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夜探尸房
东晋府衙对于仵作验尸没有严格的规定，但为便于及时得知验尸结果，府衙常将验尸处建在衙门附近，结合风水将其与牢房相对，用牢里穷凶极恶之人的凶戾之气镇压鬼怪的怨煞之气。
王蓝田对这种玄之又玄的鬼神之说大都抱着敬畏但坚决不信的态度，因为信了就怕了。
停尸房的路必经衙门北面的牢房，而牢房值班一天十二个时辰，三个时辰轮值换班。若想悄无声息不被发现，要么等交职换班，要么翻墙入院。
王蓝田瞅了眼墙高，徒手尝试爬了两下，最后摇头叹息，蹲在墙角的阴影处，手撑着脑袋望天，等着衙门口守卫换班时的空出的小半柱香时间。
她有些无聊，观起了星象，忽得觉得脖颈间一紧，她张嘴下意识喊出的惊呼声被人用手捂住，全部闷吞下去。
鼻尖传来熟悉的味道，她眉头一挑问道：“嗯嗯嗯？”
马文才？
这个半路被她挤兑走的队友，居然又折了回来？
王蓝田倒不是故意要将人挤兑走，毕竟多一个搭档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多个垫背的，若有神来之手说不定还能将垫背的变成替死鬼。
再说她是个绑着反派系统的人，肩挑塑造真正意义上的反派人物的任务，虽然她没用心经营过，但却不妨碍她的人性的边缘反复横跳。
被污盗窃，小童之死，孔仪病逝。
前面到底还有多少坑，王蓝田不知道。
那时她看着月下发呆失魂的少年，终是不忍心将人拖下水。虽说这位马姓公子有时候颇为欠揍，但耐不住他长得好看，眉眼之间具是按照她的审美来雕刻的。
于是，慈悲心善的王蓝田，一改往日谦和作派，将人挤兑走了。
其实她内心也有些许的郁闷，她还没说什么重话呢，这家伙就放出一句：不与小人为伍。
嗯……
淦！
“松手，没气了！”王蓝田扒开扣在她颈间的手臂，用他的话反讽道，“不是说不与我这样的小人为伍吗？”
马文才早就料她会说这话，不急不慢的回驳：“小人而不为小人之事，亦可称为君子。”
她往墙上靠了靠，蹲累了索性盘腿坐下，微扬着下巴：“所以你这算承认我是君子了？”
“非君子非小人，处君子与小人之间。”马文才双手环在胸前，欲将蹩脚的歪理说得凿凿，“本公子拉你一把，你就是君子；本公子推你一下，你就是小人。”
王蓝田了然的点了点头，抬手指着高墙，出言捧道：“那就劳马公子拉我一把，让我有机会与你并肩成为君子？”
马文次仍是那副淡漠的模样，可上挑的眼尾微微弯起，柔和了那双自带凌厉的丹凤眼，他轻轻“哼”了一声，起身朝她伸出手去。
王蓝田忍不住挑了下眉角，将手轻搭在他的掌心，好心提醒：“这次下水，就真难脱身了。”
他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学着她先前的装腔作势之态：“太原王氏簪缨世家，如今更是炙手可热的上等士族，不过是一桩人命案，以势打压不就成了？”
王蓝田脸色深沉悲痛：“我道歉，我检讨。”
说完立刻换了张嬉皮的笑脸，指墙说路，“翻墙过院，往北二里地。劳驾！”
马文才：……
-
衙门敛尸的地方是在距离衙狱北门三公里处的偏僻的空地。
因有所忌讳，这类停滞死人之处大都与民宅隔出两三条巷道，待两人上蹿下跳，翻过几户民宅后，就看见不远处破败无人居的屋子，杂草生得老高，如今逢秋大都枯萎，蔫黄的叶在月色下显出别样的清颓之感，为这片荒败的敛尸处平添了几分秋色。
跨过这片枯丛，那座幽暗且阴森的木屋便直立眼前，屋顶交叉树立三更杆子，杆子支起一块破烂的看不出颜色的布，透着一股骇人的阴冷的气息，除此之外与其他的房子无甚不同。
门外无棺椁，倒是有板车两架，草席若干，想来应是配合衙门敛尸的常用工具。
王蓝田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生姜丢给他，他矮身接住姜，皱眉，神情有些微妙的看着她：“做什么？”
“避尸臭，”说着又给他递来一条长布，“再用这个遮挡口鼻。”
马文才看她利索的咬下一口姜，许是姜得辛辣直冲天灵，激得她面容狰狞，又见她把布条拧成绳子抵在鼻孔下方绕过头顶打个结，再将多余的布条展开折回鼻下遮挡口鼻。
他有一学一，不过为保风度，含姜入口时即便气味冲人，他也只是红了眼眶，未做狰狞状。
两人准备妥当后，王蓝田打头，领着马文才往停尸房走去。
她也是头次踏进这般新奇且刺激的地界，半蹲在尸房门口有些踌躇，思量片刻把口中的姜块抵到一侧，转头对马文才说：“要不你在外面替我把风？”
见他皱眉，她解释道：“毕竟是夜探，名不正言不顺，总得有人在外观察动向，以作接应。”
马文才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两人沿着墙行走，很快摸到一扇未从里上锁的窗户。
他二人眼神在空中一碰，双方便明了对方的意思，马文才借着身高优势帮她撑起了窗户，王蓝田侧身低头翻了进去。
停尸房内没有棺材，只有几个简易木板搭建起来的木床，床上躺着的皆是以布覆面，暂时未得家人收敛的尸体。
她到底是第一次直面这么多的尸首，空中弥散着的、古怪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冲破鼻翼上的布条防护，熏得她胃中翻腾。
寻常验尸，需以苍术皂角焚烧，才可验尸。
验尸完毕后要将醋泼在炭火上，人再从炭盆上跨过，祛秽。
现下实在没法讲求这些，她在心中默念《地藏经》，面上虽是一副了然于心的稳重淡然模样，实际心脏砰砰直跳，额上已微微浸出汗来。
强扭的瓜不甜，强装的b易破。
她揉了下额角，根据白布映出的人形轮廓判断出小童尸体所在的位置，硬着头皮走到从左起第三张木板床侧，深深鞠三次躬，闭眼，双手合十胸前，严肃庄重的念着：“吾助汝喜。汝能成就久远劫来，发弘誓愿，广度将毕，即证菩提……”
慰藉亡灵后，她睁眼，缓了缓片刻，动手掀开盖在小童身上的白布。
到底是有过一面之缘且斗过嘴的人，几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此刻的就已成为一具尸体，不免让她有些唏嘘。
小童被马踏致死。
这是街上众人亲眼目睹的。
可王八德说，人是从天而降。
她也在八德的手肘两侧发现了麻筋被重击留下的痕迹。
不得不说，行事者是个高人。
仅从她所体验的这三个月来说，王蓝田觉得这个世界可以有三个不同的方向可走：
回家，宅院深深，门阀士族，宅斗。
入仕，末代朝廷，风云诡谲，权谋。
江湖，精妙暗器，杀人无形，武侠。
当然，如果眼前事不解决，她接下来也就只有：坐牢，门栏深深，牢底坐穿，be文学。
古人验尸全靠双手，无隔离和自我保护的意识，她临时也找不到可替代物件，只能空手上阵。
小童脸上的血渍已被擦拭干净，面皮发灰，脸颊上有碰蹭的伤口，眼眶凹陷，口鼻之中出血，在其衣领胸襟前的残留着大面积的血迹，双手紧握成拳。
尚未解开他身上的衣物，王蓝田就发现其死状与书上所记的牛马踏死的情况有出入。
《洗冤录集》中提到过：凡马踏死者，尸色微黄，两手散，头发不慢，口鼻中多有出血，痕黑色。踏至要害处便死，骨折，肠脏出。
王蓝田紧拧着眉头，小心解开小童的衣服，以掌跟抵按肋下发现其肋骨折断数根，腹腔向下微有凹陷，凹陷处有浅浅一圈暗色的马蹄痕迹，在暗色中似乎还有个……椭圆形状的损痕。
房中光线略弱，一时难以辨出其他细节，她未再此处作过多的停留，顺着继续向下检查。
除去马踏处，他身上还有多处伤痕和磕碰擦伤。
尸体从头到脚被检查一遍，她把所能想到的隐蔽的致死手法，可能留在尸身上的痕迹都筛查一遍，除了马蹄处异样，尚未有其他发现。
她凝神看着马踏处，眸光不经意间瞥过小童紧紧攥着的手：被马踏死者的手应该是散开状，若是呈握拳状，握拳状……
脑中忽有灵光闪过，刚撩起衣摆准备蹲下身去细查小童的手，就见马文才翻窗而入，神色凝重，低喝一声：“走。”
他速度极快，上前直接扣住她的人，往身前一带，随后抬手打开另一侧的窗户，二人身体紧贴着蹿出窗外，矮身躲在了窗沿下方。
王蓝田拧着眉，侧头看他：怎么了？
他抬眼看窗：有人来了。
王蓝田：还不快逃？蹲这让人瓮中捉鳖？
尸体的衣服被她解开还未来得及穿好，任谁进来看见这番景况都知是有人夜闯停尸房了。
马文才看出她所想，摇了摇头：不是官府的人。
闻言，她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不是官府的人，半夜时分出现在停尸房，除去她和马文才，还能有谁？
就在王、马二人翻窗出去时，另一侧的窗户被人打开，一个黑衣蒙面人翻了进来。
他看着被翻动过的小童尸体，眼睛微微眯起在黑夜在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凝神观察周围的动向，随后目光停在一扇窗户上，小步小步的往那挪去，同时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来，锋利的刀刀刃映着月色，在墙上折射出一道凌厉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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