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一旁的踏霄受了惊,然马性驯良,只是踢踏着马蹄很快稳定下来。
孟沛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余光中马车已走过,下一秒,他带着她上了马。
“是花鸟使的车徽。”他如是说。
温宣鱼立刻不动了,她知道的,花鸟使是宫中专为登基的成威帝采选艳异者充实后宫的使者。但后宫被慕容皇后一族牢牢把控,这些民间的姑娘选去后,大多都不可能近皇帝的身,而是在深宫中做宫婢,老死宫中荒了一生,若是行差踏错,更是草草丢了性命。
好在新朝需宽佑,且成威帝年轻挑剔,若是已婚配的女子则可幸免于难。
“这帮人现在连这样的穷乡僻壤也不放过。”他似乎冷笑了一声。
温宣鱼感受到身后胸腔的跳动,垂了眼眸。
错身而过的行道上,漆金马车上的车夫惊鸿一瞥,又有些可惜的转过头去。
要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倒是有些前途,说不定他能向花鸟使荐一荐。
可惜,似是个已婚配的。
新帝挑剔,对女子的贞洁甚为看中,若是已婚,便是再美也没用了。
马车继续前行。
此刻,铺陈舒适柔软,檀香清雅的车里,一个暗纹锦衣的年轻俊美公子手抵住了额角,因为喧嚣惊扰,有些不悦地睁开了暗沉的眼眸。
车里长随递上一张软帕:“公子,请用。”长随目光中带了一丝忧虑,似乎公子又做噩梦了。每一次噩梦醒来,公子的心情总是极差。
万淼没接,伸手随意撩开车窗的帷幕,俊朗冷峻的脸引得马车外的行人侧目,他视若无睹,问:“这是莱山县?”
长随跟着看了一眼:“是的呢,公子,已经到了。”
外面的街道似乎和残梦中的某个片段渐渐切合了,但梦中那张脸却没有办法看得更清楚。
车外灰扑扑的人群没有一抹亮色,残旧的街道,刺目的阳光,庸俗的人群,这是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普通地方。
他是打着为成威帝采选美女补充后宫的名号出来的。慕容家势大,占据了新帝的身旁位置,各世家都铆足了劲想送一个自己的人上去,奈何这些勋望之家送出去的淑哲之媛,竟无一人能再入新帝的眼睛。
毕竟俸衍侯慕容氏从来不缺的就是国色美人。
冰肌雪肤,若不堪罗绮。
但即使采选,莱山县这个地方,也实在普通至极,一群庸脂俗粉。
万淼不由低头嘲弄自己的无聊,在争夺世子位置的关键时候,却因为连续两场无法言说的噩梦而出来浪费这么一段宝贵的时间。他这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什么,忽的扬手:“停车。”
长随立刻叫停了马车,先下车,摆好下车的马凳,这才探身撩开车帘:“公子。”
一把白玉扇子先伸了出来,然后便是华服玉冠的万淼。
他下了车,前面是一家成衣店,铺内的成衣用木桁挂着,说不上多么华丽,但颜色俗气热闹。他目光掠过那最外面一条折裥裙和搭配的披帛,恍惚在曾看梦中那人穿过。
他站定,低声向身旁的长随吩咐两句,不过片刻,长随就捧着那一套裙装回来了。
他伸手拂过。这实在是很普通的款式和质地,染色也算不得好,图案绘制粗糙。
但就是想要。
成衣铺的掌柜看到商机,顿时眼睛一亮,热情跑下来,殷勤邀请万淼进店挑选。
就在这时,隐隐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万淼神使鬼差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骑在马上,向城门外缓步而去。
一抹绯红在少年身前垂下,落在马镫上,像漫天黄沙中的一抹血。
出了城后,行人渐稀。踏霄识途,带着二人缓步沿着并不平坦的乡道向前,这时已有早起的农夫在田间忙活,离宁安镇越发近,孟沛下了马牵着马儿徐行。
“花鸟使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方来?”温宣鱼问,前世并没有这样的印象。
孟沛道:“皇帝膝下无子。又独宠慕容氏。太后默许,让各大世家献美,并花鸟使采择天下姝好。只是可惜,这些女子进宫,大都只能沦为最底层的宫婢,蹉跎一生。”
又觉得她年纪尚小,不能懂得其中的情况,便又将京都的情况简略说了一遍。
成朝不过两帝,开国皋帝姜昊本是从前朝末帝的重臣,因为前朝末帝被北戎所掳国破,后在中原威望日重,在部众拥护下建立成朝,奈何因病早早驾崩,才有了幼子成威帝在太后和世家支持下顺利继任。但承位已数年,迟迟却没有子嗣,这对社稷稳定极为不利。
温宣鱼默了一下。如果她没记错,前世的这位成威帝只有一个子嗣,还是个痴儿。
而这个痴儿还是万家那位世子万淼亲自挑选的美人送进宫后才生下的。
马走得很稳,孟沛牵着缰绳。
这一世因为意外,她提前和孟沛走近了,其实,他是比她想象更好的人,勇敢温和而又……亲切。
温宣鱼悄悄转头垂眸看他。
少年郎穿着直缀锦袍,腰间蹀躞上的玉佩垂下,行止坦然。年轻而不可限量。
她忽的有些赧颜,以她现在的年龄加上前世的年纪,她应该都可以做他娘了。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忽的向她看了一眼。
温宣鱼转头看前面,道:“日头有些大了,前面有竹林,不如休息一下。”
孟沛道:“好。”
他又问:“阿鱼妹妹可是还在想那花鸟使的事?”
温宣鱼踟蹰了一秒,小声道:“但我听说,花鸟使只会列选未婚女子。”
这句话的暗示意味实在有些明显,听到了这句话,孟沛唇角缓缓露出一线淡淡的笑,他形容俊朗,那双深邃的眼睛带了一丝笑意后,叫人有些移不开眼睛。
片刻。
孟沛回答了她:“阿鱼妹妹说的没错。”
小小的蚊子群在头顶乌压压一圈,跟着人走。
温宣鱼扇动那蚊子群。
孟沛笑:“不必理会它们。这些都是学人蚊,喜欢跟着人。”
温宣鱼道:“真是不喜欢蚊子。”
孟沛道:“我母家绵州山水清秀,气候宜人,蚊虫更是少。阿鱼妹妹若是喜欢,暑热之际可以去避蚊。”
温宣鱼眼睛转了一圈:“小莫远之前也说起那香彘子,很喜欢呢。”
孟沛道:“正是有打算想请莫伯父一路前行。”
温宣鱼心里有些意外,印象中的孟沛并不是一个喜欢和陌生人亲近的人,如对她是因为当初救了她生了怜惜,但对舅舅们也这样体贴,着实让人意外。
她忽然想到了上一世,因为孟沛喜洁,舅舅做寿那日,特意早早打扫了庭院,又专门为孟家准备了一桌,连碗筷都是新的。
但也是那一日寿日,那一桌除了孟家爷孙二人,竟然没有的宾客上座。
因为乡间粗食,孟家老先生吃不惯,还是她看到了,偷偷在厨房专门做了一碗汤饼送过去。
从那之后,孟沛没有参加过任何萝阳村和宁安镇的宴饮。
甚至丰收节酬神也没有出现过。
那一世的记忆是纤细的朦胧的,而现在吹在身上的风却是真实存在的。
她缓缓笑了一下:“谢谢……小孟公子。”
这方竹林不大不小,林下还有农人劳作时休憩的光溜溜的石头,地面都是枯叶,踩上去软软的,竹林深处蜿蜒一条灌溉的水渠,里面间或有鱼跳动的声音。
孟沛停下系了马缰,扶温宣鱼下马,这时她肚子咕了一声。
温宣鱼有些窘。
乡人一日两餐,但在京都都是一日三餐,温宣鱼重生后,似乎这习惯也跟着带来了。
又兼骑了这么久的马儿,早饿了。
好在孟沛又去解马上的水袋准备去打水,应该没听到。
夏末的竹林里,微凉且静,竹叶下面藏着休憩的肚子滚滚的蜻蜓,又肥又大,颜色斑斓。这小东西当地还有个别称,叫纱羊儿,吃蚊子可厉害。小莫远最喜欢这个,她又想起家里的蚊子,不由暗想不如捉些纱羊儿回去正好放在房中,心头一动,便开始伸手去捉,这些蜻蜓大多浑噩呆呆,从后面伸手一捏,就捉住了翅膀。
很快,她两手各捉了三四只在手里。正准备用帕儿包了。
就在这时,孟沛回来了,他一只修长宽大的手里摊着一片巨大的桑叶,里面包着一些乌黑的桑果。上面还带着水光。
“前面有一泉眼,正好都洗净了。阿鱼妹妹试试这桑果,虽野生,但味道不错。”
温宣鱼手里还捉着蜻蜓,看了看那桑葚,她两手举起来,正想着要放了哪边的,但手还是脏的。
孟沛的手摊开在她面前。
他的袖口微微湿了,现场的手指白净修长,虎口有薄薄的茧。
温宣鱼看着他摊开的手心,见他又伸出了另一只手来,这难道是要准备喂她喝水吗?温宣鱼一下有些心慌,她忙道:“我自己来。”
然后低下头,小心翼翼花猫一样从他手心上面叼了一颗最黑最上面的桑果。
果然很好吃,甜美柔软,没有一点酸味。
好像一下就不饿了。
孟沛微微怔了一下,由着她这样吃了一颗。
“都是随手摘的,不知道怎么样?”孟沛问。
温宣鱼如此说:“味道很好。季泽哥哥不如也试试。”
她很自然换了更亲近的称呼。
说是这么说,少女却并没有继续用第二颗。
掌心柔软的呼吸似乎还在,他的指尖微微一动。
他说:“好。”
绯红的群,微红的阳光,落在清冷的竹影下,他伸手拈起了她方才唇瓣碰过的另一颗,送到口中,唇齿之间,翻涌的甜意。
“甚是甜美。”他说。
温宣鱼抬头看他,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是微微的笑意,于是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样的桑果,用来酿酒味道很不错。”他又说。
主意倒是不错,但温宣鱼知酿酒的酒粬向来官营,价格不菲,管理极严格,若是捉到是要流放甚至杀头的。
“想喝果酒吗?”
温宣鱼瞪大了眼睛,孟沛垂眸看她,笑容意味深长:“怕不怕?”
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看不见底的眼眸深处印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她脸上的惊讶渐渐变成了温暖的笑意,说:“你不怕,我也不怕。”
重来一世,若是能早早得到他的心意,若是早早得到孟家的确认,若是早早表明自己的态度,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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