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4 神算子
“若是于少保不肯光明正大的主战,今上必然会将全副期望落在石候身上。”
“真到了那个时候,石侯只要坚决同今上站在一起反对议和。”
“如此一来,朝野上下便都知道,军中不都是如同郭登那样的求和,也有像石侯这样的热血豪杰!”
“今上有了石候支特,底气必然十足。”
“若是太上皇不能归来,那么石候便是当今天子身前的头号功臣!”
“试问一下,那时候的于少保,又哪里能够位在石候之上?”
曹吉祥这是投桃报李,也是有心和石亨结成同党。
他在向着石亨权衡利弊之后,就笑吟吟的端起了白玉酒杯。
“滋溜!”
曹吉祥一口酒饮尽了杯中美酒。
“若是石侯主战,咱家必定当鞍前马后,助侯爷一臂之力!”
石亨一时沉吟,却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个时候,石亨和曹吉祥猛然听得书房外有人高声说话。
“是谁在这里说要主战的,真是该把他拖出去乱棍打死!”
曹吉祥大震,脸色陡然阴沉。
“是谁外边在放肆!”
石亨闻言后微微变色,他连忙拉住了曹吉祥的衣角。
“自己人!”
石亨话音未落,书房门就被人推开,接着就是一阵酒气扑面而来。
一个足有一尺长的大葫芦,颤颤巍巍地晃进来。
曹吉祥定眼一看,那葫芦的主人是个三四十岁、短小精瘦的道士。
中年道士头上也未戴冠帽,一头乱糟糟,犹如枯草一般的头发,也只用网巾草草束住。
他身上穿着藏青色道袍,上面满是酒肉油渍。
脚上一双六耳芒鞋,也是满布泥土。
这个中年道士,形象竟是如此邋遢肮脏无比!
曹吉祥作为大太监,自然是家中富贵。
他自己见到中年道士如此邋遢肮脏以后,不禁起身远远的想要避开。
曹吉祥目视石亨,问到。
“不知这位先生是?”
那邋遢道士哈哈大笑,已然是拱手一礼。
“在下,瞎子仝寅是也!”
曹吉祥听他自称是“瞎子”,这才把目光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只见道士的一双眼睛目光呆滞无神,显然是个不见天日之人。
曹吉祥还不敢相信,他又伸手在道士眼前晃了晃。
直到看见道士毫无反应后,曹吉祥这才确认他是真瞎。
曹吉祥放下心来,转身又问起了石亨。
“侯爷,这位仝先生,他到底是何方高人?”
石亨赶紧起身。
“仝先生,那可是道家名师!”
“他不但精通各种奇门遁甲之术,还更擅长于预测吉凶祸福之道。”
石亨对于仝寅十分推崇,当即就给他递了一杯酒水过去。
“哼!”
曹吉祥冷笑。
他显然是不信石亨的话,也觉得仝寅不过就是一个坑蒙拐骗之徒。
一双眼珠不住上下打量瞎子全寅后,曹吉祥这才只是淡淡说到。
“却不知仝先生,是在哪一处福地洞天修炼?华山?青城?武当?伏牛山?龙虎山?”
“也不知道又是习的是道家哪一派秘术?全真?正一?还是茅山?”
仝寅脸上微微一笑,接着朗声吟诵起来。
“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常闲胜暂闲。我本无家更安住,故乡无此好湖山。”
仝寅目不能视物,却能也分辨方向。
他转身后,对着石亨就是一揖。
“石侯,这一位想来就是便是京营的曹公公么?”
石亨点了点头。
“不错!”
“先生面前之人,正是本候的挚友曹公公。你们都是本候身边之人,今后还需多多亲近才是!”
曹吉祥只是“哼”了一声,却是并不表态。
全寅也是不接石亨的话,他大步上前后,一双瞎眼睛便对着曹吉祥的“看”了起来。
曹吉祥明知仝寅看不见,可是被他这么一“看”,还是忍不住心中发毛。
心虚的曹吉祥微微颤声问到。
“你这是做什么?”
仝寅笑着缩回脖子,转身大大咧咧的就往着椅子上坐了下去。
“曹公公,你当年可也是太上皇亲手提拔和重用之人。”
“如今太上皇蒙难塞外,你却是不顾往日君臣情谊,还希望太上皇永不归来吗!”
仝寅的话,深深的刺痛了曹吉祥。
曹吉祥面色一紧,已经是勃然大怒。
“咱家如何思虑,与你有何相干?”
仝寅大笑。
“曹公公,你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高强得很啊!”
“瞎子我真是甘拜下风!”
“只是将来今上若是失势,不知道曹公公你是不是又要反转过来说话呢?”
曹吉祥听仝寅一语道破自己心思,他一时更是恼羞成怒。
一拍桌子,曹吉祥就大叫起来。
“来人!”
“给咱家把这疯子,速速拿下!”
书房外,曹吉祥的两个贴身亲随,作势就要进来。
全寅则是不慌张,他脸上满是不屑。
轻轻哼了一声过后,他更是叹道。
“贫道原本还以为曹公公是朝中少有的明白人,却是不想也是这般无知!”
“也不用公公下属来拿我,瞎子自己会走!”
说罢过后,仝寅起身一拍屁股,便要离去。
石亨却是被仝寅吊起了胃口,他连忙起身,上前把仝寅给按回到到了椅子上。
按下仝寅后,石亨又走过去连连向着曹吉祥抱拳。
安抚住曹吉祥后,石亨又才对着仝寅一揖。
“先生,你大人大量,今日便算看在石亨的面子上,不要和曹公公置气。”
“你们都是我的良师益友,不可以让我左右为难才是。”
“如今时局艰难,还请先生教我!”
仝寅大笑,起身走到桌边。
“前两天,便有人请我算过一卦,问的就是这天下大势。”
“那日瞎子我对天起课,得《乾》卦之初九,乃是大吉之兆。”
“今年岁在庚午,上天注定,太上皇是定然要安然归来的!”
石亨爱好神鬼之说,曹吉祥对此却是不信。
“一派妖言惑众!”
曹吉祥尖锐的太监嗓音响起。
“你不信我今日就把你送到锦衣卫,治你一个妄议朝政之罪?”
仝寅脸上却是冷冷一笑。
“这天下之事,天下人当可议。”
“不说这天下人,就是曹公公你既然都可以说,难不成瞎子我就说不得了?”
仝寅说完后,更是满脸戏谑,他伸手准确无误地按住曹吉祥的手腕。
“曹公公不懂得天意难违,就最好不要再逞口舌之快为好!”
曹吉祥被仝寅那双鸡爪般的手一握住,竟然觉得自己半边身子使不出力气,乃至于动弹不得。
这下子,他方知这瞎子道士有些功夫在身,一时也是不敢擅动。
仝寅见到曹吉祥服软,这才松开了手。
他又捻了捻颔下稀稀疏疏的胡须,笑而不语的“望”着曹吉祥。
石亨却是斟酌过后,对着仝寅抱拳在胸。
“先生之术神秘莫测,我石亨一个粗人,实在是参不透其中的玄机。”
“还请先生说得明白一些,也好让我等受教一番!”
仝寅又退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慢慢悠悠的说了起来。
“那好,瞎子便为石候讲一讲其中的玄机!”
仝寅突然一抖衣衫,翘起了二郎腿,然后解下背后的大葫芦,喝了一大口美酒。
喝酒过后,他又用那满是脏污的衣袖抹了抹嘴和胡子。
“今日之势,与去年土木堡大败又是不同。日月盈亏之下,必定是此消彼长。”
“想必石侯也看得明白,本朝新君登基以来,内修善政,外御其侮。”
“这才不过短短一年的光景,举国上下已然有了欣欣向荣之势!”
“瓦刺去年冬天虽然兵临京师城下,然而如今却是日渐贫困。”
“没了我大明物资输入,他们在吃穿用度上,也是难以为继。”
“也先、阿剌知院、脱脱不花三人之间,分歧也是越来越大。”
“若是那也先想统一草原内部,他必定是要先弥平外患的。”
“如此一来,也先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开罪大明!”
“此时太上皇对于也先来说,已然成了一块烫手山芋。吃不肚子下去,捧在手里又烫手。”
他必然只有将太上皇送还,就算今年不送,再过两三年,他也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仝寅双目凝望虚空,叹息的又说到。
“石侯,既然太上皇必然回国,你又何必出来螳臂挡车?”
“若是能够促成太上皇回国,那么其威望不亚于扫平靖康之耻。”
“如此留名史书的滔天功劳,又怎么可以拱手让于他人!”
仝寅说的激动之处,他更是豁然起身。
“我朝太祖、成祖之时,那是君强臣弱之势。”
“太上皇幼年继位,不得不将国政大权交于三杨内阁。就算太上皇亲政以后,也是权臣之势已成。”
“如今满朝文武都是寄养于同瓦剌议和,乃至迎回太上皇。”
“就算是今上,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石候若是主战,就是自绝于群臣,就是为天下人所不容!”
仝寅起身,直愣愣的“盯”着石亨,他一字一句的问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难道石候想要的,是以后日日被天下人指着鼻子大骂?”
“又或者,石侯想成为第二个于谦,无时无刻都有人上书弹劾于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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