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中午，世纪广场。

        人流如织，冬月的清冷萧瑟仿佛从来不属于这座城市，即使是工作日，街上的喧嚣也没有丝毫消减。机器飞艇在城市上空巡游，现代化的建筑物高耸入云，逼真的3d投影里，只在童话里出现的独角兽飞跃向人群，却引不起人们的一声惊叹——他们已然习惯了这些诞生于科技时代的奇迹。

        这座繁华的都市里从不缺美人，商场、街道、甚至偏僻的小巷子里，只要运气不太差，总会偶遇一两个相貌优越的美人——不论男女，甚至仿真的机器人也比比皆是，它们自然地融入到服务业人群里，在满足了人们的审美的同时，也使他们的眼光更加挑剔。

        这是最好的时代，数不清的机会和资源，似乎永远不会停止发展的科技，盛世的纸醉金迷和当代人的娱乐至死，诸多元素盘根错节地交织在一起，构建起了这座宏伟的都市。

        距离广场大约一千米的地方，人流较为稀少的咖啡店后街，一位模特刚刚结束上午的拍摄工作，此刻正打着哈欠，精致的妆容和姣好的身材轻易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脱离工作状态后，疲惫和困意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很显然，高强度的工作下她很难享受充足的睡眠。

        好在今天是个艳阳天，明媚的阳光可以有效缓解睡眠不足带来的困倦。她喜欢安静，于是没有像大部分人一样选择店前的露天休息区，而是拐了个弯，走到后门少有人去的小路。

        后街比前门的街道荒凉许多，不宽不窄的马路向远方延伸，一直通向郊区，平时很少有人走过。她走到街角，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烟点上，轻吐一口气，随着时间的流逝，肌肉长时间紧绷带来的酸痛也随着烟雾缓缓淡去。

        真是个悠闲的中午啊，她想。漂亮的模特小姐半眯着眼靠在墙上，目光慵懒地打量着四周，附近没有人，很安静，只有远处逐渐走来的几抹人影。她原本只是随意地瞟过一眼，在看到某些东西后就再没能转向别处，眼睛死死地注视着长长马路的尽头。

        市中心的冬季比郊区更加短暂，拥挤的人群和管道排出的蒸汽让冬季成为这座城市里的限定季节。人们总是会在冬季期待每一个醒来后的早晨，期待可以看到草地上覆盖的一层单薄雪色，即使温热的掌心会将雪花迅速融化，他们依然捧着它，如若至宝。

        说不清从哪个方向来，清肃的冷风拥着不染的白雪，霜花在空气里悄无声息地飞速凝结，再猝不及防地如玻璃般无声破碎。她踏着雪色从这里走过，白色的海从脚下涌向天空。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仿佛置身于大雪过后寂静的森林，温热的吐息也逐渐被同化为冰雪的温度。冰雪凝结在树枝上，葱翠的绿被皑皑的白雪覆盖，形成一片晶莹的雾凇林。雪花从树梢凝结的冰晶上滑落，细碎的沙沙声中里，一朵朵透明的冰花在水汽中绽放，牵引出极轻极冷的叹息般的寒流。雾气开始蒸腾，渐渐的，愈发冷冽的雾气将人一点点笼罩，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手温柔地将他拥抱，于是置身其中的人也心甘情愿的放弃抵抗，融入无边无际的白雪里。

        在短暂的几分钟里，模特小姐陷入了怔愣，直到由远及近的人与她擦肩而过，她从空白的状态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竟被触动地忘记了呼吸。来不及平复震撼的情绪，她急忙回过头去，却已失去了那人惊鸿一现的影子。

        ==

        不论偶然邂逅的路人是否正处于怅然若失的恍惚状态中，审神者正为自己这一队过于引人注目的人员苦恼。在带着刀剑悄悄离开庭院，打车前往市区的途中，有些失神的司机驾驶着彼时险些漂移的汽车时，审神者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原因，然后有些哭笑不得，提醒司机注意前方的车辆。

        直到有些漫长的车程结束，审神者和刀剑们在咖啡厅后街下车，特意穿过人流稀少的小路，在拐角处终于没有了如影随形的注视，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松了口气。

        平静下来后，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穿越了时间，来到了真正属于审神者的时代。不再长久地被禁锁在本丸的结界内，意识到这一点时，身上似乎有无形的锁链轰然破碎，随之而来的是若有若无的轻快，更多的是无所适从的迷茫和怅惘。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即使是长久被囚困于笼中的鸟雀，突然被放出笼子，想到的第一件事也往往不是终于能够自由地飞翔，而是首先经历一段懵懂的迷茫状态，随之被巨大的惊喜击中，欢喜地振翅飞向天空。

        审神者在经过仔细思索后，理解了他们如今的状态，决定不多干扰，任由他们自己尝试去感受新的世界。

        “先去买些合适的衣服吧。”一路上他们受到了太多瞩目，不习惯成为人群注意力中心的审神者已经忍耐了很久。

        忽视了走出小巷后逐渐增多的人流和投射到众人身上的难掩惊异的目光，审神者径直带他们进入商场高层，人比较少的区域。大致扫了一眼各家门店的风格，审神者锁定了偏向舒适和低调的一家，然后眼里再没有其他服务人员在旁边殷勤的招手鞠躬，无情地穿过无关人员，径直走到了似乎在走神的导购面前。

        审神者道：“你好。”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求？”担当导购的女生努力镇静，只是几位男性近距离的颜值暴击对她大脑cpu的运转速度产生了持续的影响。

        她的心跳快而剧烈，但当目光转向占据主位的年轻女性时，所有的心猿意马都迅速平静下来。对方用清冷冷的眼神注视着她，平静且认真。这时她才发现，女人身后疑似模特或演员的几位男女（有一位应该是少女吧）虽然着装和气质都很特殊，对这里表现的十分新鲜，不时好奇地观察，但却始终没有离开女人的安全范围内。

        在旁人眼里，几人隐隐将审神者围在中间，而当事人忙着思考别的事情，并未察觉刀剑们的动作，她在几人中间神态自然，适应良好。

        “请给他们搭配些合适的衣服，不，”审神者摸着下巴沉吟了几秒，带他们走到距离衣架更近的中间位置，询问道：“也许你们更喜欢自己选择？”

        三日月宗近闻言笑着说了声“好”，随后自然地拉起小狐丸，后者头发有些炸毛。除他以外，其他几振刀剑似乎也不太适应崭新的暴露于人外的环境。审神者环顾四周，他们所在的一层人比较少，于是他们这里的声音就比较明显，来自门外的若有若无的视线注视着他们。审神者眉头轻轻皱起，还没动作，门就已经被关上，她顿了一下，向导购小姐投去一个赞赏的微笑，此刻善解人意的女生在她眼里变得十分可爱。

        “好啦，你们接着选吧，如果不知道怎么穿可以来问我。”

        审神者悠然自得地坐在唯一的沙发上，并未思索刚刚说出的话会在普通人心里掀起多大的风浪。

        刀剑们应了一声后便去不远处挑选，导购小姐在审神者旁边默默等待。一般来说，她是应该跟在他们身后做一些说明的，包括衣服的材质、舒适等级，也有过顾客不喜有人跟随，提出要单独挑选，不过那都跟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审神者没有表达出对她工作的其他意见，只是简单地坐在位置上等待，即使她看着的人显然在这方面并不熟练，动作生涩，甚至有的选择的搭配惨不忍睹，也没有丝毫上前帮忙的意思——就只是平静地观察着。双方之间特殊的气氛，使她产生了不应插入其中的直觉。

        忽然，审神者的表情变了，在旁人眼中，如平静的湖水中掀起波浪，纤细活泼的少女走过来，澄澈的蓝色眼睛弯成月牙，拿着选好的衣服向她走过来，嘴唇微动，先是无声地吐出几个字——自然是听不清的，接着道：“我穿这件好不好看？”

        导购定睛一看，少女手里拿着一件款式时尚的男款纯黑色套装，当看清少女手里的衣服时，她眼前一黑，险些大声说出“不合适”三个字。而审神者自然听不见她的无声呐喊，有些困顿的眼睛完全睁开，仔细审视了一下“糟糕”的衣服，由衷赞叹：“很适合你。”

        “……那就这身咯！”

        哎？……哎！？

        漂亮的少女几乎是跑着到试衣间里的，完全没接收到她散发出的复杂的视线。导购员坐立难安，她不确定她们是真的没有分辨出男女款式的差异，还是这只是她们之间的一个满足彼此情趣的小游戏——在内心做完一系列推测后，她羞耻地发现第二种应该才是真实情况。

        但是但是……，她像仓鼠一样鼓起脸颊，偷偷看向单手拄着沙发靠背、神情困倦的人，又看向几乎满员的试衣间。

        ……不只有一个，俊男美女，青年正太少女，各个年龄的都有，这个人到底……也太过了吧！

        郁闷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从第一个试衣间的门被打开，高大帅气的男人从中走出的时候，她就再也没能移开视线，脑子里都是各色帅气精致、比明星还要好看数倍的脸，之前的“少女”踩着短靴，插着兜走出来的时候，她才发现他原来是个英气逼人，热烈张扬的少年。

        她站在审神者旁边，看几位风格大变的帅哥走过来，向他们的主人问好——很显然坐着的这位才是主仆play的主导者，至于为什么是主仆play，而不是游走于总裁和顶流123号之间的n角恋剧情，或是王子爱上灰姑娘的经典狗血片段，就要完全归功于这位富婆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属于上位者的惯于发号施令的强大气场了。

        导购小姐正在继续她的侦探推理，审神者已经站起来，到男装区转了一圈，回来时账单里的数字又多了两位。她扫了一眼，大概给每个人又拿了2到3套衣服，这次完全是审神者自己的审美。

        导购员小姐麻木地一件件结账，审神者看着她，很难得的露出了笑容，道：“他们看上去是不是也不错？我是说对比刚才的衣服。”

        她正沉浸在遇到真正的富婆的激动中，听到此话连连点头，“是啊！您的情人们都特别——”

        “停，停一下。”

        “什么？”

        在可爱的导购员小姐的眼里，“富婆”小姐的笑容凝滞了，表情疑惑又古怪，用老师看荒废学业的学生一样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她，接着说：“你恐怕误会了。我是说，”

        她转头，指向正无辜地看向这里的男人们，又回过头，解释道：“我是他们的领导。”

        ==

        将之前的乌龙抛之脑后，审神者带着穿着现代装，耀眼夺目的几人前往下一个地点，时不时扫视一眼再拉着他们从人群让出的空隙里通过。

        她走在前面，一只手拉着药研的手，一只手提着购物袋。乱被药研牵着，另一只手牵着和泉守兼定，然后是长谷部、小狐丸和三日月。审神者本无意做牵手这样有些亲密的事，只是又担心他们走丢或被拐卖，又想到之前在店里的乌龙事件，只好折中了一下，牵住短刀的手。

        这样起码让她看起来像是拉着弟弟，而不是包养的帅气男友。

        在下午，人来人往的中心广场，他们一队人如同聚光灯吸引了周围人的瞩目，刀剑们忍不住精神紧绷。审神者不为所动，从容地带他们走来走去。逐渐的，他们也放松下来，偶尔停下来看一看，买一点新奇的东西。

        气氛逐渐轻快起来，有谁第一个停在了店门口，于是片刻后每个人的手里都多了一个冰淇淋。药研一直没松开审神者的手，目光却游离向路边的书店；乱则直接撒欢，刀剑的侵略性和少年人的青春朝气相融合，赋予了他几乎具有攻击性的美，频频引起路人侧目；两振打刀忙着应付有些过分热情的人群；三日月有时候会和小狐丸说些话，狐狸的耳朵兴奋地上下抖动，审神者装作没看见，转过头去。

        对刀剑们来说，这大概是被锻造显现后，度过的第一个无拘无束，全然放松的下午了。这样说对审神者也许有些残忍，但即使在有新的审神者的本丸里，过去的几年还是给他们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影响，他们习惯戴着面具生活，哪怕是面对拯救他们的新任审神者，全然坦率地面对也充满了不安，他们无法坦诚，如海里的寄居蟹，因离开长久寄身的贝壳而恐惧。

        今天是个例外，或许是个开头也说不定。厚重的壁垒裂开了一道微小的裂缝，棉花糖一样柔软的云将他们包裹着，心情也如在云上一般雀跃，但同时涌起的还有心底深沉的悲痛——来自旧日千百天里抹不去的无望的期待。

        下午转瞬即逝，河边吹过的晚风送来了远处隐隐约约的声音。

        审神者一边踩着高跟鞋目不斜视地走着，一边对他们说：“我现在说的你们要记好，现世和你们之前的本丸不一样，没有那些束缚、惩罚你们的规矩，你们拥有自由。”

        “但同时，形形色色的人也有许多，他们有好有坏，不能完全通过表面区分，你们要注意。……你们长的好看，像今天一样被人注视、甚至窥探都是常事，但不用担心，他们大部分是好奇和带有善意的，当然也有些欲望肮脏的人渣。”

        她顿了顿，接着说：“没有太多影响的话就忽视掉，不要浪费精力在他们身上，遇到可爱的人可以跟他们聊聊。遇到不怀好意的——”

        审神者的声音里染上笑意，“也不要慌张，就把它当做滑稽的爬虫，看到虫子要怎么做呢？”

        当然是淡漠地走开或干脆用穿着皮鞋的脚把它碾碎。

        “不过如果注视你们的是我的话，也不用担心，大概只是我的一点小癖好——不希望的话可以跟我说，我会改。”

        不知不觉已到傍晚，审神者的肩膀耷拉下来，“等回去的时候还是尽量小声点。”

        ——她不希望邻居也发散思维，以为自己包养了几个男人回家，关键是她也没有逻辑自洽的完美借口。

        回程的时候，郊区的夜空中群星闪烁，月光打在地上，像铺了一地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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