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惶恐与坦然
阮嘉木抬手将蒙在眼前的那只手拿了下来，表情有些难看的看向那些咒骂者。
那些人嘴一张一合的，吐出令人心寒的泣血的字眼，好像要吃人。
身边传来夏立婉担忧的声音：“小木？”
阮嘉木这才回过神，扭头勉强冲她挤出一个笑容：“姨妈，我没事。”
这时小区门外传起响亮的警笛声和救护车鸣声，警车和救护车一同停在了小区门口，警察和医护人员跑了过来。
“让开！都让开！”
“大家不要妨碍公务！无关人员请马上离开现场！”
医护人员们从人群中挤进去将地上那两个女孩抬进了救护车，几个警察一边处理现场一边将在场人们给疏散开了。
阮嘉木恍惚的走回自家楼下，等电梯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阮嘉木拿出来看了一眼，是汤卜凡发来的消息——
【汤卜凡】：谢谢你啊贴心小棉袄[死亡微笑]
这条消息上面是几乎占了半个屏幕的假期作业。
阮嘉木看着那条新发来的消息，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同性恋”三个字，攥着手机的手都跟着紧了紧。
同性恋？
他是吗？
他是……喜欢汤卜凡吗？
“小木？”电梯门开了，夏立婉站在电梯里，叫了阮嘉木一声：“怎么愣神了？是不是还在想刚才那件事？”
那么血腥的画面她一个大人都有点心悸，夏立婉有些担心他。
阮嘉木收起手机，走进电梯，摇摇头说：“没事，上去吧。”
也许是今天的事太过于触目惊心，阮嘉木整个晚上都有些精神恍惚，夏立婉发现他有些不对劲，还以为他是被吓着了，吃完饭后安慰了他几句让他早点休息。
阮嘉木躺在床上，今天发生的一切走马观灯似的从他脑子里闪过，不自觉的浮现出有关同性恋的字眼。
然后，他失眠了。
阮嘉木睁着有些干涩的眼，从一片漆黑里沉默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了十分钟，阮嘉木终于放弃了，伸手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然后打开了搜索引擎。
屏幕上的冷光打在他的脸上，在漆黑的夜里有些刺眼，阮嘉木皱了皱眉，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几个字——怎么判断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屏幕跳转，阮嘉木滑动屏幕仔细的看着上面的一条条答案，眉头越看越紧，发现一个有用的回答都没有。
他看了一通也没找到自己的想要的答案，就在他没了耐心，刚想关掉手机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一条比较特殊的回答，那人说：
喜欢一个人不应该由性向定义，只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刚好和你是同性而已。
阮嘉木打算退出的手指一顿，他盯着这个答案看了几秒突然明白过来，他似乎对同性没有兴趣，他只不过，只不过是刚好喜欢汤卜凡而已。
可是，汤卜凡喜欢他吗？
阮嘉木不敢想，他突然有些口干舌燥，扔下手机去厨房拿了瓶冰镇矿泉水给自己灌了下去。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就连心也跟着凉了大半。
阮嘉木拿着矿泉水瓶有些落寞的靠在餐桌上，这时，不远处的房间突然响起开门声，夏立婉从屋里走了出来。
夏立婉打开客厅的灯，漆黑的房间骤然亮堂起来，阮嘉木下意识的遮了遮眼，然后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姨妈，是我吵到你了吗？”再抬脸时，阮嘉木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没有。”夏立婉走过来，跟阮嘉木一起靠在餐桌上：“姨妈睡眠本来就不怎么好，跟你没关系。”
夏立婉说着，看了看他那不太好的脸色，问道：“怎么？是不是还在想今天的事？”
“嗯。”
“我也在想今天的事，可怜了那两个孩子，还这么年轻。”夏立婉叹了口气：“可惜啊，怪就怪他们生在了尘世里。”
“违背尘俗是要受到惩罚的。”
阮嘉木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的开口问：“您也觉得她们有错吗？也觉得她们……恶心吗？”
夏立婉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随即温声说：“不，姨妈并不觉得她们有错，也不觉得她们恶心。相反姨妈觉得她们很勇敢，她们敢于正视自己的内心。”
阮嘉木没吭声，静静的听着夏立婉继续说：“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能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人本来就十分不容易，如果那个人也刚好喜欢自己，那真的是难上加难。所以一个人敢于承认自己的喜欢真的很勇敢。”
说到这，夏立婉顿了一下，又犹豫开口：“可是有时候勇敢是需要代价的。”
夏立婉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轻轻拍了拍阮嘉木的背：“好了，不早了，不要在想这件事了，回去继续睡吧。”
阮嘉木还在回想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啊，勇敢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个人只要做了某件事，就要做好接受众人的审判，他能做到管好自己，可是他能做到管住别人吗？
那些人说出来的话看似没什么实质的攻击性，听完也不会缺了胳膊少了腿，但就是这么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直接化成了软刀子戳人心。
他孑然一身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可是，汤卜凡呢？
他自己从小身在黑暗里待习惯了，他总不能把汤卜凡也拉进来。
阮嘉木恍惚回到房间里，脑子里将那些恶言恶语过了一遍，越想心越往下沉。
况且，他不知道汤卜凡会不会跟那些人一样，反感同性恋。
一想到汤卜凡会对他产生厌恶，阮嘉木就开始心慌，他一晚上都在想这件事，以至于一整夜都没睡好。
早上睁眼的时候他看了眼手机，他不知道汤卜凡他们是不是也知道了这件事，有些害怕地想从群里看到关于这件事的讨论，看到他的朋友们关于这件事的看法。
以及某个最重要的人关于这件事的看法。
阮嘉木感觉自己好像一个等待处刑的囚犯，等待着他心上人的宣判。
然而事情过去好几天，不仅他们四人小分队的群里没有动静，就连网络上几乎也没有关于这件事的传播。
阮嘉木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件事被人压下来了。
他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转眼间小假期已经过半，假期过了几天，阮嘉木就纠结了几天。
这天四人小分队群终于有了声响——简临从群里冒了出来。
【简临】：去爬山吗？兄弟们？我补完课了，趁着还有假期咱们去浪好吗？
【贺宇】：就你那膀大腰圆的，能爬的上去吗？
【简临】：开玩笑，哥们我健步如飞，七千个台阶那不跟玩儿似的？
……
几个人讨论了半天，最后由简临和贺宇决定在十月五号那天，一起去爬当地的北斗山。
临出发的前一天，阮嘉木跟夏立婉打了声招呼，准备些了爬山用品。
一想到要跟某个人见面了，阮嘉木这几天积攒的纠结和阴郁一扫而空，整个心情都愉悦起来。
甚至直到山脚下，他嘴角都是微微翘起来。
傍晚时分，北斗山脚下，几个少年仰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台阶，有些绝望。
然而，这台阶长的吓人也就算了，主要是今天天气还不太好。
汤卜凡忍受着耳边呼啸的劲风，脸色已经黑的能滴出墨水了。
谁知他偶然一瞥，竟然发现他那常年面瘫脸的同桌竟然冰山融化了，而且还在凌乱的风中美滋滋的冲着他笑。
汤卜凡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惊吓，抬手摸了摸阮嘉木的脑门：“你受啥刺激了？发烧了？”
阮嘉木一动不动，还是扯着嘴角：“没。”
“那你笑什么？”
阮嘉木一本正经：“今天天气不错。”
汤卜凡：“……”
话音未落，一阵强风从面前呼啸着扫过，将几个人直接吹的闭了眼，连头发都飞了。
这他妈叫天气不错？！
汤卜凡终于忍无可忍，怒瞪着两个决策人：“你们俩他妈来之前看天气预报了嘛？”
简临跟贺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挠了挠头：“咳，没看。”
汤卜凡深吸一口气：“那现在怎么办？爬还是不爬？”
“爬。”简临跟贺宇没说话，阮嘉木抢先回答了。
只是话音刚落，三个人都有些惊讶的朝阮嘉木看过来，一脸不可置信。
平时阮嘉木基本都是他们说啥就是啥，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而且还一贯保持着面瘫脸。
但是今天他们几个意外发现，阮嘉木不仅不是面瘫脸了，就连发言都积极了不少。
虽然还是有些惜字如金。
阮嘉木眨眨眼，收敛了些笑容，很自然的说：“两个小时后，风就会停了。”
“你怎么知道？”三个人异口同声。
阮嘉木在手机上摁了两下，然后将屏幕举到他们面前：“天气预报说的。”
“……”
行吧，手机上确实显示两个小时后风会停，可是这两个小时内怎么办？
难不成逆风而上？
这他妈能上的去？！
显然阮嘉木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收回手机，拽了一下书包肩带，往台阶上迈了一步：“我走在前面，你们在后面跟着我。”
说完，他将汤卜凡拉到自己的后面。
简临和贺宇对视一眼，当即跟了过去。
爬到一半的时候，真如天气预报所预料的那样，风停了。
几个人已经累成了狗，恰逢半山腰有一个祈福庙，周围还有许多小摊贩，几个人当即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下。
简临趴在围墙上，筋疲力尽地摆摆手：“我他妈再也不爬山了，太他妈累了。”
贺宇坐在他旁边的地上喘着气嘲笑他：“你不是健步如飞？”
“飞不动了。”
“笨比。”
“我靠！你不也是！”
……
两个人你一嘴我一句的互怼起来，相比他俩，旁边两人就和谐多了。
汤卜凡喝了口阮嘉木刚买回来的水，一扭头，发现他同桌正盯着祈福庙出神。
汤卜凡把水咽下去，问：“想进去？”
“嗯。”阮嘉木应了一声。
汤卜凡当即拧上了瓶盖：“走，过去看看。”
两人说着就往前走，把那俩笨比扔在了身后，简临发现这俩人想要逃离组织，当即有气无力的从后面喊：“你俩干嘛去？”
“去祈福。”汤卜凡头也不回的回道。
祈福庙里人群众多，大部分人都围在大殿前，还有一部分围在许愿树下，两个人实在挤不进去，便舍远求近去了许愿树。
许愿树上挂着众多许愿牌，上面承载着各种各样的愿望。
汤卜凡从树旁的篮子里拿了一个牌子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阮嘉木，阮嘉木接过来，看到他空荡荡的手，随口问了一句：“你不写吗？”
“我不信这个。”汤卜凡说。
阮嘉木点点头，随即将纸放在树下的桌子上，写了起来。
他写字的速度异常的快，不知是怕被别人看见还是怎么着，等汤卜凡低头再想去看的时候，他已经写完了，将那张承载着愿望的纸折了起来，装进牌子里。
“写了什么？”汤卜凡有些好奇。
“没什么。”阮嘉木将那牌子挂在树上。
见这人不说，汤卜凡下意识的想去看树上的那个牌子，被阮嘉木拦了下来，然后拦着肩膀朝外面走去。
他这样更是激发了汤卜凡的好奇心，一路上都在追问那个牌子上到底写了什么。
走到庙门口的时候，阮嘉木终于松了口。
他说：“平安喜乐。”
愿你平安喜乐。
汤卜凡听完笑着捶了他一下：“这有什么好遮掩的？”
阮嘉木笑了笑，没吭声。
……
几个人短暂的休息了一下就开始继续往上爬，夜晚的山路很冷，最后几个人都是相依偎的往前走。
快临近山顶的时候，眼见着太阳就要从云层里悠然升起，几个人骤然加快了脚步，所幸赶在最后一分钟迎上了日出。
几个人站在山顶，感受着清晨冷冽的风，温柔的光线从云层中四散开来，为整个云层铺了一层柔亮的光。
看到日出的那一刻，阮嘉木突然就相通了。
他喜欢汤卜凡，非常喜欢，他不想再逃避了。
尽管这种喜欢面临着千难万难。
但是这一次，他想勇敢一点。
去他妈的世俗，老子就要遵从自己的心！
阮嘉木看着不远处的日出，轻轻地叫了汤卜凡一声：“汤卜凡。”
“嗯？”
“日出真好看。”
跟你一样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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