了,她脸色缓和道,“墩哥儿,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婶子有了钱保证还你。”
赵氏没有低声下气过,奈何唐钝脸上无动于衷,“既是卖,自然拿了钱才算,银货两讫,婶子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他语气淡淡的,说完就问顾明瑞想买哪块地。
顾家攒了些钱,但不多,问唐钝能否买五分地。
唐钝说行。
无论几分地,有钱就行。
这话刺得赵氏脸热,屋里还坐着几个妇人,见赵氏吃瘪,心知赊账是不可能了,便让唐钝先把地留着,她们回去想想法子。
唐钝和颜悦色的说好。
给赵氏气得呀。
回家就拿沈秋娥撒气了,云巧是她娘家侄女,沈秋娥如果好好拉拢她,自己何至于那般难堪。
唐耀去了趟地里回来,恰巧听到赵氏这番话,觉得赵氏简直无理取闹,掉头就去了村长家,得知村刚出门,他又去了四祖爷家。
孩子们各自回家,四祖爷耳根清净,怡然自得碾着草药,见唐耀气色难看,关心的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唐耀倏得跪下,四祖爷大惊,“咋了?”
昨晚云巧找他要人参都没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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