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3章
秦桑生病昏沉着,睡得却并不安稳,迷糊间只感觉有只手落在她滚烫的额头,冰凉的掌心让她稍微好受些,又好像把她推进了更深的梦魇中。
她似乎听到身边有人在说话,等细细去分辨对方在说什么的时候,耳边又突然寂静无声,只有风沙声在低低呼啸,沙子刮在她脸上,她却不觉得疼。
那应当是元康三十七年秋。
大宁送亲的队伍刚出玉门关,先是遭遇了风沙,而后又遇从长安窜逃出来的难民流匪。
几经波折之后,终是同西秦派来接应的队伍断了联系。
荒漠上一马平川,没有客栈,他们迷失了方向,只能就地扎营,等待救援。
可当时大宁正在内乱,长安城更是兵临城下自顾不暇,他们带的粮食和水都叫路上的难民抢去了大半,余下的也被怕死的士兵卷走了,没来得及走的,便只能就地等死。
秦桑当时被陪嫁过去的老嬷嬷下了药,一口血咳出来后,整个人便已到了强弩之末,唯一忠心于她的小宫女也因为将仅剩的一点水粮给了她,而活活饿死在帐中。
帐外黄沙低鸣,不远处还有隐隐的狼啸声,四下都是死亡的味道。
秦桑绝望地躺在又冷又硬的木榻上,知晓所有人都将弃她而去,自己再也无法离开这片黄沙,她该认命。
可到了那个时候,她心里忽然无比想念自己曾经拼了命要逃离的秦川,她想着自己一生算不得顺遂,可也从未做过亏心事,不至于死都不能得偿所愿。
于是,当有人掀开帐帘跪坐在她榻边时,秦桑用尽所有力气抓住那个人的衣角。
“带我回秦川吧。”
她恳求道,尽管她知道此时对方没有抛下自己便是大义,而她什么也给不了对方。
没有人有义务要在沙漠中逃难时还要带上她这个将死之人,可秦桑还是拼命抓住了自己唯一的希望。
出乎意料的,那个人说:“好。”
外面风沙飞扬模糊了视野,青年的轮廓却清晰映在秦桑眼底,他小心把她抱起,“我带你回去。”
梦境戛然而止。
秦桑睁眼时,窗外还是白天,她望着结了蛛网的木房梁,耳边似是清泉潺潺声,让她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外面有人在说话,粗声粗气的,好像是在争吵。
“不就是去煎个药嘛?行了行了你快去,老子守着行了吧?”
“什么?还要喂水?你他妈烦不烦啊?煎个药能要多久,还能把人渴死了不成?”
“行行行,我喂我喂。你赶紧滚去煎药,别跟老子啰嗦!”
宋岁嗓门又粗又大,吵嚷起来逼逼叨叨个没完,就是现在坐在石头上,音量也完全碾压。
霜月被他气了个半死,恨不能跳起来踩爆他狗头。
见她原地不动,宋岁又不耐烦了,“杵那干嘛?要老子请你去?还瞪我?”
他站起来,偏头活动着筋骨,“想打架?来啊!老子让你十招加一只手,你能挨着我一根头发就算老子输!”
霜月本来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她自知打不过宋岁。
莫说是她,整个凤岭都不一定能找出个打得过宋岁的,平日里便只能忍着他的狗脾气。
今儿被这么一挑衅,霜月顿时忍无可忍,连退好几步到安全距离,“天天把老子老子挂嘴边,还埋怨人妹子见着你扭头就跑!就你这狗脾气还想报恩?报冤还差不多!”
说完她扭头就跑,没等宋岁反应过来,人就跑开边儿了,走时还不忘甩下句:“我去煎药了!你别忘了晾衣服!”
宋岁被骂完心情极度不爽,又听到霜月说叫他晾衣服,顿时火气上来,立刻要追过去揍人。
可追了没两步,他回头看了眼身后那间荒废破草屋,忍了忍,最终觉得先放过霜月,只回吼了句:“老子才不给娘儿们晾衣服!”
吼完他转身,恰好看到了泡在木盆里的秦桑的衣服,暴躁补道:“门儿都没有!”
屋里,秦桑本来还迷迷糊糊的,被这么一闹腾顿时清醒了大半,只是还发着烧,脑袋昏沉得厉害。
她目前所处的破木屋原是白水峡附近一猎户所住,现下早已荒废,除了她躺着的木榻简单收拾了一下,四处都满是灰尘和蛛网,就连门也破破烂烂的。
秦桑同母亲在山上生活了许多年,虽然算不得富贵,但母亲毕竟是个大家闺秀,母女二人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家中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加上后又在皇宫中生活了几年,陡然发现自己躺在这么个又脏又破的地方,秦桑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她撑着自己从硬邦邦的床板上坐起,这才发现自己从里到外都换了个干净,身上只套了两层陌生的黑衣,十分宽大,稍稍一动便要露出肩膀来。
秦桑懵了片刻,联想到方才屋外边那震天响的男子声音,顿时石化在原地。
也就是这时,宋岁推门从外面进来,嘴上骂骂咧咧的,他和秦桑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愣,随即就听到他身后的门板嘎吱两声,重重砸在了地上。
秦桑:“……”
宋岁:“……”
门砸在地上扬起灰尘,秦桑只觉想哭。
宋岁却是毫不在意地拍拍身上尘土,“你醒了啊?我妹子借地儿给你煎药去了,你等……”
他边说边往前,却是吓得秦桑揪着自个儿的衣领使劲往角落里缩,宋岁顿时止了话头,站在原地茫然地抹了把脸,“我脸上是有什么吓人玩意吗?”
秦桑死死盯着他,没有说话。
平心而论,宋岁的长相并不似印象中匪寇的粗犷邋遢,虽说下巴留了点青茬,但瞧上去也就似个不大懂得拾掇自己的白面小生。
即便他皮肤并不白,而是被太阳晒得偏小麦色。
他五官生得俊朗,剑眉星目,额上绑了根三指宽的抹额,让半扎起来的头发看上去没那么随意,只是性情使然,便让他原本清朗的眉目中天然带了几分令人望而生畏的凶意。
秦桑倒是不怕他,她知道宋岁不会伤害自己,只是满脑子都是刚才灰尘飞扬扑到宋岁身上的场景,他本就穿着黑衣,落了灰就更明显了,他一靠近,秦桑就觉得浑身难受。
加上到底他是她上一世临终时见到的最后一人,原本已经死别,陡然再见,竟有一种恍然若梦的不真实感。
两人僵持半天,秦桑才渐渐克制着自己不去在意,正要开口说话,眼泪却突然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收都收不住。
模糊的视野中,她似乎看到宋岁懵了片刻后,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桑以前看见宋岁就跑。
她从小就听人说,母亲生她的时候差点被土匪抢了去,险些一尸两命;村口王婆婆家的小孙女才三岁便被土匪杀了,找到的时候尸体早臭了,连肠子都掉出来了,他们都说这群匪寇连老少妇孺都不放过,毫无人性可言。
于是秦桑从懂事起便极度畏惧溧村之外的世界,村里但凡来个长相凶点的生人,她都要害怕得做好几夜噩梦。
所以在知晓那个经常躲起来偷看她的俊美少年郎实际上是凤岭山上的土匪头子,秦桑吓得花容失色,从此以后远远见到,就跟逃命似的。
“我不会伤害你。本来是我妹子照顾你的,但她现在去给你煎药了,一会儿回来你喝了药,她就送你下山去。你要是怕我的话,我就走远些。你在这儿好生呆着,别到处瞎跑,行不?”
宋岁生平头一回用这样的语调说话,连声音都尽力压低了许多,可秦桑还是缩在角落里一个劲儿地哭。
他烦躁地抓抓脑袋,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姑娘,便干脆转身出去,背对着坐在门口生闷气。
也不知道气什么,里头那姑娘好像没做错什么,他这样的身份,寻常人家害怕也是自然,可是宋岁觉得自个儿也没做错什么,非要说的话,他这也算是救了秦桑吧?
宋岁皱着眉头琢磨半天,最终得出结论:都怪霜月!去煎个药磨蹭这么久,人病都好了!
情绪有了发泄口之后,宋岁便暗暗骂了霜月几句,连带着她骂自个儿的那份,一并还了回去,他正骂得起劲,就听到屋里突然传来一声还带着浓浓鼻音的:“你妹妹几时回来?”
宋岁一愣,扭头就见秦桑裹着不太合身的衣服仍缩在角落,但已经止了哭,他认真想了想,不太确定答道:“大概……半个时辰?”
得到肯定答复后,秦桑“噢”了一声,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抬起袖子,“我这穿的是谁的衣服?”
宋岁默了一瞬,实话实说:“……我的。”
秦桑:“你的?”
宋岁点点头,面上终是露出几分尴尬。
黄善那个死脑筋,让他带话便真的只把话复述给霜月听,也没说个情况,那霜月也不问,只以为是宋岁下山出了什么事,匆匆拾掇了两件他的衣服便赶来了。
男女体型本就有别,那秦桑又生得娇小,宋岁的衣服套在她身上手脚都露不出来,活像个唱戏的。
秦桑也有点尴尬。
莫说她和宋岁算不得熟识,就是真熟识了,这般贴身穿他的衣服也是不合礼数的,况且这衣服真是宽大,她把腰带系到最紧,还是得拽着领口才不会走光,压根没法行动。
这样想着,秦桑忍不住小声道:“我想穿自己的衣服。”
宋岁:“湿的,你没法穿。”
“可我也不能一直穿着你的。”
两人僵持片刻,秦桑又轻声开口:“外面日头好像还挺大,半个时辰应该能干的。”
宋岁想到霜月说的话,本来还想挣扎一下,就听秦桑补了句:“麻烦你了。”
“……”
宋岁看向外头泡着衣服的木盆,认命般闭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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