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西江月(四)
她心中大喜,笑嘻嘻的就差点朝他直扑过去,还不忘咕哝的抱怨了一句:“我就知道你会来的,真是慢死了!”
然而下一刻,她的身体像是透明般穿过那个人,踉跄了一步差点跌倒在花丛里,她稳住身形不可置信的转头看时,这才注意到这个‘云初末’和她认识的那个云初末除了容貌相同之外,其他的一点也不同。
此时他穿着墨紫色的衣袍,紫貂裘衣搭在肩上显得华贵而威严,紫金冠饰绾着墨发,从中引出的金色流苏顺着未挽的长发倾泻而下,精致阴柔的眉目间流露着冷冽逼人的英气。
他坐在花丛中间,怀里抱着一个女子,神色肃穆悲伤,嘴里呢喃轻唤着:“姝妤……”
云皎听此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朝向那个女子看去,可是不知怎么的,无论她怎么努力集中精神,就是看不清那个女子的面容,只知道对方穿着一袭墨黑的长裙,裙摆处赤红的花朵倾泻而下,浑身上下氤氲着绝代的风华,仿佛是这漫天花海中最为灿烂艳丽的一朵。
云皎看不清这个人,却很肯定这个女子一定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此刻她静静的躺在云初末的怀里,浑身狼狈血污,平静的遥望着天际的夕阳,气息奄奄,弥留久远。
震惊的注视着这个女子,云皎的心底隐隐生出莫名的哀痛,眼前这个人所遭受的痛苦和劫难,那些加诸在对方身体上的累累伤痕,她都好像感同身受一般,她下意识的捂了捂胸口,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她很难受,有些东西让她很害怕面对,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
“很恨她吧……其实你很恨她吧……”
怨灵带着蛊惑的声音再一次响在了耳畔,云皎一怔,她定定的望着自己面前的那两个人,有些惧怕的往后退了退,脚步绊到花枝上,她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恨她?
云皎心里一片迷茫,为什么要恨她呢?即使云初末喜欢这个人,到现在还依依不舍的念着人家,即使云初末注视着这个人的眼神,是从未对她表现过的温柔和深情,她又有什么好痛恨的呢?
云皎埋下了首,脸上居然有泪水无知无识的划过,她连忙伸手去擦,手上湿润的触感提醒着她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那个墨衣女子,她在哭,她居然在为了这个女子哭。
没有嫉妒,没有埋怨,更没有痛恨,而是悲伤的怜惜,这种深沉的感情似乎一直埋藏于她的灵魂深处,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只是暂时的被她忘记了。而现在,她明显的感到体内某些东西正在渐渐苏醒,她竟是那么的渴望与这个女子接近。
她很痛苦,望着这个女子就像在注视着不堪回首的自己,她隐约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遗忘了,那是她宁愿死都不想面对的东西,所以她想逃离,远远的离开这里。
“恨?怎么可能?”云皎埋着首,指尖收紧力道刺痛了手心,她淡淡的说着:“你别白费力气了,就算云初末喜欢她又怎么样,你难道以为我会为了这件事就陷入噩梦之中,永远的活在痛苦和怨恨里?”
她摇了摇头,因为长时间呆在怨灵的幻境里,对于精神的消耗极大,所以疲惫的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总之我对他们是没有一丝怨恨之心的。”
周围的景致迅速流走变化,那些火红的花朵像是融化在夜空里,渐渐湮灭了踪影,不多会儿,眼前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漆黑如浓墨的夜晚。
“哼哼哼……”怨灵的冷笑声寒得掉渣,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让人忍不住打颤:“愚蠢的人类,总是这样口是心非。”
“我才没有口是心非!”云皎很气愤,她干脆在黑暗中盘腿坐起来:“倒是你,让我看到这些无非是想让我陷入绝望之中,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云初末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云皎的不配合让怨灵很是愤怒,它自成形之日起,还未曾遇到过精神力这样强大的人类,亲眼看到心爱之人与别的女子在一起,这个女人居然一点点嫉妒和愤怒都没有,在未找到她的精神缺口之前,它也不得不跟对方杠上了。
“其实我觉得你挺可怜的,三十年前江月楼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是清楚的吧?”
怨灵没有接声,云皎有些挫败,现在被关在这么黑暗寂静的地方,一开始她还能勉强定住心神不被怨灵所迷惑,时间一长就不一定了,不知道云初末还要多久才能找到这里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到来之前保证自己不会崩溃掉。
她想起在酒楼里,那位蓝衣大叔说过关于富商的传闻,她的灵机一动,大致找到突破口。
于是云皎再接再厉的开口找怨灵说话:“我知道人一旦死了,灵就会消散,魂魄也会归于忘川,江月楼里到现在还聚集着这么多鬼魂,除了那些死去的人还心怀怨恨之外,其实也在守护着什么吧?”
怨灵听此,果然不悦的冷哼了一声,它是怨灵,当然越是消极的情感对它就会越有助益,可是那些愚蠢的人类即使死了,还是坚守着那些可笑的信念,若非如此,它也不至于修炼三十年还是现在这副模样。
云皎听到它的回应,耳朵都差点欣喜的竖起来了,她果然没有猜错,那些死去的人对江月楼依然保持着忠心,即使死后由于怨恨变成恶鬼,也没有放弃心中的执念。
这只怨灵既然是他们的怨气所化,那么也一定跟他们的感情紧密相连,所以只要她循循善诱,激发出那些鬼魂的良善忠诚之心,就是对这只怨灵最大且最有效的打击。
她绞尽脑汁的思考,该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的勾起他们的善良之心呢?
片刻之后,她的眼珠一转,露出了一个很讨人喜欢的笑脸:“你认识江月楼的楼主么,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怨灵没有作声,云皎自以为很了解的开口:“其实我刚才见到她了,呃……除了剑法太好之外,她还算温柔可亲。”
话音刚落,怨灵冷哼了一声,忍不住反驳:“你以为那女人是楼主,若她是楼主,那些死鬼何必还要守在这里?”
云皎脑中的弦触动了一下,这句话里似乎包含着许多信息,她将这些字反复咀嚼斟酌了好几遍,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其实那个叫‘斩言’的,才是江月楼的楼主?”
怨灵又不说话了,云皎盘着腿,丝毫不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担心,还颇有闲唠家常的意思:“江月楼的楼主肯定很厉害,待人也很好,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脑海中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跟随江月楼主的那些人,都死去三十年了还不愿离开,就是为了能够守护山庄旧宅,那么,江月楼主现在在哪里呢?
如果江月楼主还存活于世,他肯定会为江月楼报仇,毕竟是灭门之灾,不可能会销声匿迹三十年,连面都不曾露一下。
这么说,这个叫做“斩言”的人其实已经死了,那么他的鬼魂现在是已经归于忘川,还是在凡间流落着呢?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从她的脑中一闪而过,那个讨厌鬼,他和江月楼是什么关系?
虽然那时云初末正是重伤着,但是能够承受起云初末那一击的鬼魂,放眼天下,绝非等闲之辈,回想起那个人身上不凡孤傲的气质,云皎默默的心想,那个讨厌鬼莫不就是江月楼的楼主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更奇怪了,讨厌鬼身上负有灵珠,即使是阳气最盛的午时,都敢露面跟云初末打架,这样强大的鬼魂,不可能不知道江月楼里的事情,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回江月楼呢?明明有那么多属下殷切盼望着他的归来……
还是说,三十年前江月楼覆灭一事,有着更深层次的恩怨纠葛?
想到此,云皎试探的开口:“我好像……唔,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见到的是不是江月楼的楼主,那时候有个盗墓贼偷了一支骨笛,在半路分别的时候他把它送给我,之后就引来一只鬼魂追杀过来。”
怨灵听此一愣,空虚的面容下并未有太多的感情,不过那一瞬的触动还是被云皎捕捉到了,她在心中大喜,觉得自己距离摆脱噩梦的日子不远了。
她继续含糊的道:“那时他跟云初末打了一架,还说那支笛子是……”
云皎一顿,强忍着心中的恶寒,差点呕吐出来,还是咬牙坚持道:“萧萧的人骨。”
“不要再说了!”
怨灵终于暴怒,甚至云皎都能感觉到周围灵力的紊乱,这一次她果然赌对了,讨厌鬼他居然真的是江月楼的楼主。
她连忙抓住机会道:“我知道他在哪里,你想不想见到他?”
然而云皎显然是低估了这只怨灵的能耐,听到这样的建议,它的唇齿间渗出怨毒阴寒的冷笑声:“哼哼哼,愚蠢的人类居然想要逃跑呢,你……下地狱去吧……”
云皎只觉得自己的脚下一空,身体朝向下面无尽的黑暗中直直的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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