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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豆蔻


四月初夏时节,尚书省复核终于尘埃落定。

        公布进士科名录这日,令官手持宝册纵马疾驰于大街小巷,逐一向高中举子报喜,热闹引得整个盛京侧目。

        念安趴在临街的窗台上,接连眼瞧两个令官从底下飞驰而过,却都没有停下。

        裴桓不急,她要开始急了。

        从踩脚凳子上跳下来,念安小跑去里间,见裴桓方换过身衣裳准备出门,忙拽了拽他的衣袖,跳着朝他伸出两条细胳膊。

        “舅舅去尚书省看榜吗?我也要去!”

        裴桓瞧着焦虑的小丫头,抬起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尽人事听天命,进士榜已定,录或不录,与你去不去尚书省并没有关系。”

        “唔……”念安抓着他的手指退后两步,“可是旁人都能高中,舅舅怎么会没有?”

        裴桓眸中不无忧虑,只是不想传递给念安,弯唇笑了笑正想安慰她几句,却忽然听见楼下传来顾芳池的声音。

        “聿璋!聿璋!”

        他脚步声风风火火,说这话的功夫,已一路直冲上了楼。

        裴桓前去打开门,就见顾芳池手持一卷宝册站在面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是来报喜,当头一句又是道喜。

        “你怎的还在这里,快下来!”

        顾芳池不由分说来携裴桓,边往外走边说:“今年进士科异常严格,只取二十一名,我来的路上已见过了其余十九人,递会元宝册的令官正过街口朝这里来,你今日这顿酒可是免不得要破费了!”

        话说得太兴奋太快了,念安心里数个数,还得片刻回过神儿,眼瞧他们出门去,才忙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跟在两人身后跑下楼。

        脑子尚且没反应过来顾芳池那话的意思,她的眼睛就先看见客栈们外已经陆续到了好些举子,纷纷簇拥到裴桓身侧道喜。

        这是……高中了?

        果然不多时,人群外倏忽响起一声唤:“敢问裴桓,裴郎君何在?”

        念安耳朵都竖起来,睁着圆圆、亮亮的大眼睛,支楞着小身板儿跳起来朝外看一眼,就见来的当真是报信的令官!

        令官手持宝册从分开的人群中走出来,满脸喜气地将宝册递给了裴桓,“恭喜郎君摘得魁首,在下先祝郎君日后前程似锦。”

        念安听着就知道,舅舅这回是又做了举人中“大拇指”!

        历年得中会元的人都要做东请众人喝酒,裴桓自然也不能例外,众士子们意气风发,裴桓站在热闹中间倒显得格外沉静。

        他垂眸笑了笑,跟众人道了声,“请诸位移步得意楼吧。”

        欢呼雀跃中,念安看见舅舅朝她招了招手,她忙从人群里见缝插针地跑进去,像是只灵活的小泥鳅,径直默契地满怀扑进他手掌中。

        裴桓大手托着小孩儿腰背,一把就将她抱起来。

        念安双手搂着舅舅的脖子,乐极了对着他脸颊吧唧一口,把自己短短的大拇指竖在他眼前,“舅舅真厉害!”

        裴桓满心无奈牵她的袖子擦了擦脸,摇头笑而不语。

        所谓人生四大喜事之一——金榜题名,一场酒直喝到夜幕初降,众人才算尽兴,个个醉意朦胧像是只软脚虾,横七竖八躺在地板上。

        顾芳池也早就醉倒在桌案边,靠着酒桌话说得含含糊糊,脑子不清楚了,开始说着笑,笑着笑着却又开始哭起来。

        “聿璋,你替我拿个主意吧……”

        顾芳池到处找裴桓,裴桓实则就靠着他左侧的酒桌,听他没头没尾的说今日随宝册送来的,还有一份礼部尚书府的请柬。

        尚书府的千金顾芳池早前是见过的,千金小姐对着他当众红了脸,这档口递请柬,尚书大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这年头榜下捉婿从来都是佳话,可顾芳池他说自己放不下啊,放不下的不是清高,而是个姑娘,他老家的童养媳。

        那姑娘八岁就到了他家,陪着他一起长大的情分,为了和他说上话,自己学会了识字,为了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姑娘又替他照看家中二老,这些年下来,两个人早分不清是男女之情还是兄妹之情,可顾芳池只要想想若是答应了娶尚书千金而教她做小,心里就堵得慌。

        但那是尚书府啊,多少人一辈子都企及不到的高度……

        “聿璋,你恐怕觉得我辱没读书人的风骨了吧,富贵不能淫,说的多简单……聿璋,若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

        顾芳池身子一歪醉倒了,倒正好醺醺地倒着寻见了裴桓。

        裴桓也饮了不少酒,头有些晕,但好在眼神仍旧清明,听完顾芳池的话,他只闭着眼勾了勾唇,“你心中分明已有答案,何必再问。”

        顾芳池一听就借着酒劲儿犯浑,硬说没有,作势要从地上爬起来,非要裴桓给他说出个子丑寅卯。

        裴桓不肯再理会他,睁开眼睛环顾一眼四下东倒西歪的众人,又看向旁边正趴在蒲垫上呼呼大睡的念安。

        小丫头方才馋猫儿似得偷喝了几口酒,眼下抱着他的腿醉得不省人事,脸蛋儿连带耳根、脖颈,全都红扑扑地,简直像是要烧着了。

        裴桓瞧着颇觉好笑,抬手去捏她的脸,一碰就是一块印儿。

        仰头饮尽手中一盏残酒,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起身拿件披风裹着抱起念安,下楼到大堂掌柜处结了账。

        此时街上的马车已不好找了,裴桓索性打算走一段儿。

        夜风清凉正好醒酒,谁知迈出客栈大门不过二十来步,暗处停靠的马车旁忽地走出个人,站在裴桓面前轻笑了声,嗓音尖利。

        “咱家在此先恭贺裴郎君高中之喜。”

        裴桓微眯着眼适应片刻阴影处的光线,便从昏暗中瞧出他来,如何能不认得这人,宸王身边的近侍总管——赵荣全。

        宸王府大门开在盛京最繁华的平安大街上,临街的一面府墙足足占去了大半条街的面积,每隔百步便有禁卫日夜巡逻,外头人瞧着,都觉里头的气象,怕是比窝在皇宫里的东宫还要气派华贵。

        赵荣全在前带路,直将裴桓领到府内的湖心凉亭外,止住步子,躬着腰朝屏风里回禀了声——

        “殿下,老奴将人带到了。”

        屏风后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湖面的风吹散了裴桓周身的酒气,隔着屏风视线不及,但他知道宸王是可以看到他的。

        “知道本王召你前来,所为何事吗?”

        里头的嗓音带着天生居高临下的倨傲,裴桓大抵是知道缘由的,至少是一部分。

        早从那日自西市回来,他心里便隐约猜到,当初宸王在书局并不是无端招惹念安的,只是直到今日,那份猜测才彻底得到坐实罢了。

        念安被酒劲儿烧得晕晕乎乎时,抱着舅舅的腿做了个奇异的梦。

        她梦见裴桓剃光了头发,变成僧人模样,头顶烫着圆圆的诫疤,穿件素净古朴的僧袍站在她面前。

        他看着她时,像在看个稀罕物什,半会儿忽然弯下腰,慢慢伸手过来,试探地摸了摸她的头。

        念安觉得舒服极了,忙闭起眼睛朝他掌心拱了拱。

        裴桓弯起唇角露出笑,这才俯身试着轻轻抱起她,喃喃般地问:“怎么独自流落到这儿了?”

        当初念安头回从裴家的屋子里醒来时,她记得他也这么问过。

        她舒服的不想说话,窝在裴桓怀里,伸出双臂想去搂他的脖子,可一抬起手,却见裴桓的肩上出现了两只雪白的小爪子。

        念安望着一愣,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终于在他眼底找到了自己的倒影,尖尖的头脸,尖尖的耳朵,黑黑圆圆的眼睛和鼻头——

        她怎么是只小狐狸!

        “啊!”

        念安吓得不轻,猛一激灵,梦里打个冷颤惊醒过来,睁开眼,隔着满室清冷的月色正对上裴桓的目光。

        念安眨巴两下长睫,忙睁着大大的眼睛,呆呆地凑到他跟前去照镜子。

        可惜没等她看清楚,脑门儿上就当头盖过来裴桓的手掌,把她的整张脸都捂得严严实实,给人按了回去。

        “不认识舅舅了吗?”

        念安在床榻上摔了个屁股墩儿,两手拨开他的手指,从指缝里觑他两眼,想起方才梦里的裴桓,突然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小丫头一下子像是喝了陈年的假酒,变的傻乎乎……

        裴桓极浅的牵了牵唇,又听念安突发奇想地问他:“舅舅从前做过光头和尚吗?”

        念安的眼睛在月光下亮亮的,裴桓眉尖不由轻皱,冷不丁屈指敲了敲小丫头的脑门儿。

        “胡思乱想。”

        可他手劲儿太大了,咚地一声闷响,念安顿时捂住额头嗷呜一嗓子,皱着一张脸,忿忿然在床榻上平地跺了跺脚表示不满。

        “好痛……坏舅舅!”

        裴桓耐着性子回敬她的控诉,“出家人需得断绝尘缘,我若做了光头和尚,你就没有舅舅了,懂吗?”

        念安闻言耸耸鼻子,回敬给他一个鬼脸。

        小丫头顽皮的时候也很混不吝,裴桓见怪不怪,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起来自己去洗漱,换身衣裳再继续睡。”

        话是这么说,可念安刚睡醒一觉精神头十足,当下眼睛都不肯闭。

        她耍赖说不想睡,见裴桓起身要走,忙惯用两只手勾住他的小臂,两脚蹬上他的腰,小窜天猴似得吊在他臂弯上荡秋千。

        年龄小的孩子,无论平日再乖巧,也总会有调皮捣蛋、赖着人不放的时候。

        裴桓偶尔也颇为头疼,偏他实际也并不是个多会哄孩子的人,闹不过她,只得坐下来由着她玩儿会儿,玩儿累了自然也就肯去睡了。

        念安顺杆儿扒拉到裴桓背上去,忽然嗅见他衣服上有股别样的香气,想起来问,“舅舅方才刚从外头回来吗?”

        裴桓伸到背后护着念安的手稍顿了下,他点头,“嗯,得意楼的酒都被你喝光了,便回来了。”

        念安忙心虚地吐了吐舌头,“我下回不敢了……”

        裴桓垂眸没再言语。

        至于宸王府之行……传闻中的这位宸王,性情乖戾、喜怒不定,行事全凭喜好,他拿着把柄却不发落,所图的,竟然是念安这个人。

        裴桓早该想到的,念安在宸王眼里,是多好的种子。

        他想要念安,就像喜欢豢养那些猛兽一样,裴桓却绝不愿意看到念安将来变得同那些猛兽一般,如论如何都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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