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宦之忠 山陵崩
第四章 宦之忠 山陵崩
中平六年,一月末。
病入膏肓的汉帝刘宏已在弥留之际,为防止后继无人,垂危的皇帝召集洛阳所有臣子,前往养泰殿商议立储一事。
帝话下达,京都诡谲。
哪怕是再隐忍不发、不愿插手党争的中立人士,此刻也不得不站位。一时,西园与何大将军府来往人士络绎不绝。当然,前去投效何进的,占绝大多数。
只有曾与外戚结下过梁子、仇怨之人,才万般无奈悲戚的去投西园。
于是乎,一场肉眼可见、即将暴起的洗牌风雨,渐渐弥漫至京都洛阳、这座承载东汉百余年国运的恢弘古城之上。
……
“时不待我,时不待我西园啊!”
西园,内府华室。
张让等一众权宦正在商议明日入殿立太子的事宜,个个面上愁云惨淡。
“董候年幼,若他为君就只能任用我辈宦官,但在其母王美人被皇后毒杀时…我们帮了何氏。如此一来,刘协长大。”
“定不会放过我等。”
“可史候即位,我们又能好过?”
“刘辩之舅何进与我等已势如水火,若他侄儿当上皇帝,其不铲除我们才怪!唉,这叫什么事啊!两个候选皇帝…”
“都跟咱有仇。”
“这进也是个死,退也是个死。”华室中叹息连连,哀声迭起。
此刻,就连一向足智多谋的赵忠,亦是满面阴沉。他们作为宦官,只得倚靠皇权才能享受富贵,若非现任汉帝刘宏命不久矣,他们又岂会又岂敢不听话?
刘宏手软且将死,得罪也没啥。
可下任新帝的两个候选人,可是一个比一个悍。史候刘辩自身没啥主见,可要命的是其舅何进。董候刘协没什么势力,但脑子清明不好蒙蔽、年虽幼…
却已显现出明君之资。
若其上位,成年后揽大权清扫宦官是肯定的。届时,哪怕西园仍在,他们这些一手遮天的常侍们,也绝对十不存一!
难选啊!可也必须选。
“赵兄,有何高见?”
见众党羽斗志尽失、一副失魂落魄的败者姿态,张让终是按捺不住了。
他望向赵忠,朗声道:“赵兄乃咱西园之张良,定有妙计逢凶化吉!”
“为西园渡过此次灭顶之灾!”
说罢,张让起身行至赵忠座前,深深行了一礼。众宦见此一时也都强打精神,起身来至华室中央、跟着张让行礼。
赵忠见此微微颔首,轻动身躯、完完全全靠在椅子上,闭目沉思片刻。
待一票宦官等得不耐烦时,其才操着阴柔的调子、开口缓缓道:“本来说,咱们应该支持董候,但问题就在于王家。王美人出身之王家,乃正统忠君之门。”
“美人之父、王家家主常常信谏陛下废用我等。若非如此,我们岂会为何氏求情?杀母之仇不可忘,毒虽是皇后所下,但我等为其求情,也已逃不了干系。”“既然都得罪死了,自不能再选刘协,史候刘辩是我西园唯一的选择。”
张让听声眉头微皱,当即接话:“可何进又岂会放过我们?刘辩上位…”
“我西园亦是死!”
“不,我们很可能幸免。”赵忠摆摆手、摇头道:“张兄,我们并未杀过一个何家人,甚至连何家的崛起,也与我西园息息相关。若非我们选中何氏入宫。”
“何进,不过是个乡野屠户。”
说着,赵忠面露苦笑。
若早知如此,当年他西园才不会为讨刘宏欢心,去各地寻觅美人。
没想,给自己寻了条死路。
“化敌为友?”
眉头紧皱,张让疑声道:“早在前几年,我们就主动找过何进停战。后不久双方又而抗衡,他岂会二次和解?怕是…”
“怕是大权在握,就立刻派兵…”
“不会!相信我!”
赵忠嘴角轻勾、斩钉截铁道:“若不把何进逼到最后一步,他是绝不会派兵剿杀我们的!张兄放心,何进小小屠狗辈。”
“事起,也不过运势来了罢。”
“就他那点狗涵养,没这魄力。”
说着,赵忠紧绷的秀脸微微放松。接着其猛然起身、昂扬开口道:“皇后何氏与我宦官素来交好,西园又是帮她脱罪、又是帮她儿子做皇帝,她自偏向我们。”
“就是新帝登基、何家当权后,何进想动我西园,何氏也会力保!不过那样,我们虽苟活下来,也就一世富贵清闲了。”
“权,别想了。”众宦官听到能活命时,眼中齐齐一亮。而闻言代价是剥权后,又纷纷叹息起来。继而全用无比期盼的眼神望向赵忠,希望其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来。
张让也在此列。
“别想了。何进不死,我们能活命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想掌权不可能。”
赵忠直接击碎了众人的幻想,但在叹息声再起时、其又眉头一挑道:“各位兄弟似乎搞错一点,我们立刘辩为储君。”
“只是交好何氏,留退路罢。”
“这并不代表我们就此投降,与之相反、我们还要尽全力杀了何进!”
“啊?赵公不是说和解吗?”
“这…”
在一片不解的目光中,赵忠面色平静,淡淡道:“全力与何进相搏,把他弄死了、赢了,何氏也要看我西园脸色。若是搏输,我们交好了何氏也不怕被清算。”
“赢了,一辈子富贵掌权。输了,也无性命之忧。那为何不搏一把呢?”
众宦官听声双目一亮,纷纷朝赵忠再次行礼、高兴道:“赵公真乃…”
“真乃当世张良也!”
……
中平六年,二月一日。
昏迷了整整三天的汉帝刘宏终于醒来。神智清醒,其登时便唤来一干朝廷重臣商议立储之事。帝言史候刘辩行为轻佻、没有帝王的威仪,不适合做皇帝。
帝想立皇子刘协为太子。
然想法刚出,皇帝便遭到几乎所有臣子的反对。大将军何进、京都卫戎司马袁绍等人,纷纷以皇子辩之长嫡子身份相抗。所言大汉各代,立储皆为嫡长子。
此惯例决不可废。
迫于历代规矩下,灵帝无言以对。本以为十常侍等宦官会反驳何进,事态却出乎意料,张让赵忠竟也支持立刘辩为储。
刘宏一时无奈,也产生随大流的想法。可王美人哀怨的俏脸,又莫名浮现于心。最终,灵帝挥退众人、未立有太子。
或许是憋着气,皇帝开始整日整日的昏迷不醒,洛阳氛围也愈渐肃杀。
……
中平六年,四月十一日。
养泰殿戒备森严,密密麻麻的西园军士护卫在殿外,三步一明哨、五步一暗哨,将这浩大的辉煌宫殿防到密不透风。
殿内,烘热的令人难受。然席上,骨瘦如柴已不成人样的汉帝刘宏,却紧紧裹着一床厚实棉被。
似置身于冰窟之中,饱受冷寒。
“蹇硕,朕,朕要走了。”
听见这虚弱无力之声,抱着火炉立于席侧的魁梧太监一脸悲戚、哀声道:“陛下,周太医说了,您,您能挺过去的!”
“好了,朕的身子,朕能…咳咳…”
正说着,刘宏面色痛苦的大咳起来。积病已久,他的身子早已如被蛀空的腐木般脆弱。每一次咳嗽,哪怕再轻,都会拉扯到喉部肌肉、带来巨大的痛苦。
“陛,陛,陛下!水!水!!”
蹇硕见状赶忙放下炉子,迅速端起席前小案上的瓷杯朝皇帝递去。
而刘宏却没接。他突然感到咳得很爽,似乎随每一次咳嗽…那些烦闷苦恼,也全都离他而去。过了一小会,皇帝终止住咳嗦,却见蹇硕…正满脸煞白、直勾勾的盯着席上。
刘宏见此,也将目光移至席上。视线流转,汉帝被骇了一跳…
只见被褥上,尽是殷红!
“呵,朕说得没错吧。”
边颤颤巍巍抹去嘴角上沾染滴落的温热鲜血,皇帝边摇头苦笑道:“太医说朕能长命百岁…那是在宽慰朕,是在骗朕。”
“朕,朕活不过今天了…”
“陛下!!”
蹇硕双目赤红,魁梧之身猛然跪地。竟然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皇帝见此,眼中闪过欣慰。继而抬头望向殿顶,悠悠道:“朕,当年唤张让、赵忠为阿父阿母。”
“对他们,是何其之爱戴。”
“然朕病重数月,他们却醉心于权斗。连一次…连一次也没来看过朕呐。”
蹇硕摇头,伏首于地。
一君一臣,沉默良久。
“蹇硕,在朕昏迷的这半年里,每每梦到昔日荒唐之举,朕…朕有愧于汉啊!”不知何时,刘宏已潸然泪下、颤声道:
“朕,朕毁了大汉。”
“朕是大汉的罪人啊!!”
“不是的,不是的,您不是的。”
蹇硕一个劲的摇头,泪水淌湿了大片地板,额头早被磨破也浑然不觉。
“唉,不说这个了。”一股闷气忽然上涌,继而脑中变得无比清明、就如同年少一般。刘宏知道,这是回光返照,最多一刻,他就将死去。
“阿硕,抬起头来。”
蹇硕闻言抬头望去,却登时愣住了。只见皇帝不知何时已然坐起,双目中流转着锐利无比的威严、正紧盯着自己。
“陛,陛下!”
“蹇硕,能为朕办件事么?”
“您说!硕就是拼死也会完成!”
“朕,朕在大事上,对不起我刘家列祖列宗,对不起天下万万百姓。”
“在小节上,对不起自己的爱妃。”
“然大事已毁,小节却可挽回稍许。”言至于此,刘宏面上闪过悲痛:“王美人一生无微不至的服侍朕,朕说要让她…”“要让她当皇后,让她享尽荣华。”
“可,可没到那一天,她,她就被何氏毒死了。”刘宏双目泛红,哽咽道:“朕最后的一个心愿,就是让王美人的儿子…”
“朕的皇子刘协,为帝。”
“蹇硕,你能帮朕吗?”
蹇硕听声眼皮抽搐。皇帝这个小心愿着实有些难。就相当于,就相当于要他蹇硕一人独抗宦官外戚两大集团。已然…
已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可看着皇帝无比期望的双目,尽管任务实在过于艰难,蹇硕却无法拒绝。
没有刘宏,他只是个小黄门。
没有刘宏,就没有他的荣华。
此刻老主垂死之托,叫他如何拒绝?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他蹇硕虽是阉人,也懂得身为人要知恩图报。
念头至此,蹇硕面上故作轻松、抱拳朗声道:“陛下,这有何难?臣定率西园八部兵马,拥皇子协上位,妥妥的!”
“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哈哈哈,有你…有你…”
“托孤有你,朕,无忧也!!”
得到回应,刘宏见蹇硕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只感到浑身无比轻松。
那口气一松,无穷的乏力也随之上涌。皇帝眼中的神采开始飞速流逝,无尽的黑暗森冷朝他袭来、将他给彻底包笼。
而皇帝只是笑着。
只是笑着。
“美人,协儿会是圣君的。”
“他会把他父皇败掉的江山,一点一点的给打回来。将他托给蹇硕,朕…”
“放心。”
“美人,朕好累,朕乏了…”
“朕,来找你了。”
……
中平六年,四月十一日。
汉帝刘宏,于永泰宫山陵崩。
谥号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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