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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四周都是喁喁虫鸣和蛙声,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温宣鱼只觉昏昏沉沉,残余的暑热难熬加之高热,浑身发热得难受,她翻了个身,汗浸的软草席上一个隐约拓印出来的人影,屋子里飘着淡淡的药味。

        迷迷糊糊中听见外面有个妇人在哼哼唧唧低声骂。

        “——恨不摔这小猚子脑破,怎就这么不懂事,看看,这闹出的一病又是钱……咳咳,你别动炉呀,前儿让你晾晒,这柴还这么湿——呐,钱啊,你自己算算账,户赋两百钱,献赋今年又涨了,现在得七十,且不说你我的算赋,现加口钱一人三十钱,咱四口就是一百二十钱,等明年这个肚子里的出来,三年后又加三十钱……”

        “好了,”另一个男子带着笑的声音道,“账可有你这等算的,阿鱼今年十二,过了年就是十三,再两年也就出阁了,哪里还算什么口钱。”

        蓦然听清这男子声音,温宣鱼的身体僵了一瞬,她用尽全力,终于艰难睁开了眼睛,顺着侧卧的目光看去,屋子里黑漆漆,外面却见天光了,窗外面街沿下还有淡淡的火光一远一近。

        破旧的支摘窗上的两根挂着竹竿伶仃靠在墙边,一段驱蚊的火绳烧到尽头,朝暮村外不知远处哪一家的狗在叫,回音绵长。

        是了。

        是这里……

        是这里啊!

        温宣鱼呼吸一窒,眼睛蓦的热了一瞬,鼻腔发酸,喉咙刹那低低发紧。

        这是六年前的舅舅家。

        池水淹没的感觉还在,但……她没有死。

        她又重新活过来了!

        温宣鱼感觉到心脏小鼓一样跳动着,她记得!乾福四年这年夏末,她因挖野糖滕摔下水塘,昏睡了三天三夜。

        这一年她十二岁多些,正不谙世事地养在舅舅身旁,唤舅舅做阿翁,唤舅母做阿娘。

        而她真正的阿娘这时候已经过身十二年了。

        阿娘小时为了舅舅看病自卖为婢,坎坷一生后来生下她,因被温家厌弃赶到庄子上,病死的时候一床席子裹着扔进薄棺中。舅舅那时收到府里一个相熟长随的信连夜走了两天去,在那四面漏风的破庄子里站着浑身颤抖,心跟割着一样痛,他哪里知道月月寄钱回来报平安说都好的妹妹竟然是过得这般日子。

        汉子仰着脸站在院中哭,守庄的几个人也听得难受躲开了去。舅舅哭到最后听见隐隐还有另外一个哭声,走进去才在床底角落扒拉看到了才不到一岁的温宣鱼,手里扯着一块布饿得吃一边轻声哭,手脚都紫了。

        那天,舅舅抱着她从后门爬出墙,带着她回到了这宁安镇萝阳村,再也没有回去过。

        温宣鱼从小就不爱哭,但现在这一刻只是听着这外面熟悉的声音,她就忍不住热泪盈眶,她用力伸手攥住脸下的枕头,细细听着这近在咫尺的一切,生怕一个眨眼一切惊醒,又变成一场梦。

        只听得外面的舅母声音更恼骂着舅舅:“还笑呢,不是你前年科考那钱胡用了,要是给学政老爷送礼又或者在兵册关系上走一遭,咱家的税赋早免了——哪里现在扣搜阿鱼百来钱的汤药费?”

        舅舅的声音肃然两分:“这话不对。那钱是救命所用,怎能算作胡用?”舅舅用那钱救了一位奄奄一息带着孙子的老先生,等于是救了两个人。

        舅舅莫朗素日亲和,但一严肃也很是有主意,陈氏是绝拗不过的,又心有不甘,哼唧了一声一下站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你莫菩萨可不是胡用,莫菩萨是刮身上的泥在渡过河人。我懒得跟你说,我去看那吃钱的小东西还在热没。你来看火,药记得一会倒去村口。”这是老人们传下来的主意,熬过的药渣倒在人多的地方踩就会把病气带走。

        陈氏性子琐碎,心却不坏,她唠唠叨叨走进屋来,一眼看见温宣鱼泪流满面躺着,顿时吓了一跳,快走两步,伸手按在温宣鱼额头,察觉她额头的高热已退了,方松了口气还没骂人就觉手被一把抓住。温宣鱼小小的手将她的手紧紧抓住,就像害怕失去她似的,直拖到脸旁,将脸全部埋了进去,颤着声音柔柔孺慕叫了一声:“阿娘。”

        “阿娘,是我不好,阿娘,我回来了,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她哭泣起来,眼泪几乎止不住的,一颗一颗往外面涌动。

        那一串小小温热的眼泪滴在手心,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看起来那么伤心,叫陈氏所有气恼全无了,心跟着软了酸了几分又几分,眼眶也红了一圈。

        莫朗闻言也连忙进来了,见状松了口气,等温宣鱼喝完了药,这才有些生气训斥她:“小人肥口,君子肥身。你啊,阿翁平时怎么教导你们的?怎可因贪图口腹之欲去做这等危险事,我日日叫你谨言慎行可都做耳旁风,这一回要不是发现及时……”

        陈氏道:“好了好了,你等会再说那些个四个字四个字的话,让阿鱼先洗个澡。你看看这汗出的,多难受……”

        乡下洗澡不易,舅母忙忙碌碌去了后院烧水。温宣鱼正洗着澡呢,就听见外面哗啦啦小铃铛一样的说话声,又俏又甜,便知道是邻居家的小女儿,她的手帕交沈瓷来了。沈瓷比她大一岁有余,快十四的年纪,已到了可议亲的年纪。

        沈瓷来了隔在柴房外和她说话,多年不曾听见儿时伙伴的声音,温宣鱼只觉恍若隔世,听得出神。

        听着沈瓷念念叨叨说着她俩那野糖滕丢得可惜,说她摔下池后,沈瓷忙着跑去叫人,辛苦采的野糖滕可就一根都没了。

        这野糖滕是宁安镇后山里的特产,根下结着小小的茎块,切成片在锅里熬,能熬出糖,好吃极了。也只有每年的夏末能摘得,晒好了,可以换钱,又或者想在来年三十祭祀时用来做粘“灶王爷”嘴巴的蜜糖,免得他上天告状,也是好用得很。

        沈瓷叽叽咕咕说了一会,忽忸怩了两分,压低了声音向里面洗完穿衣的温宣鱼说:“对了,阿鱼,我悄悄给你说一句话,可不要给旁人说——我娘亲昨个给我算了命,说我命里带财,以后能嫁个富户呢。嘿呀,你说要是我嫁的好了,以后你可不用去摘这野糖滕了,我一天请你吃一顿,全是糖做的吃的,什么糖角随便你吃!怎么样?”

        温宣鱼在里面笑:“好。”

        沈瓷在外面畅想,忽又有些担心:“不过昨晚我听我阿兄跟我阿娘说皇帝要选妃,现在正下诏要天下停止婚娶,那皇帝选妃的花使驾着车到各个州郡看姑娘呢。嗐,早不选晚不选偏偏现在,我阿娘现立叫我阿兄现在到处看人,嗐,这么急,能看到什么好人?”这年头能把皇位坐稳的皇帝太少了,多少姑娘选进宫廷最后都成了有去无回的牺牲,所以这十数年来无论哪一个新朝开始,皇帝一准备选妃,民间就开始快速嫁女。

        温宣鱼几乎能想象同伴那急急的小样子,某些模糊的记忆开始融合,变得生动,她笑:“阿瓷,是只要富户就成吗?”

        沈瓷嗯了一声,迟疑了两秒,又补充:“……当然那太老也不成,我不想做填房。”

        温宣鱼:“样貌呢?”

        沈瓷又迟疑:“那太丑也不行吧,可要过一辈子呢。”

        温宣鱼问:“其他呢?譬如钱要是有味道呢?”

        沈瓷:“其他都行。味道?这银子啊什么味道都是好味道。”

        温宣鱼道:“那我倒有个人选。”

        沈瓷疑又好奇:“你?谁啊?”

        她正说着,只听门吱呀一声,温宣鱼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豆蔻年华的少女,那一双水灵灵湿漉漉的眼睛就像被泉水洗过,明亮得叫人移不开目光,而她笑着,只是微微偏头,就已经叫人跟着呆了,她说话,声音柔柔的,就像猫尾巴扫过:“你瞧那镇口的黄得贵可好?顶顶有钱。”

        沈瓷呀一声叫:“臭阿鱼!我要挠你!”这黄得贵是莱城的倾脚工,也就是俗称的收粪工,专职在城里挨家挨户收集粪水,卖到乡下周边,银钱呢倒是大大的有,但就是味道重了点。

        温宣鱼被她一闹,躲避中喘了口气,捂住胸口咳嗽起来,沈瓷立松了手,哼道:“不要以为你定了夫家就没事,我看你啊生得这样好,小心被采-花使捉了去,到时候看孟家那位小公子哭唧唧……”

        温宣鱼猝然听见孟沛的名字,他啊。她的心微微一扯,面上的笑微微一顿,她知道的,十二岁尾巴上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舅舅做主让她和孟氏那位被贬斥至此的小公子孟沛交换了庚帖。本等合了八字,这亲就算彻底定下来了。

        第二件事,是庚帖结果送来的前一天,忠义伯爵府的马车停在了舅舅家的门口。那时候,温二老爷的大女儿刚刚流产,急于巩固联姻的好处。

        温宣鱼微微的沉默叫沈瓷想起了另一件要紧事。

        “对了,差点忘了说,你可知道,你那位小郎君为了救你也呛了水,被接回去的时候那脸比你还白呢。”

        竟然是他救的她?温宣鱼再度怔住,她伸手揉了揉额角,仔仔细细回想,并不记得前世曾经有这一出,又或者,是曾经有而忘了。

        其实,严格来说,她对这个叫孟沛的未婚夫并不十分熟悉。

        信州孟氏,曾是威名赫赫的六大豪门世家之一,在帝国末朝的屠龙之战中各自抢的废灵帝的一肢,孟氏得封信阳侯,绵延数代,但在前朝的帝位更替中站错了队终至一败涂地。

        最后一代信阳侯家族倾覆时,新朝先帝只给了两个生还名额让府邸数百口人自己选。最后,孟二老爷带着不过十岁的侄孙孟沛贬斥到宁安镇这样的荒野之地,这位曾经的检校国子监祭酒在县学谋得了一份文书职位。

        然这样的人家,即使倒在了泥泞里,仍有骨子里的骄矜和尊严。

        孟沛从来到安宁镇时就和其他孩子不同,他的衣衫总是整齐干净,连衣襟袖口上面的花纹都和寻常人不同,她后来到了京都才知那叫穿云锦,像他那样的人本来是和她不会有交集的。

        是舅舅花光自己的所有钱救了在野外中蛇毒的孟二老先生,才会有他们两的一段姻缘。而那也是舅舅在有限的认知里认为的能给她的最好的归宿。

        孟沛于她,就像是晦暗中那曾经的生活的光。

        后来在京都那些晦暗的日子里,她曾将他当成了全部的念想和期盼,她用尽全力回想着他曾经和她相处的只言片语的短暂片段,骗着自己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她,骗着自己若是孟沛在,哪怕他是在万淼那样的位置,也决计不会强逼于她,骗自己若是孟沛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一定会心疼会来带她走。

        她在那模糊的记忆中,给他一遍遍写信,一封封用竹筒封号邮给他,渐渐,这信就变成了她一种日常手记般的存在,哄着她在深渊中保持着一丝微茫的希望,活下去。

        而其实,她知道的,那个俊雅结实而又疏离倨傲的少年他看着她的时候,只会微微颔首示意。

        他对她是客气的,尊敬的。

        却从来从来都不是她曾骗自己的那种不顾一切的喜欢。

        她不过是泥。而他们孟氏,就像蛰伏的月,只是一时倾覆,终究会重新在新朝的战场和朝堂升起。

        而上一世终其一生,他恐怕都没有看到过她那些愚蠢的话和竹筒里面任何一样东西吧。

        温宣鱼想到这里不由恍惚轻轻笑了一下。就在这时,忽听见外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是五岁的弟弟莫远在说话。

        弟弟问:“咦,你是谁啊?你是站在这里看我阿姐吗?”

        温宣鱼转过头,就看见了低矮的围墙外挺拔如竹的少年那张俊雅而又疏离的脸。

        她微微一惊。

        是他——如记忆中,就像这样的矜贵的脸,微微颔首。

        他目光隔着墙和墙中一簇花树还有跑来跑去的鸡仔和她在半空中相接。

        他注视着她。

        但似乎又和记忆中的清冷疏离完全不同,他的目光坚韧直接,几乎如有实质落在她的脸上,落在她的眼眸中,那样子,似在看一件失而复得肖想很久终于得偿所愿的珍宝。

        这个荒唐的念头出来,温宣鱼不由微微一怔,她移开了目光,又有些疑惑着转了回去。

        现在少年的眼眸澄澈如昔,只是这一回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似乎带了一丝淡淡亲和笑意。

        然后他回答了温宣鱼弟弟的问题。

        “嗯。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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