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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张赫向来健谈,照顾龙子吟吃饭这会儿功夫,坚持找话题和阚云开闲聊,绘声绘色地描述白天的英勇瞬间。

        阚云开也是耿直开朗的性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她想询问些有关于顾煜的事情,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出口,最后就只知道了救命恩人的姓名

        ——顾煜。

        其余不甚了了。

        张赫走后,龙子吟药物作用很快入眠,而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陷入思绪困境,原早已习惯了长夜难眠的孤寂,今晚因着骤然波折变得格外难熬。

        苏国地形平坦,从病房窗子望去,半弧的月亮高悬明亮,像是深夜里的窥探者,与之对视仿佛能猜透阚云开此时的想法。

        来苏国不过短短一天时间,两度经历生死关头,而记忆始终停留在天台所见的晨曦光阴,和与日出交相辉映融为一体的背影。

        她辗转侧卧,低眉凝望着龙子吟的病床,匀速的输液带,呼吸起伏的胸腔以及安静的睡颜,眸中泛起涟漪,染上一层云雨不悦。

        这一刻,阚云开有七分愧疚,又有三分想家。

        从前只知逃离舒适区摆脱梦魇,今天才知母亲平时的唠叨是那么平易近人,未曾在意过的和平生活如此难能可贵。直到后半夜,阚云开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清晨,阚云开起得早,为了不打扰龙子吟休息,她穿好鞋子在驻地医疗部的院子里漫无目的地闲逛,左臂的枪伤经过休养已没有昨夜麻药过后的强烈痛感。

        医疗部环境简陋,病房大多是由预制板搭建的屋子,在紧急条件下,军用帐篷也会用来充当临时治疗点。

        医护人员考虑到阚云开身受枪伤,心理或多或少会受到伤害,特意安排她和龙子吟一起住在特护留观病房。

        汤庭和使馆另一名职员闻讯而来,“阚小姐,实在抱歉,你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都很遗憾。”

        汤庭言语略带自责,神色倦怠,想是一夜未眠。

        阚云开:“我们回病房说吧。”

        早起龙子吟还在安睡,片刻功夫,再回到病房他便没了踪影,军营重地,料想不会有人胆大包天来此挑衅,无非是检查换药罢了,阚云开没有过分担心。

        汤庭说:“阚小姐,这里是你的行李,昨夜酒店恢复秩序之后,我们得知你已经安全到达驻地,就帮你把行李拿了过来,你可以检查一下重要物品,应该没有缺失。”

        他接着说:“苏国目前安全形势升级,各个势力都有所动作,你的项目可能不能继续,我们本来想明天将你和另一位战地记者送回国,但是鉴于你目前的伤势可能不适合坐飞机,我们还在和医生商讨对策,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阚云开面对不熟悉的人惯有客套之词,“谢谢你们,我听从安排。”

        “那你好好休息养伤。”

        二人离去,张赫后脚进了病房,他蓦地想起屋子里还有阚云开,又赶紧把迈出的脚步撤回,亡羊补牢地抬手敲门,露出尴尬的表情,又试图用微笑来掩饰。

        最后,这个表情,一个滑稽解释所有。

        阚云开通过昨夜与张赫短暂的交谈,对他的脾性多少了解些许,她不是一个扭捏作态、墨守成规的人,从来落落大方、不拘小节。

        思绪突然拉回昨天清晨,顾煜问她是否介意“拥抱”,她莞尔一笑。

        “进来吧。”她补充道,“龙子吟应该去换药了,我回来他就不在。”

        张赫佩服道:“阚小姐,你还敢一个人出去啊?你这姑娘胆子真够大的,这地可不是国内。”

        阚云开据理说:“这是军事重地,不会真有人公然于此为敌吧,何况我就在院子溜达了一会儿。”

        “既然知道是军事重地,那就更别瞎转了,小心被当成间谍抓起来。”张赫笑言打趣,“你休息吧,我去训练了,中午会有人来给你送饭。”

        “你等等。”阚云开挽留,“听龙子吟昨天和你说下个月要回申城相亲,你们是都回去吗?”

        张赫未做他想,“对啊,还有一个月要轮换了,所有人都会回去。”

        “你介不介意留给我一个联系方式?”阚云开解释说,“你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是申城人,回去可以请你们吃顿饭。”

        张赫说:“那倒是不用,我们是军人,保护国民安全在所不惜,你不用惦记这事。”他嘴角泛起笑意,眸色渐亮,欣喜说:“如果你要我联系方式有别的用途,我很乐意给的。”

        阚云开忍“辱”负重,“说不定呢?”

        记完电话,阚云开手指滑动屏幕,看似随口一问:“你们顾队孩子多大了?”

        张赫放下水杯生呛一口,连咳几声道:“他看着像已经当爹的人吗?”他兀自补充道:“他没结婚,没女朋友,我认识他以来就没见过他身边有除他妈妈以外的女人。”

        他忽然反应过来阚云开的真实意图,跳脚说:“好啊,你套我话,声东击西,你不会看上顾队了吧?”

        阚云开不置与否。

        张赫拉开椅子坐在床边,自知与阚云开并不相配,他真诚说:“我得劝你一句,陈医生可喜欢老大好多年了,你没发现这里只有她一个女军医吗?上面本来不愿意派女军医来这穷山恶水之地,是陈医生一再坚持,这么多年老大都没有动心,你要是真有信心把他搞定,我也佩服你的。”

        阚云开细想了想张赫的话,昨天在救援车上,她意识最初还算得清醒,陈晓看见顾煜手臂的伤,心疼由内散发,眼眶盈满泪水,而顾煜则是很官方地表示感谢,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阚云开想得出神,张赫忽地凑近,朝她招招手,耳语道:“告诉你个秘密,老大他……应该喜欢男人。”

        “……”

        傍晚,阚云开从枕头下拿出一包拆封的香烟,一个人靠在医疗部外的墙上,遥望天边云霞,她点燃一根轻吸入肺,这烟与她平时抽的不径相同,后劲大了许多,她只吸一口,便夹在指尖让它随风燃去。

        两天前,纽约暴雨如注,阚云开住的公寓临街,雨水撞在年久失修的玻璃上似是要将窗户击碎,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决定回国于她而言是个不易的选择,她坐在床边木讷地盯着书桌发呆,那里记录她两年来每一个破万卷的日夜。

        华灯初上,夜意阑珊,五光十色的电子广告屏遍布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却照不明街上行人的心,街头巷尾的霓虹揭示着这城市不过又一夜的混沌潦倒。

        阚云开时常在想,这些与她擦肩而过的碳基生物里,有没有人会像她一样。

        也许会有,始终没有。

        她谈不上对这里喜欢。当初来这,也只是因为不想离家太近,又刚好有了个offer,不如收拾行装出发。

        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这些年她跑的离家越来越远的原因。如今又要重归故土,她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转道苏国是她一时兴起的决定,没想到这样的巧合让她遇见了顾煜,他就像她大学时期痴迷的木雕,难塑伤手却神秘迷人。

        顾煜带队做完行动汇报,回宿舍的路上被陈自臣叫去办公室。

        陈自臣问:“伤怎么样?”

        顾煜语气轻快道:“没大碍。”

        顾煜眼中红血丝明显,回答陈自臣的问题时更是血色凌人,喉结上下滚动,在小麦肤色的衬托下更加明显。

        霞光透过窗子照在顾煜的侧脸上,阴影使得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更加风流。本是一张祸世的脸,却多了几分不羁与血性。

        “我看了张赫交上来的报告,你知道你最后杀的那个人是谁吗?”陈自臣表情严肃,气氛降至冰点,“是阿法尼的小儿子穆英,你们之间的恩怨已经更深了,阿法尼又加大了悬赏金额要你的命,这次轮换回申城以后,你不要再来苏国了。”

        “你觉得我不来苏国,他就会放过我吗?”顾煜面色冰冷,又添几分无奈。

        他又何尝不知中国是雇佣兵的禁区,呆在申城怎样都会比在苏国安全的多,但是他是一名军人,有自己的使命。

        无论是国仇,还是家恨。

        陈自臣有火,“你太冲动了!我问你,你进酒店之前为什么不汇报?”

        顾煜疑惑,“您不是说司令部已经批准了行动吗?”

        陈自臣将手中的文件摔向桌面,对顾煜云淡风轻,视己命为草芥的语气愤怒不已,“我让你进去了吗!他们把阚小姐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就是笃定了你会去救她,如果阚小姐没有自己想法从那里面跑出来,你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吗!”

        顾煜说:“时间实在紧迫,如果需要交检查,我会写的。”

        “……”

        顾煜从陈自臣办公室出来,走至连廊处,鼻尖传来熟悉的烟草味,驻地严禁吸烟,他寻着气味来源踱步而至。

        阚云开没注意到顾煜的身影,自顾盯着远方,顾煜站在原地晃神几秒,心中警铃响起,他摆正姿态出声打破伪岁月静好的画面,“驻地里严禁吸烟,虽然你不受管控,但是还是希望你能遵守相关规定,何况你手臂有伤,吸烟无助于伤口恢复。”

        阚云开转身,言语快于理智先行,声音如柳絮飘落那般轻盈,像是阐述一种不争的事实,“你是怕我伤口恢复不好赖上你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顾煜语气疏离,当即否认,“这里药物有限,战士时常受伤,应该用在更有需要的人身上。”

        阚云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浅笑介绍说:“我叫阚云开。”

        天色逐渐暗沉,夜风吹起阚云开两三缕青丝,丝丝缕缕绕在耳后,拂在面颊。

        “我知道。”顾煜说,“你早点休息吧,没事最好别出来,这里也不一定安全。”

        “我在等你。”阚云开唤住顾煜转身欲走的脚步,她走上前来,在顾煜面前站定,“我是想说,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顾煜向后撤了半步,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用谢,更不用道歉,以后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

        顾煜心中对昨天的事略有疑惑,恰逢适当的时机,他问:“我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用枪?”

        “应激反应。”顾煜表情凝疑,似是考究此话真假,阚云开笑着补充说,“朋友都叫我游乐园气球射击公主,因为我帮他们拿到了很多毛绒玩具,懂一些射击技巧。”

        阚云开说:“我也有一个问题,你昨天其实看见那个人了对吗?”

        顾煜肯定说:“是。”

        阚云开敛眉垂首,她没有细问原因,经年战场经验,顾煜怎会不明情况贸然行动,她庆幸自己这番举动没有破坏他们原本的计划。

        关公面前耍大刀。

        顾煜安慰说:“你不用自责,也谢谢你,回去吧。”

        阚云开走出两步,又返回顾煜身边,眸若秋水般对视几许,缱绻温和的声音娓娓道来,“忘了告诉你,这烟,是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的。”

        月色在二人间不足半尺的距离飘飘荡荡,忽明忽暗的光影如拉图尔夜间画中的意象,烘托出黑暗反面的氛围。

        “为帮助整顿部队纪律略尽绵薄之力,这烟我就不打算还你了。”阚云开声音带着夜晚沉醉的醺意,拖着尾调道:“那……祝你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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