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穷
小气又记仇的奸商林霁放下手机,心情意外的好。
她哼着小曲去了地府,没着急先去望乡台挖土,而是先转去了孟婆处。
“诶,这不是孟婆亭里的东西吗?怎么都扔到外面了?”林霁低头瞧了瞧庭外胡乱摆放的桌椅,又伸手摸了摸之前被罚恶司掰出的石桌缺口,好奇地往亭子的方向探头。
罚恶司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远远地冲她翻了个白眼。
林霁平白遭到嫌弃,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走过去刚想问个清楚,就挨了罚恶司劈头盖脸一顿抱怨:
“都怪你!前两天就非让我拖着判官大人,跟着他昼夜颠倒的加班。现在连孟婆也是,整体忙着收拾她那些瓶瓶罐罐,根本听不见旁人说话!”
林霁的注意力却有些偏,她撩开帘子,悄悄望进去:“孟婆姐姐又研制出新东西了?这回又有什么好玩的?”
沉浸在实验中的孟婆没听见罚恶司的抱怨,也没看见掀开帘子的林霁。
她正低着头往坩埚里滴了一滴什么东西,锅里的液体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泛起了奇异的光芒。
锅底金色的火焰肆意地跳跃飞舞着,偶尔当孟婆拿起哪个陶罐时,火焰便会化作金色的凤凰,缠绕上孟婆白皙的手臂,亲昵地蹭着。
孟婆不耐烦地在它头上敲了一下,凤凰碎成火星,雨滴一般落到了地上。
不一会儿,火星又慢慢聚拢起来,化成了一只指头大的老虎。声音稚嫩的小老虎冲着孟婆摇头晃脑地吼两声,慢吞吞地走进了火堆里。
这场景真是奇妙又有趣。
林霁渐渐看得入了神,纱帘从纤瘦的指尖脱落,轻轻覆在了她的身后。林霁恍然未觉,侧靠在亭边的石柱上静静地看着。
本还想抱怨两句的罚恶司张了张口,不知为何又什么都没说。他坐在台阶上,扭着身子回头去看孟婆,看了两眼又转去看林霁,有些苦恼似的摸了摸脑袋。
在他自己的强烈要求下,那些长出来的头发统统都给剃光了。
小光头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默默问自己:“小陛下之前就是这个样子吗?”
罚恶司原本是人间三岁夭折的孩童,死后凭借十世善缘升为罚恶司,以纯真之眼判定世间善恶。
这并不是什么容易的工作。赤子之心不会因为罪恶而动摇,却会因为沾染戾气而痛苦。
所以他要时常喝下忘忧散,要时常忘记一切情绪,无论悲喜。
罚恶司疑心是自己喝了太多忘忧散,不仅忘了审判的那些罪恶,甚至也忘了小冥王从前的样子。
他印象里的林霁从来都是个没心没肺的倒霉样子,不喜欢生死离合,也不太愿意来地府。她活泼得过了头,坦然地不像话,有时甚至是尖锐的。
她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吗?
倚在冰冷石面上的少女穿着浅色的衬衫和黑色的直筒裤。衬衫下摆扎了进去,腰带勒出劲瘦的腰。
她其实是偏瘦了,领口的扣子解了两颗,露出了凹陷的锁骨窝。但不知为何,这并不会让人觉得她很弱,反而因为突出的骨头让人觉得她这个人很“硬”。
她单是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团浮动的风,是不用触及都能察觉到的凛冽。却又被奇异的躯壳压抑住,像是雷霆前平静无波的海面。
罚恶司扭回头去,脸上没多少表情。
他记错了,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林霁并不知道罚恶司的想法。
亭外挂着的轻纱像是一层朦胧的雾气,阻隔了她和这个世界的交流。她习惯这样的状态,旁观而不介入,是她许多年来的状态。
直到孟婆做完了手头的实验,扶着有些酸痛的腰坐在了一旁的摇椅里,无意识地一回头,才瞧见了她。
“阿霁?你什么时候来的?”
林霁恍然回神,凑过去半真半假地抱怨:“呀,姐姐竟然还能看到我呀?我都快在这儿站成望妻石了。”
“鬼机灵!”孟婆敲了敲她的脑壳,把小姑娘敲得抱头喊疼,这才收了手,带着歉意看了她一眼:“怪我,没想到不过研制点东西,就入了神。这两天竟是什么也顾不得了,连你去征讨十鬼使的事情都没放在心上。”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却不想林霁竟然反问她:“征讨十鬼使同你有什么关系?”
孟婆一愣。
林霁无奈地一耸肩,解释道:“原本就没想告诉你。姐姐,你的定位就是地府药局局长,是后方发威的科学家,用来推动科技支持的。不到弹尽粮绝的那一天,谁敢让技术人员上阵我削他!”
林霁给她反应的机会,往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孟婆如今的样子——
往日风情万种的旗袍换成了宽大耐脏的黑袍,满头长发利落地盘在脑后。估计有几日未睡了,衣角不知道沾了什么五颜六色的液体,鬓角也有些乱。
但她的眼睛是亮的。不似平日半睁不睁的慵懒模样,狭长的狐狸眼微微上扬,眼尾弧弯里满是锐气。
林霁笑起来:“我觉得你这个样子就很好。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好!”
或许是她说得太肯定了,孟婆也不禁随着露出一点笑意来。
她拽了拽自己宽大褶皱的黑袍子,眼中零星的窘迫也消失不见了,反而笑着打趣道:“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从今往后,凡是劳累人的活儿我可不接。”
“那是自然!”林霁满口答应下来,“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嘛!你就只需要继续研究创造就好啦。”
罚恶司慢吞吞地掀帘子走进来,低咳两声,试图吸引两人的注意力。
孟婆却兴致勃勃挑起了另一个话题:“昨日你拿去的那个香水用了吗?效果如何?”
林霁眨眨眼,笑得颇为不怀好意:“暂时还不知道呢,回头我帮你问问。”
一见她这副样子,深知林霁什么德行的孟婆大惊失色,继而大喜,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你给灶神大人用了?”
林霁嘿嘿一笑:“现成的实验品,就顺手咯。”
罚恶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又努力大声咳了两声:“咳、咳咳咳!”
林霁顺手把他往后一推,挠了挠下巴疑惑道:“不过他身为神君,又实力强横,姐姐你研制出的这款香水对他真的会有用吗?”
孟婆摇着头笑:“效果不会很大,但绝对不会没有。这些东西,说到底还是忘忧散的变型。由情绪制成的东西,最终影响的也还是情绪。只要他还有情,便会为之所动。”
“你竟然对灶神大人用了!”她笑起来,“难得遇见实力如此强横的实验者,到时候有什么表现,你可一定要仔细说给我听!”
林霁看起来却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只是随意应答了一声:“到时候要是我没被他打死,那就问清楚回来告诉你。”
孟婆无声叹了口气,往林霁脑袋上戳了一指头:“你啊你啊,平日里不也是挺利索的一个孩子,怎么偏偏……”
她自觉有些失言,叹了口气,不肯往下说了。
林霁记得身上还有事,便没和孟婆多聊,又闲话了两句就告辞了。
她再三嘱咐了孟婆千万别告诉判官自己来过,可不想再受一遍魔音贯耳,这才抄了个小道往望乡台走去。
被两人无视了个彻底的罚恶司正跳着脚跟孟婆抱怨,被忙着回去做实验的孟婆一巴掌拍到光头上,彻底安静了。
听着身后的动静,林霁无声弯了弯唇,加快了脚步。
望乡台说是个“台”,其实也只是一个土坡而已。光秃秃的坡顶除了那棵棵歪脖子的迎客松,就只有旁边平地上的那个阵法。
这阵法是初代冥王留下的,随了那位陛下粗犷的性子,画技只能赢过凡间三岁小孩用树枝画的沙画。
许鹤卿那句“只要一抔土”说得倒是轻巧,可这望乡台上,能让人望见故乡的只有这阵法里的土。
而要想从这阵法里取出土来,不能用蛮力强攻,只能耗光了耐心一点点去扫。
对旁人来说,一点一点扫出土尘或许是项艰巨的大工程,但对林霁来说却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不算聪明,也没什么天赋,却独独耐心好得出奇。
盘腿坐在阵法边,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刷子和一张白纸,低头细细地扫了起来。
不多时,林霁便扫出了一把土尘,她连白纸带土尘一起倒进了袋子里,又仔细放好。这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的脖颈。
她站在望乡台上远远眺望,只看见黑雾翻涌,极远处冥王殿尖尖的房檐。
或许是神鬼作祟,她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一脚踏进了望乡台的阵法里。
林霁本以为自己会看见老式小区里自己的家,毕竟从出生起,她就一直住在那里。
但是当眼前的迷雾散去,她定睛一瞧,却不禁变了脸色。
原本就比别人苍白的脸颊连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去了,林霁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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