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当晚，姚真真洗漱完躺到柔软的床上，全无睡意。
这一天过的真累。
脚酸。心浮气躁。
她盯着床头柜上的药瓶，有那么一点心烦意乱。她把这归咎于长达两年的单身生涯，和荷尔蒙的定期发作。
在心底对自己唾弃了一番。然后拿过药瓶，闻了闻，又对照着说明书抹在手臂上，一股浓浓的药味蔓延开来，淤青的那处皮肤感受到一股凉意，似乎也不怎么痛了。
这时，微信里进来一条语音。
她点开，是安澜发来的。
安澜：宝贝儿，国庆回沪吗？
姚真真回了一条：肯定回啊，你呢？
安澜秒回：我也回，2号有个饭局，推不掉，怕被人灌趴下，到时候来接我。
姚真真没好气地回过去：接什么，直接像上次一样送你去医院得了。=装醉会不会啊你还导演呢？真是，喝了吐，吐了喝，既糟蹋了好酒又糟蹋了胃。
安澜那边忽然压低声音：放心，我有数，论资排辈，姐好歹也是个执行导演。叫你来也是以防万一。
那边声音太吵，姚真真侧着耳朵听了第二遍才听清楚。
姚真真：你这是在哪儿呢？这背景音怎么鬼哭狼嚎的。
安澜：在内蒙拍戏呢，有一场夜戏，一堆外星人追着女二跑。女二那破嗓子，大草原上都是她的回音，能把狼吓跑，演外星人还差不多。
姚真真：这拍的是恐怖片呢？
安澜：科幻，带点惊悚，就是去年得了雨果奖的小说《异星幽灵船》改编。
姚真真来了点兴趣：哦，我看过这部小说，听说作者很神秘，到现在还没露过面。
安澜：对啊，版权费卖了几千万，连张照片都不肯漏出。我们圈子里在传他长相惊悚，不易曝光。
姚真真：真损。你什么时候收工？不会要通宵吧。
过了一会儿，姚真真都快要等睡着了，安澜又发来一段：别提了，本来都快要杀青了，特么金主一个电话过来，要给女二加戏，所以这几天都在赶。我凌晨三点起床，现在还没下班，都口腔溃疡了。现场很复杂，导演要捧女一，片方金主要给女二砸钱，导演和制片人斗气，女一和女二互踩。我好困，找你诉诉苦，减减压。
姚真真听着安澜念念碎，正准备安慰一番，马上语音又进来。
安澜：张导在瞪我了，老娘调度去了，晚安！好梦！啵啵啵！
声音中气十足，又满血复活。
……
你这么精分，我还能说什么。
她拉开床头柜，拿出一个药瓶，熟练地倒出两粒白色药丸，和水服下。
这一夜，和之前的许多个夜晚一样，她不停的做梦。
梦里，一个学生拿着习题让她讲解。虽然面目模糊，但隐约觉得是个女孩子。
她说，姚老师这个题目好难，高考的时候会不会考到，我要是考不好怎么办？你和我讲讲吧。
姚真真一看，冷汗就冒出来了。一张a4纸上就只有两道题。
原子是如何运动的？火星表面的自由落体加速度是多大？
这什么题？我是英语老师好伐。
姚老师！姚老师！你教教我吧！
然后，有一滴红色的液体滴在白色的纸张上，像一滴朱砂，慢慢滑落，在纸上留下一道血管一样的红线，色泽浓艳血红。
她抬头，看见学生的鼻子上流出血，接着是嘴角，然后是眼角。
这一刻，她竟然不觉得害怕，仿佛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很悲伤，也很平静。
再接着，是一团红色迷雾将她团团围住。又是这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要醒了。
她睁开眼。
适应了一会儿，才从床上慢慢起来，去洗漱。
工作日的时候，她一般起的比较早。照常练完瑜伽，洗了个澡，化好妆就出门。
学校对面一溜的早餐店，她挑了一家干净的店面进去。店门口挂着一个牌子，写着“老章家秘制汤包，二十年老味道”。
点了一笼汤包，一杯豆浆。食物的味道冲淡了心里的阴霾。
小心咬开汤包的皮，吸吮肉汁，汤汁鲜甜浓郁。非常好，又get到一家，没想到这里地方不大，美食不少，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这时，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从楼上响起：
“妈，我走了，包子给我装四个，咸豆浆两杯，给同学带去。”
姚真真转头，见楼梯上下来一个小姑娘，左肩挂一个书包，右手往嘴里塞油条，塞太多，嘴巴鼓得跟青蛙似的。
“你这同学也太能吃了，这胃口，都可以去工地搬砖了。”
“哈哈，你太瞧不起他了，人那是在家里吃过早饭的，这一顿算是点心，还有就他那身板，操场跑个半圈差点要做心肺复苏，还搬砖。”
“你要是有人家一半的胃口，早长个了，还用得着坐第一桌，对了，你哥起床了没。”
“还床上趴着呢，口水都流半个枕头了。”章可晶张开嘴，做了个痴呆的表情。
“个混账！”五大三粗的老板娘站在楼梯口大吼：“章可俊——还不给我起床——这都几点了——你妹妹都上学去了你还趴着——老娘都没脸接你班主任电话了。”
店铺里的客人都笑了。一两个熟客在那开玩笑：“老板娘，现在都不揪耳朵了？”
“老板娘，孩子大了，过几年都好讨媳妇了，下手轻点。”
“老板娘，你们家就女儿最瘦，是不是偷藏好吃的，等女儿走了才拿出来。”
“去去去，瞎起哄啥！可晶，给你张阿伯、刘阿伯端碟花生米，堵一堵他们的嘴。”
“好咧！”章可晶利落地勺了两碟花生米送过去，嘴上也伶俐的很：“两位阿伯，尝尝，我妈早上炸的，可脆了——咦，姚老师！”
章可晶眼睛瞪的溜圆的。
“早，可晶。”姚真真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像百灵鸟一样的学生。当老师和当家长一样，孩子多了，总会有几个特别喜欢的，像章可晶这样开朗活泼、品学兼优的孩子谁不爱。
老板娘从橱窗里探出脑袋一瞅，哎呦，这姑娘是孩子的老师，可不能怠慢了，马上慌慌张张地出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哎呦！姚老师，你好你好！欢迎欢迎！你看，都没有时间去拜访，我们家可晶让你费心了，也不知道在学校乖不乖？她如果调皮捣蛋，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揍她。”
“妈，说什么呢！我又不是章可俊。”章可晶气得直跺脚，基本的信任还有没有？
她哪里知道这是做父母们的自谦，遇到老师先自贬三分，先抑后扬，这样就算遇到脾气再不好的老师，也不会太过挑刺，说不定还能客气地找出一两个优点来夸一夸。
姚真真不负众望地搁下筷子，“可晶妈妈，可晶很优秀，学习好，情商高，你完全不用担心她在学校的表现。”
“好，好，好”，老板娘红光满面，心安理得地接受周围投来的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二胎多美好，从一个孩子那失去的自信总是能在另外一个身上找回场子。
“可晶，再给老师拿一笼蒸饺、一碗排骨汤，我去给您下一碗小馄饨，每样味道都尝一尝。”
“不用不用，我吃饱了”，姚真真吓了一跳，再借她一个胃也吃不了这么多，拉住章可晶，“可晶，老师还有事，先走了。”
“姚老师，等一下，我和你一起走。”章可晶迅速把桌上的一袋包子塞进书包，扯过包带往肩上一甩，逃命似的往外走。
“章可晶，吃完一个包子再走。”老板娘扯着嗓子喊。
章可晶到了门口才回头：“妈，章可俊再不起床又要迟到了，你还管不管。”
“哎呦！真是没一个省心的。”早饭高峰期，门口进来不少人，老板娘分身乏术，只好暂时放弃女儿的养肥计划。
过了马路就是学校。这个时段，大门口已经陆陆续续进来一些学生，章可晶夹杂在中间确实显得有些瘦小。
“可晶，你胃口不好吗？”
章可晶抓了抓头皮：“也不是，就是我妈做的包子再好吃，这吃十几年也受不了啊，我现在光闻这味道就饱了，不过我妈说我小时候肠胃不好，养了好久，估计我现在不怎么长个，就是基础太差。”
“我小时候也特挑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长个，我妈急坏了，送我去医院做了很多检查，后来医生给我妈一张纸，上面就写了几个字——肉、牛奶、运动，然后高中三年，我窜高了十五厘米。”姚真真也不往下说，十四五岁的孩子，哪个喜欢说教，点到即止就行了。
谁不想变成细苗条，大长腿。章可晶暗中比了比自己和姚老师的身高差，有了动力，好像吃包子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姚老师，我觉得我们家包子有催肥作用，我爸妈和哥哥都胖，陈子迪自从我给他带包子开始，那张脸就跟用圆规画的一样，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所以你到底是吃不下还是不敢吃？”
章可晶迟疑了一下，沮丧地说：“都有吧。”
“你一口气能吃得下四个包子？”
“那肯定不能啊，我一天也吃不了这么多。”
“那还担心什么？”她是真服了，这瘦了吧唧的身体还搞节食，都快营养不良了好不。
“老师你不知道我们家遗传基因的可怕，过年一大家子凑在一起，那就是重量级相扑选手的聚会，走廊里不能并排走的那种，以前我和我表姐睡一起的时候，我哥说看着以为就表姐一个人睡在床上，我的身形完全被覆盖了，我都怀疑自己不是我妈亲生的。”
姚真真噗的一声笑起来，这简直太有画面感了。
到了教学楼的走廊，隔着窗户看见教室里稀稀拉拉几个人在讲话。反正早读时间还没到，她决定先不进去做那个恶人，示意章可晶先进去。
章可晶进教室没多久，陈子迪也晃悠悠地来了。
“这才七点多，怎么就这么热。”陈子迪的t恤领子已经一圈汗渍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一把折扇，刷的一下打开，斯文败类地扇起来。
章可晶从书包里掏出包子，朝他丢过去，“小陈子，赏你的。”
陈子迪手忙脚乱地接住：“唉唉唉！别摔了我的包子。”
有同学受不了地扶额：“陈子迪，你再这么吃下去，跑圈的时候老子是真推不动了。”
“吃不好，毋宁死。我早上才喝了一碗小米粥，一根玉米，两个鸡蛋，我妈还逼我吃青菜。还好老子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说完咬了一口包子，一脸销魂：
“真是人间美味。章可晶，干脆让你妈当我丈母娘吧！”
“陈子迪，想死是吧？”
“唉，可惜了，等我走了，可就很长时间吃不到了。”陈子迪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坐在位置上。
陈子迪这话一起头，教室里有一瞬间的静默，陈子迪为人大方、仗义又幽默，在同学之间颇得人缘。
“你和姚老师说了没？”
“还没呢，我妈说等那边的手续都办好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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