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死不休
荀子的《劝学》王蓝田幼年背过,只是岁月蹉跎,其中些许段落早已记忆模糊,如今从头至尾再学一遍,倒也无须再花时间背诵了。
“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点在书上敲了敲,“神明若在,我也就不会此处虚度光阴了。”
言罢,长叹一口气,生了个懒腰,将书合上,无端有感道:“罢了罢了。我入千万人,千万人亦如我。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长于无祸。”
随即“啧”了一声:“睡吧睡吧!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至于所谓任务,所谓惩罚带来的烦恼忧愁都可在梦中消解。
马文才坐在床沿边上,手拿大弓擦拭着,如昨日一般。
王蓝田分出一个眼风,看了他一眼,止不住的摇头痛惜:啧啧啧,可惜了这张脸呐!
她将被褥理好,脱了鞋袜外袍往被褥中一钻,准备与周公下棋。
“起来。”
声音低沉,不辨喜怒。
王蓝田:?
“文才兄,有何事?”王蓝田大为不悦,但因在被中说话时瓮声瓮气的,倒显得莫名委屈,“圣人说了:寝不语!”
“昨晚睡哪的,现在就睡哪去!”他将弓放在一侧,冷声道,“我数三个数。”
王蓝田:……
“321!我代你数完了。”她抬腿将被子压在脚下,以防他生出动手拽被子的无赖之举,“文才兄,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要浪费啊!”
两个男人哪来的春宵?
又胡扯!
马文才咬牙:“王蓝田!”
王蓝田则抬脚狠狠敲了下床,发出“咚”的一声,以示不满。
他沉了脸,伸手隔着被褥抓住她一只脚的脚踝,命令道:“起来!”
“马文才,如今你已一十有七了。然,十五志于学!你这般无理取闹,与三岁孩童何异?”王蓝田探起半个身子,不掩面上的烦躁之情,“你若有不满,明日自行去找夫子换房。至于今晚睡哪,是地板还是旁边的榻子,是你自己的事。你也是谦谦君子,别做扰人清梦的事。”
月光入户,烛火摇曳。
王蓝田拧眉微阖的眼眸,与白日里谦谦的温润模样很是不同。
白日里即便遇到刁难,她面上总挂着一抹笑,笑容或深或浅混着蛊惑和安抚两种继而相反的感觉。
他觉得这人虚伪极了,就想动手撕下他的面皮,如今这人脸上毫不掩饰的厌烦倒让他有些欣喜,连带着心跳都加快了些。
头上的发髻不知何时散开,秀发落在双肩上,墨色与她珠玉般白净的皮肤相映成。
她的五官是男子间少有的明艳与阴柔,眉头微拧半阖半启的眸子,遮挡住了眼中的情绪,小巧的鼻尖处带点红,唇色艳丽如彤云。
“你……”马文才不知为何,身子一怔,一时语塞。
“松手!”王蓝田只觉脚踝上的手骤然加大了力度,被扣的生疼,隔着被褥抬起另一只脚踹了下他的小臂,“下手没轻没重的!”
马文才吃痛:“王蓝田!”
王蓝田拧眉:“干嘛!”
马文才:“管好你的脚!”
王蓝田:“管好你的手!”
马文才:“你……你!”
“你什么你!你还是睡一觉把舌头捋捋直再和我说话吧!”王蓝田翻了个白眼,掀被子盖过头顶,“别烦我!”
-
深夜。
王蓝田睡得迷糊,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神识尚未清醒,她下意识的捂着肚子,又眯了几息,猛然睁开眼睛,起身掀开了被子,靸鞋就往外跑去,连外袍都没披。
乌云遮月,夜色深深。
王蓝田蹲在马桶坑上,脸上蜡黄,唇色苍白。
“甘霖你酿。”她抬手遮住脸,骂道,“这不是惩罚,这是要我的命!”
茅坑的遮蓬前几日坏掉了,又因开学之际人手调配不足,故而到今天尚未修缮。
王蓝田生无可恋的抬头看着如墨的天,零星几颗的星,心中一片怆然:“反派系统……将王蓝田塑造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反派。呵呵……”
“你们的命题本身就是个伪命题或者说是一个开放式命题。既然如此,你们如何判定我的分数?如何裁决我是否合格?你们的评判标准为何?设定的原则为何?”鼻间有东西流出,她抬手擦了擦了,手上血红一片。
“不经过本人同意,将我裹挟至此,还妄图钳制我,让我为你做事。”她刚提起裤子,腹中又是一疼,忙忙又脱了裤子,“嘶……”
“先前有些好奇,我们互相试探。现如今我不同你们玩了。”王蓝田粗喘一口气,颤抖着手拿出纸来给自己擦了擦,“要么送我回去,要么你我不死不休。”
初入世界,绑定系统。
这样的事情搁在谁头上,大概都有些跃跃欲试。
新的世界,新的身份,新的开始。爽文逆袭的套路,即便没能拿到一线剧本,即便不是皇亲国戚,宗师门派的顶级配置,就凭养成反派这点,王蓝田就心动了。
真正意义上反派是什么样的?
没有定式,没有答案。
她可以创造,可以成为。
在某种意义上,不就是自己把自己养成反派吗?
自我养成反派……
啧,还是有点意思的。
可如今,她擦着鼻血,捂着肚子,某处不可言说的地方还疼的紧。
她小踱着步子,浑身酸软,心想着这大概就是与虎谋皮的下场。
哎哎叹了口气,肚子又是一阵绞痛,某处一紧,她忙转身往茅厕跑去。
第十趟了。
·
王蓝田拉了一夜,临近卯时肚子才消停,系统机械的声音响起:
【滴!惩罚结束】
【检测道宿主身体虚弱】
【注射营养液】
【温馨提示:心生妄念,不可取。求死念头,不可有。】
【请积极完成任务】
【完成合格即可获得奖励】
【祝您玩得愉快】
王蓝田虚虚弱弱的问候了系统设计者。
-
王蓝田夜里的动静不大,但与之同塌的马文才却有感觉,迷糊中感觉她回来几次已经推门进来了却又匆匆折了出去。
这会儿,院中的学子大都准备起床,而这人将将回来。
马文才眉头一皱,起身刚想问,就见穿着里衣的王蓝田脚步虚浮的往床上一砸,脸上、胸前、两袖上皆是血迹。
秋夜冷,霜露重,王蓝田不过一身薄衣,此时周身冰凉,这一砸带着一股冷气,瞬间让马文才清醒了许多。
说到底都是富家公子哥,饶是胆子再大,也被这副模样唬住了,震惊之余还是绷住了一丝理智,将王蓝田翻身,迅速检查了下她哪里受伤好做判断,待发现血迹不过是鼻血后稍稍松了口气。
“王蓝田,王蓝田……”马文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面上带着嫌弃。
“冷……”她抖了抖,吐出一个字。
马文才扯了被子给她盖上,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准备端给她喝,却又把杯子放下,开门出去了。不一会儿拎着一壶茶进了屋,身后跟着王八德和马统。
“给她喝了,暖暖。”他说着将刚拎进来的热水和屋中的冷茶混了混,拿给八德,“一会儿把人背去药堂。”
又看着马统,吩咐道:“人走之后,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王蓝田喝了口水,水温正好,浸润肺腑,让她回了回神。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了?”
“公子,昨夜你是怎么了?”
“公子,你可不能死啊!”
这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哭腔,约莫有那么一两秒让王蓝田以为自己回到了最开始。
睁眼看向四周,待瞧见站在桌前的一生一熟两张面孔时,骂了句:艹。
-
尼山书院首次的品状排名出来了。
第一名:王蓝田、马文才。
王蓝田名在左,马文才名在右。
左为尊,右为卑。
陈子俊站在布告栏前慷慨陈词说了一篇三千字的结课论文,其内容无非就是:好好学,学好了品状高,仕途就通达了。反之你就完蛋了。
以及王蓝田很优秀,王蓝田非常优秀,王蓝田……
他直接化身为王蓝田的夸夸群主。
至于另一个第一名马文才只是顺口一提,并未多言。
众人的目光随着陈子俊的每次点名都落在了王蓝田身上。
王蓝田负手而立,面色淡然,唇角带笑,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她手中拿着一柄精致的簪刀,思考着什么时候遁到后面修一下指周的倒刺。
系统的营养液治愈身体的效果极佳,折腾一夜,她此刻却觉得神清气爽。
只是那鼻血流的甚是夸张,吓得八德抱着她的大腿求着她无论如何一定要去趟南苑药堂,找王兰姑娘看看身体,诊诊脉,好好查查为何半夜拉稀流鼻血。
关于拉稀一事王蓝田自是没好意思说,只是蹲坑时间太长,身上的味道瞒不住。
好在王八德备了一套新衣熏了香,换完衣衫后她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蓝田兄,第一名啊!”周子矫侧身撞了她一下,力道未收住将王蓝田撞得的后退数步,一个没站稳跌坐在了地上。
王蓝田:?
周子矫:……
周子矫呆愣在那:“你你你……我我我,你怎么摔倒了,我没用力啊!”
众人闻声转头,就见明明在前列的王蓝田不知何时到了队尾,跌倒在地,有些狼狈。
陈子俊见刚夸完的人这般模样,面上实在挂不住,生气的甩袖大喝:“你在干什么?”
王蓝田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用袖遮脸的周子矫,又看这跳脚的陈夫子,起身作揖:“学生失仪了,请夫子责罚。”
“罚!是该罚!今日你虽是首名,夫子我与山长皆觉你才学出众,可堪此名。如今却在这样的场合下如此玩闹!实在荒唐!”陈子俊抬袖走到王蓝田的面前,严声呵斥,“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罚你回去抄《老子》三十遍。字迹需工整,明日交给我。”
祝英台拽了拽梁山伯的衣袖,小声说道:“我瞧见王蓝田是被旁人撞倒的,夫子此番批评他自傲自满实在是……”
梁山伯则道:“夫子这番惩历虽严,但也维护了王蓝田,不教他落旁人口舌。夫子爱才护才之心可见。”
祝英台觉得此番解释也通,便点了点头。
王蓝田领了罚,没说什么。
学子们几几聚成一团聊着什么,陈子俊说完转身甩袖欲走,就见山长从不远处走来。
众人收声正形,行礼:“山长好。”
“同学们,这个榜上有名只是籍个名目,以此激励你们勤奋学习,这并不是做人做学问的最终目的。认真学习,经世济民,才是正道。”山走边走边说,“今天尼山书院,有幸邀得客座教席。此人经史见解超群,文章诗赋皆精,才名清誉远播南北!”1
陈子俊面色尚未缓和,语气中还带着训斥王蓝田时的严厉:“山长,请问书院请的是那一位?”2
山长:“才女谢道韫!”3
众人皆惊,面露欢喜之色。
“谢先生已至山门,我们都去迎她吧!”山长带头先行一步。4
众学子跟随其后。
王蓝田拍了拍衣服,吹了吹手上被蹭破皮的地方。
“你没事吧!”周子矫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脑袋往她面前一探甚是诚恳的道着歉,“刚刚对不起啊!我真没用什么力气,是你太弱了!呀,你手是不是破了!你怎么这么容易受伤,我带你去药堂找王姑娘包扎吧!”
王蓝田“啧”了一声:“不碍事!去接谢先生要紧。”
“你真没事?我看你眉头都疼得皱到一块了!”周子矫上前两步,停在她面前,掏出一块白巾,“先用这个包扎一下吧!”
王蓝田看着他,问道:“令堂有没有说过,你这般可爱很招人喜欢。”
“蓝田兄,先前你说夫子可爱,如今又说我很可爱。所以可爱到底是个褒义词还是贬义词?”
王蓝田挑了下眉角:“万事万物有趣皆为可爱。”
“夫子哪里有趣?”
“你哪里有趣,夫子便哪里有趣。”
“那你觉得我哪里有趣。”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蓝田兄!”
“哎!子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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