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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61章


这一晚上黎未央和封景聊了很多,大部分时候都是黎未央在说,对方在听。

        毕竟已经死了的人,是没有什么新生活的。

        封景一手支在沙发上,手搭在太阳穴,微笑地看着她。等她讲累了停下来的空隙,他打量着她,阳光下女孩的剪影生动鲜活,而且坚强。

        “你说的江峤……他家里是做什么的,安稳吗?”

        黎未央正要回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说:“不是,封景,我跟他……”

        封景宠溺地笑笑,摸了摸她头顶翘起来的几根毛:“没关系的央央。”

        他用空荡荡的身子把她抱得更紧了一点:“我了解你。我知道你喜欢他。”

        黎未央对无所谓的人,向来是提都不提的。只要是她屡次提起的,不论用什么口气,她一定是在意的。

        “央央,我知道你不容易,你这些年一直过得很难。你刚才说的轻松,也骗不了我。我已经死了,没办法再照顾你,我希望如果你跟他在一起,对方能给你足够安稳的生活,至少……”

        他突然皱眉,好像有哪里不太舒服似的。

        “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漂泊,不用遭人算计……”

        阳光直直地照射进来,一缕一缕打在封景头上、身上,他抱着头蹲下,很痛苦的样子。

        黎未央急了:“封景,我不喜欢他!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急的团团转,看着封景痛苦难耐的样子,更觉得江峤的名字对他来说太残忍,可又帮不上忙。她想把他揽进怀里,却发现他的身体比刚才更轻了。

        正在一点点变透明。

        掌心的粗粝抚过女孩的脸,封景的眼睛从来都是桀骜的、挑衅似的,可现在却变得暗淡、忧伤,“我等了你三年了,央央,我该走了。”

        黎未央不管不顾地扯他,却丝毫不能阻止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流逝。

        “不要,留下来,我求求你留下来,我谁也不要,我只要你!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她找了他这么久这么久,走了以前从没走过的路,翻了以前没翻过的山,她掀过毒窝,闯过万石窟,就在要放弃的时候却柳暗花明,在这里找到他,满怀欣喜地要带他出去,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

        又一次分离。

        “央央,谢谢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很知足很幸福了。”封景渐渐远去,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深深吸入,“不要再来了,不要相信谷家,离这里远远的。央央,你一定要好好生活……”

        会吗?爸爸,妈妈,封景,都因为她变得悲惨。

        她还怎么好好生活呢?

        她活得好,不就是对他们痛苦的不忠吗……

        “不要自责,央央,不要为了我们的牺牲自责,你应该背负着我们的祝福,一直好好的,比别人更好,比他们想的更好,让那些想害你的人看看,你有多坚强……”

        “就像你说的,你过的不好,他们也别想好活……”

        封景看着他的女孩儿离他越来越远,他很想说“我爱你”,想说这辈子老子只爱过你一个女人,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要跟你过。可是他忍住了。真说了,还让不让她下半辈子好好活呢?

        她和他不一样。她还会有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七十年可以过,她还可以儿孙绕膝,子孙满堂,可惜他是看不见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晚上,黎未央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就看见谷煜东站在门口,低声吩咐着什么。看到她醒了,他才悠悠然走过来。

        “哟,表姐醒了。”

        谷煜东还是那么自由散漫,好像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似的,脸上挂着孩子般顽劣的笑,天真又残忍,他走到床边,用手随意地拨拉着床帘上的中国结。

        可语气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和羞恼——“表姐,你还真是天赋异禀啊。”

        黎未央还没缓过神来,她头很晕,两只眼睛不受控制地死死聚焦在谷煜东身上,他大概没想过她真的能活着回来。

        她轻飘飘说:“还行,下去也没我想的那么难,挺简单的。”

        他的脸色“唰”地变阴了。

        很好,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未来怎样她不知道,至少这一刻她是真的爽到了。

        谷家的太子爷怎么样,练了多少年祈禳又怎么样,她第一次下黄泉就安然无恙回来了,这一巴掌能打得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黎未央嘲笑的目光显然戳到了谷煜东的痛处,自从谷家人把她捡回来之后,上上下下都在谈论她,说她果然该是谷家的大小姐,实在是实力惊人,是谷家所有平辈都比不上的。

        谷家大少爷苦心练习多年的神技,也不再是人们谈论的中心话题。跟她相比,他实在是逊色。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中国结上的穗绳已经被用力扯断,可怜兮兮地绕在指尖,他嫌恶地扔掉,冷笑一声道:“表姐,你也别太得意,新手总有光环的,就像赌桌上刚开始玩的人总能赢钱。是封景的灵魂庇护了你,没有他的话,你不会这么幸运。”

        黎未央身下的床单被攥地紧紧的。他怎么还有脸在她面前提起封景?谷家和盛家一样,真都不把人当人的!

        她知道谷煜东就是故意戳她最脆弱的地方,可黎未央这人犟得很,人家想看她笑话,她偏偏就要怼回去。她点点头:“是啊,至少我还有人庇护,你有吗?哦我忘了,应该是没有的,不然也不会修炼那么多年,练废那么多条人命,才堪堪成功一次。”

        男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拨开珠帘走出去,只冷冷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养好了身体,过两天还有你发光发热的时候呢。”

        伺候的人进来了,一条长龙似的,手里端着热水毛巾,偷偷往黎未央身上瞟。这些人眼中感情极其复杂,混合着探究、好奇、震惊和崇拜,她们看她就像去博物馆欣赏旷古烁今的艺术珍品,似乎她不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年轻女孩,而是乘风破浪的神明。

        黎未央见过这样的眼神,在万石窟。

        小丫头给她递热毛巾,手哆哆嗦嗦的,整个人都在抖。黎未央抬眼瞧她,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得大红色,倒是挺喜庆的,绑了两个圆润的丸子头,脸颊粉扑扑的,一眼看上去很招人喜欢。

        黎未央看着她哆哆嗦嗦地递毛巾,哆哆嗦嗦地洗毛巾,哆哆嗦嗦地拧毛巾,直接就给看笑了:“我又不是老虎,你抖什么呀?”

        小丫头等了一会儿才确定是在跟她说话,一开口脸就红了,声音比头上的电风扇还抖:“我、我、我我没没抖!”

        黎未央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是谷家人?”

        小丫头乖乖点头:“嗯,我是谷二姑姑的人。”

        谷二姑姑就是谷绮双,当年擅自隐瞒了黎未央的生辰八字的。这是个相当有魄力的女人,要知道,只要当年她稍微犹豫,或者东窗事发,黎未央可能都不会好好地站在这里。

        因此黎未央本能的对小丫头有种亲近感,又问她:“你姓谷?”

        “我叫谷柳,他们都叫我小柳枝。”

        黎未央温柔地凑近了她:“小柳枝,双姑姑在哪儿?我想见她,你能带我去吗?”

        “啊————!!!”

        小柳枝脸更红了,刚想开口,就被外面一声凄厉的嘶吼打断了。

        那声音沧桑凌厉,像划破了喉咙被关在棺材里垂死挣扎的声音,简直不像人能发出来的。

        黎未央吓了一跳,屋里的丫头们倒是见怪不怪,只是默默帮她把珠帘外头的门关上,那声音似乎小了很多。

        这种自欺欺人的办事手法黎未央不太满意,她泰然自若地支走了其他人,独独留下了小柳枝,悄咪咪问她:“刚刚那是什么声音?听着怪吓人的。”

        小柳枝磕磕巴巴:“其实我也、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一个女孩,从外面被带进来的。”

        她伸出小手指指方向:“就在你隔壁的那栋小楼里。”

        黎未央觉得很不舒服,皱眉:“可真吓人,你不害怕吗?”

        小柳枝摇脑袋:“刚开始也害怕,她白天叫,晚上也叫,像大漠里的野兽一样,我整宿整宿睡不着,后来习惯了,而且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就不怎么害怕了。”

        小?那刚开始声音得多大啊?

        黎未央又问:“她是外面的人?为什么会被带进来?”

        小柳枝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想要不要告诉她。黎未央这人没别的优点,该有亲和力的时候是十足的知心姐姐,扯开了话题,又开始唠家常,侃大山,硬生生把人小姑娘给侃地晕头转向,对她的崇拜之情更上一层楼,这才又拐个弯儿绕回来。

        小柳枝明显脑子不够用了,被这么一通唠,唠成了自己人,索性也就把自己知道的那点儿都说了。

        “我听她们说,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好像是个叫什么考古队的,来这边做研究?结果遇上我们海晏开门,起了沙暴,整支队伍都被埋住了。”

        “那女孩真是命大,全队就活了她一个。她被埋得最浅,拽一把就能出来。当时咱们谷家的人路过,把她给救了,结果看她身份证的时候,发现她的生日和家族里一个刚要过世的奶奶配上了,就……”

        小柳枝不说,黎未央也知道了:“就用了祈禳之术,要用她来续命对么?”

        小柳枝慢慢点头:“嗯。不过因为大少爷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这事就一直耽误下来了。那姐姐就被关在老楼里吊着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

        黎未央笑笑:“所以现在他们是想让我帮忙是么?”

        小柳枝赶紧摆手:“不不不是!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这个姐姐什么时候续命都行的……”

        黎未央飞速凑近了小丫头:“什么更重要的任务?”

        小柳枝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哑然了半天,才磕磕巴巴道:“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说的哦……”

        翻着热浪的风吹过阁楼。来到这儿之后黎未央才知道为什么沙漠里的谷家老楼是用竹子做的——竹子切断,那断口被风扫过,会发出极为清脆的响声,犹如黄泉路上的序曲。

        她也知道了为什么妈妈在信里不让她来谷家,知道了去万石窟的时候盛家的人到底在忙什么——

        江家老太爷要死了,那副身子骨坚持不了太久,左右就在这几天。

        他已经太老了,这幅皮囊已经用得够久,不能再用人续命了,必须找到江家“那位”在轮回转世中的真身,才能继续活下去。

        轮回转世岂是那么好找的,没名没姓,根本不知道在哪儿,那可真是大海捞针,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所以他们迫切需要一具既能下去,又同时拥有鬼眼的身体。

        而黎未央完美地符合了这两个要求——谷砚回和盛锦书的女儿,谷家的大小姐,天赋异禀,同时具有谷家和盛家的体质,是此次下黄泉的最佳人选。

        小柳枝有些瑟缩:“我听说,在底下开鬼眼,特别危险的!以前谷太爷爷开了眼,死得好惨,血从眼睛鼻子嘴巴里流出来,浑身抽抽着,当时就去了……太爷爷那么厉害都不行的,姐姐,你下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小柳枝看着黎未央懒洋洋地盘腿坐在床上,嘲讽的讥笑在她冷清漂亮的脸上荡开,小柳枝看得入迷,一下就想起那天她在谷二姑姑房间里打扫时发现的照片,上头是两个女人,一个是谷二,另外一个她不认识,但是也很漂亮,是文静中带着飒爽凌厉的那种漂亮,很有英气,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女人叫盛锦书,是盛家的四小姐。

        听说盛四小姐和别的盛家人不太一样,是切切实实上过大学,念过书的,谷家人对她总是很避讳,有说得好听的——说她有文化有知识,见过大世面,想法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说得难听的——就是她思想歪,读书把脑子读坏了,辱没老祖宗,给盛家丢人,还把谷家的男人也拐跑了,真是个不要脸的女表子,白瞎了那么好的出身。

        谷柳年纪小,不懂这些,只觉得这位盛四小姐长得好,又厉害,是个人物,因为谷家人提起她的时候,咬牙切齿的,眼神里全是嫉恨,还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谷柳现在看着黎未央,仿佛又回到了看到照片的那个下午,恍惚中感觉盛四小姐又活过来了,活生生地坐在她面前。

        黎未央在床上躺了两天,身上才慢慢舒服了,也能下地走路了,就是腿有点打颤,走得歪歪扭扭的,还拐着s型大弯,看得小柳枝咯咯直笑。

        她趁机套出不少关于谷家的破事和信息,越发觉得谷家真是烂到了骨子里。

        黎未央要了一副拐,美其名曰为康复训练,谷家也很配合,去请示的丫头很快就带回来一副不锈钢的拐,很轻便,黎未央拄上如履平地,虎虎生风,真跟得了个宝贝似的,这走走那逛逛,跟这辈子没下地走过路似的,逗得周围的丫头笑得不停。

        第三天的时候,她拄着拐往外走,按照小柳枝说的,趁守卫换班,一溜烟到了隔壁的老楼里。屋里的那些丫头倒也没起疑,只觉得她是在外面散步。

        一个守卫问大小姐去哪儿了,丫头忙着择菜,一边头也不抬:“做康复训练呢。”

        守卫挠头:“没看见她呀。”

        丫头不耐烦了,直接用黎未央的话怼他:“那就是走远了呗,这人啊不能总窝着,没病就得走两步,懂吗你。”

        一进了老楼,黎未央“咣当”就把拐扔了,低头看自己的脚印,还是打弯。

        她觉得,不要追究这些细节,不影响不影响。

        找到考古队那女孩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黎未央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非常后悔把拐杖同志丢在了一楼,逞什么强啊,老老实实拄着上来多好啊,不然也不用这么费劲呢。

        而且谷家人也真是,关人就关人,怎么关这么高呢,整整十层楼啊,她就算腿脚利索也没爬过这么高。她要是这姑娘,就间接示好,等一出来就直接跳下去,脚一蹬眼一闭去见阎王。

        反正被续命了也是死,她死也不把命给别人,好过天天在这受折磨,生不如死。

        或许是为了迎合竹楼建筑的风格,这里的门也不是全覆盖型的,而是一根根竹子绑在一起,像竹筏竖起来一样,中间有间隙可以通风,还省了做窗户挂窗帘。

        黎未央摸索着身边的竹筒起来,踉踉跄跄的,她趴在门缝上,想要看清里面。

        这栋楼应该很老旧了,没什么人来,风吹着竹筒发出不同于新竹节的沧桑声音,在月光的照耀下,像鬼魂的呜咽。

        也正是因为老旧,这栋楼只有一层点了灯,到了十层,已经是全黑了,视野越来越黯,她从腰间摸出鬼烛,又发现自己忘记拿打火机了。

        她轻声叫:“诶,里面有人吗?”

        没人回应,黎未央等了一会儿,又悄悄道:“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周围安静如鸡,黎未央觉得可能是睡了?毕竟被关起来折磨,见不到阳光,天天又扯着嗓子叫,是真的挺累的……

        要不明天再来?

        她吭哧吭哧扒拉着竹门,耳朵就贴在了冰凉的竹筒上,隐隐约约听见一点动静。

        “有人吗?”

        像铁链子滑落在地上,被什么东西拖着走的声音。

        她低头,这才看到门边的角落里放着盘子,盘子里像是被啃食干净的骨头,惨白的月光洒下来,能看清骨头上齿痕粗粝,还带着生血丝。

        黎未央本能地反胃,想要走远点,却发现黑暗中的声音不知何时越来越近,越近就越快,几乎是带着风飞到她耳边。

        “啊————!!!!”

        尖叫声贯穿耳膜,震得她头皮发麻,下一秒黎未央已经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血不停地从指缝里流出来,好像很多细针在耳朵里翻滚,又像掏耳朵的时候,挖耳勺直直地杵进去,连着脑子都疼得紧绷。

        眼睛又酸又涩,在万石窟的那种感觉又来了。她颤抖着后退,刚才还昏暗一片的老楼现在却犹如白昼,她能看到竹筒见细碎的尖刺,能看见屋子里沉重的铁链,也能看清……

        被铁链锁着的,年轻女孩的脸。

        黎未央呆住了。

        那张脸好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似乎是挺重要的人。

        是谁呢……

        脑子一片混沌,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乱窜,她觉得胸腹一热,猛然低头,看到腰间的蜡烛“蹭”地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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