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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豆蔻


九月雨后,艳阳高照。

        青衣巷尾端裴家院子里,念安单手托腮闭目,仰着一张白净小脸坐在廊下,连绵瞌睡中,尽都飘着桂花糖的香甜。

        今儿筠州乡试放榜,舅舅裴桓晨起与隔壁冯秀才前往府衙听榜去了,临走时他难得答应,会给她带临安坊的蜜饯糖果回来解馋。

        念安早记挂了许久,因小孩子贪甜易生虫牙,裴桓常时管教甚严,若逢馋猫儿偶尔向他央求要糖吃,他便板正地教她去看看对门李家小子,那一笑露出的满嘴崎岖,再问她将来要不要也变成那样?

        念安今年八岁,满口的糯米牙才换完一半,闻言忙两手捂紧自己漏风的豁牙齿,眨着大眼睛冲舅舅乖乖摇头,可不敢再造次。

        这等美梦,可惜没等念安多尝一口,巷子里陡然刺进来一阵癫狂大笑,尖锐嗓门儿一路从巷子口绕进了隔壁冯家。

        “中了!”

        “我中了!”

        听声音是隔壁冯秀才。

        念安双眸一亮,忙跑到门前探出脑袋,却只看见冯秀才独自回来,他窜进家门时红光满面,手上还拿着道府衙的信笺。

        想来是中举了。

        然而下一刻,院墙那边只听冯娘子直冲天灵盖儿地哀呼一声:“我的天爷啊!”紧接着噗通一声瘫软坐倒,双手捶地大哭起来。

        这下子,夫妻俩一个大笑,一个大哭。

        裴家帮工张大娘闻声儿从厨房寻到墙边,伸长脖子凑热闹,正瞧见冯秀才疯疯癫癫,双目通红地在烧书,冯娘子奋力拦他不住。

        张大娘见状皱眉咦一声,自顾嘀咕,“这怕是新媳妇流泪——兴过头了吧……”

        兴过了头,那就叫乐极生悲。

        冯秀才时年四十多,乡试考了大半辈子,屡战屡败,好不容易一朝榜上有名,可惜他命里兴许没那个宏图大运。

        厨房还烧着火,张大娘没功夫理会旁人的热闹,撇撇嘴转过身看见念安还在门外朝巷口张望,顿时沉下脸来。

        “看什么看,懒丫头,眼里丁点儿活儿都没有,过来给我看着火!”

        念安片刻未动,又朝巷口张望了两回,仍不见裴桓的身影,这才垂眸低低嗳了声,迈步进了院子。

        今晨裴桓与冯秀才出门时,恰逢头顶正有大雁成群飞过,冯秀才当时抬头瞧见,还欣然拍掌,直道那是个鸿鹄高飞的好兆头。

        犹是裴桓向来不信天命,彼时也只笑而未语,并不去扫旁人的兴。

        此时中举的冯秀才已归家,裴桓却未归,那兴许就是没中。不过没中也好,瞧冯秀才现在的模样,念安只觉中举也算不得什么好事嘛。

        念安坐在灶前添柴,张大娘又觑两眼,眼神儿意见颇大。

        早上她来的时候,裴桓已不在家。前两天阴雨刚过,眼瞅这大好的艳阳天,懒丫头都不知道把被子搬出来晒晒,消停窝在裴桓书房乱动主人家的笔墨,还美其名曰读书识字。

        张大娘看在眼里全是偷懒。

        姑娘家写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跟狗爬得一样,还不如多洗两件衣裳、多学两个菜,将来到了婆家才来的实际呢。

        彼时张大娘进屋的步子踩得啪啪作响,“又窝在屋里装大小姐,改明儿干脆教郎君再给你买两个丫鬟回来伺候多好,咋不懒死你!”

        她抱着被褥使劲儿往书案上一堆,险些沾上底下的墨汁,幸而念安忙用手掌去垫上了。

        张大娘在裴家的时日比念安要长,对念安的来历也是心知肚明。

        裴家原是没有这号人的,早先只有裴大娘子带着女儿与裴郎君相依过活。只是四年前,裴小姐失足溺亡,裴大娘子痛心之余卧病在床,裴桓与长姐毕竟男女有别,那时便请了张大娘前来照看。

        而念安则是三年前才被裴桓捡回来。

        说捡其实都不尽属实,因为她是自己跟在裴桓身后,不声不响地在裴家门外守了一夜,数九寒天,硬生生把自己冻成个冰雕,好似就看准了这位郎君心地良善,不会放任她冻死。

        果不其然,翌日裴桓打开门看见个冻僵的小孩儿,当即将人抱进了屋里。

        当时裴大娘子也精神恍惚,甫一见人,便将她错认为自己女儿,裴桓不忍戳破长姐美梦,便也就此将错就错下去了。

        直到半年前裴大娘子病故,裴桓心怀仁善,并未打算送走她,还留下张大娘继续照看这个非亲非故的“外甥女”。

        但既是这般由来,张大娘自然从心底里就没将念安当成主家姑娘,常日使唤起来格外方便,并不担心她背后告状。

        说白了街头流浪的小乞丐,有地方住、有衣裳穿、有热饭吃,没人打没人骂,干点活儿而已,她有什么好告状的?

        总不会真好意思拿自己当裴家小姐吧?

        灶里柴火添到第二把,幽静的青衣巷外突然喧闹,裴家门前涨潮似得围拢来五六户富商家仆,七嘴八舌地将院门堵得水泄不通。

        院门里抢先一步站着首富林家的管事,正指使手下小厮蛮横拦人。

        “都起开,裴郎君此时正与我家三郎把酒言欢,常日你们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裴郎君得中解元,献殷勤也轮不到你们,都起开!”

        外头的人挤得十分卖力,裴家的小院门都险些撑不住。

        念安站在厨房门口看他们推搡吵架,忽然扯了扯张大娘的袖子,问:“解元是什么?”

        “解元!”

        张大娘怕是被眼前的阵势唬住了,登时如梦初醒惊声吼出一嗓子,“天爷啊,解元可是举人老爷中的这个!”

        她兴兴然朝念安比个大拇指,便忙不迭地回神儿解围裙,十分与有荣焉地迎到林管事身边,眉飞色舞地问他刚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真是假,瞧众人抬那大大小小的礼箱大抵也能看出来。

        裴家方寸大的院子,这顷刻间已被堆得满满当当,林管事独占鳌头地教人封了门,任凭外头骂声沸腾,自顾从小厮手里拿过一只笼子,笑吟吟地看向了念安。

        她穿一件鹅黄的半旧裙子,头发整齐梳成两个团子,耳后垂落两缕小辫儿,巴掌大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大而清澈,墨色瞳仁好似两颗黑曜石沉在水中,黑白分明。

        天生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尤其招人喜欢。

        林管事朝念安招手,“丫头来,这是我家四娘特意送给你玩儿的,来瞧瞧看喜欢吗?”

        念安远远就看见里面装着两只雪白的小兔子,走过去问他,“我舅舅什么时候回来?”

        林管事手上笼子掉在半空没着落,蹙眉有些不悦,觉着这丫头没眼色,却也不计较,兀自将笼子一放,耐性儿笑道:“今日我家三郎留裴郎君庆贺,晚上大抵不会回来了。”

        他只顾送礼施恩,哪里会注意自己落脚的地方,刚好将念安写在地上要跟舅舅换糖的字,踩得稀巴烂。

        送过礼后,扬长而去。

        念安低头看一眼认不出的字,再看看脚边的兔笼,弯腰提起来,走进厨房一把放在了搁置待宰公鸡的架子上。

        张大娘送走人回来正瞧见,没好气地问:“诶,这不是林四小姐送给你玩儿的,你放这儿做什么?”

        念安道:“我不喜欢。”

        张大娘去看那兔子,两个加起来才巴掌大,真要是宰了,不够给人塞牙缝儿不说,还糟践了林四小姐的菩萨心肠。

        “你不喜欢?”张大娘冷哼一声,“谁管你喜不喜欢?现在不赶紧去讨人家林四小姐的欢心,等人家成了你的舅母,小心哪天一不高兴就把你赶出门去!”

        念安不解,“舅母?”

        张大娘道:“你没看城里有多少小姐都挂念着裴郎君呢,可人家千金小姐,肯定不愿意进门就给你当“后娘”,要不是有你这个拖油瓶,今儿上门的哪止这几家。”

        “亏得林四小姐向来不嫌弃你,往后你可长点儿眼色吧!”

        她瞥一眼念安似懂非懂的样子,不兴多说,看炉子上的水烧开了,遂指使念安去将水灌进暖壶里,然后扭着魁梧的背影重新钻进了厨房。

        念安站在原地半会儿,一扭头跑进屋里,蹬蹬蹬上楼,去了小楼二层西屋的窗户。

        推开窗,正好能从看到冯家院子。

        冯娘子已哭得心如死灰,靠坐在廊柱底下目光呆滞。冯秀才倒不笑了,他将自己屋里的书烧得所剩无几,人倒在灰烬堆旁痴痴地笑,嘴里振振有词,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念安记得方才林管事跟张大娘说话,他们说裴桓很快要离开筠州,前往盛京准备会试,不知是什么试,可等参加完,林四小姐大抵就会变成她舅母。

        但……她不想跟舅舅分开,也不想要舅母。

        楼下水壶蒸腾的水汽顶着壶盖咕咚作响,念安轻抿了抿唇,伸手关窗时,一抬头,正看见巷口斜照的霞光中走出道修长身影。

        是舅舅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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