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归府
煦儿自四岁便被李长乾从凤阳带到了燕地,那个地方常年动乱贫瘠不安,永乐尽管恨极了李长乾巴不得他早点死在战场上但也不会将仇恨转移在亲生骨肉身上。
其实她对煦儿的感情很复杂,这的确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诞下的孩儿,他刚出生的时候嫩嫩的软软的,圆溜溜的眼睛像紫葡萄一样晶莹剔透看着永乐,那一刻永乐的心都化了,但是一想到多年前那个耻辱的夜晚,男子的喘息声在耳边低吼,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细腻的肩膀上浅尝辄止,而这个孩子就是那个羞愤的夜晚的证明,永乐看到煦儿便不由自主的心生酸楚。
后来梅清哥哥弯腰拿着拨浪鼓逗弄着摇篮里咿呀学语天真可爱的煦儿,抬头依旧如春光般温和地平静的对她说:“公主,煦儿是你的孩子,你是她的母亲。”言语中并无半点苛责她对煦儿的冷落,却句句直戳她的脊梁,。
当时的永乐慢慢抬头望着梅清,原本多日空洞的眼睛中慢慢噙满眼泪,断线珠子一般滑落至袖口,一如孩子模样无助般嚎啕大哭:“梅清哥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活?”那时她也不过十七岁,她还是个孩子。
梅清深知永乐对这个孩子的复杂情感,但是不管大人有多么血海仇深剑张弩拔,这些风风雨雨不该溅落在年幼无知的孩子身上。
原本摇篮里伸出小手笑的正甜的煦儿心灵感应般仿佛感受到母亲的悲伤也开始嚎啕大哭。
梅清叹气先轻轻安慰般的摸了摸永乐的头,他身上常年与书为伴的竹墨香环绕在永乐上方,她顿时感到心安,慢慢止住了哭泣,只剩下抽泣声,然后梅清移步至摇篮旁抱起煦儿哄睡。
还记得煦儿四岁那年李长乾刚要前往封地,他踏着一地月色而来,那年大雪连下了三天三夜,煦儿在她怀里正熟睡着,梅清是个正人君子,除了大婚当夜为了全了永乐颜面外便不在公主房中留宿,一阵寒风吹过永乐起身关窗,一个黑影飞速闪过带着阵阵冷冽,永乐心底升上一股莫名的恐慌,她知道一定是他来了,一定是李长乾来了,李长乾轻轻漫步到床前看着自己魂牵梦萦的儿子,喜悦之情仿佛冲到头顶,煦儿小小的眉毛轻轻皱着,白嫩的小手攥成小拳头,头顶上的旋发可爱极了,他慈爱的目光环视着煦儿,良久,转过头紧皱剑眉看着永乐,眼神里仿佛淬了冰,犹如修罗战神,永乐感受到他冷冽的气息不禁退后一步,她从未见过李长乾流露出如此的情绪,最多只不过是四年前那场醉酒。
李长乾不似从前的玩世不恭,平日里一双狡黠戾气的丹凤眼如今如枯井一般沉寂,他慢慢开口:“你为何不告诉我?”永乐心下一凉便明白李长乾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她坦然的冷哼一声道:“告诉你又如何,有没有煦儿我都不会和你走。”她算好了李长乾前往燕地受封,无召不得回,却不成想还是被他知道了。
李长乾慢慢地缓过来,站直身子目光如炬质问道:“那你为何诞下煦儿?”
永乐静默良久,几丝秀发垂落在肩上,眼睛里毫无波澜,平静的道出实情:“太医说若这胎打掉我便再也不能孕育孩子,我既已与梅清哥哥成婚,自是要为他生儿育女绵延梅家香火的。”这是实话,永乐及其怨恨厌恶李长乾,怎会诞下他的孩子,若不是梅清哥哥和太医的劝阻,就算是此生不能生育,她也断不会为李长乾生儿育女。
李长乾沉默良久,不怒反笑,周围的气温降到最低点,往日狡黠的眼眸如今仿佛淬了冰般,他满腔怒火不知如何发作。
“若我说我们并无血缘呢。”
永乐抬起头震惊,随后紧皱秀眉道:“你说什么?”
他慢慢恢复平静,眼睫低垂:“我想你早就知道了吧。”接着他又说道:“元武七年七月十五。”
永乐转过头,眼中毫无波澜。
“那又怎样?你要把我灭口吗?”
他紧跟着道“让煦儿跟着我去北平。”
永乐转过身,怒气冲天“不可能,煦儿叫梅煦,他不能和你走,况且你早已儿女绕膝,又不是初为人父,装什么舐犊情深?我就当你从未来过这里。”
“徐春燕不会亏待了煦儿。”
永乐气急,连咳几声,疾言厉色道:“李长乾!你是想让我们母子生离,门儿都没有,我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枉费徐姐姐对你的一片真心。”
说罢就将李长乾推向门外,在门将合上的那一刻,一双温润如玉却强劲有力的手扶住了门框,
有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公主,我是梅清。”
永乐打开门,顿时红了眼眶:“梅清哥哥,他要抢走煦儿。”
梅清叹了口气:“公主,是我让诚王殿下来的。”
永乐惊讶的张了张嘴,梅清是除了父皇母后太子哥哥外她最信任的人,她刚才还在思索明明平安无事了四年,为何今天走漏了风声,原来……是梅清。
太子哥哥生前最与他交好,尽管后来太子哥哥缠绵病榻之际,也不忘牵挂着她,那时她已快要显怀,太子哥哥拖着病体苍白无力地拉着她的手交付到梅清手中道:“我信他。”她才放心下嫁于他。
永乐心下一涩,她深知梅清为人,也不想冲梅殷发作怒火,平静的问道:“梅清哥哥也想让我们母子生离吗?”
梅清叹了口气道:“公主,皇上怕已对公主生疑。今日皇上召我进宫看似催促公主与我生子之事,却句句都不离诚王殿下,煦儿……怕是藏不住了。”
接着他又说:“如今权宜之计只有诚王殿下带着煦儿前往封地,方可躲过天子之怒。”
永乐沉默良久,并未回答,转身看着睡得香甜的煦儿,轻轻抚过他和李长乾相似的眉眼:“非得今晚吗?”
梅清望向繁星夜空,温和劝道:“早一日出城,煦儿早一日平安。”
李长乾慢慢踱步上前,看着母子情深的二人,眼下一沉,却不得不开口:“今晚启程。”
夜色深重,月光朦胧下的公主府一片沉寂,永乐看着李长乾抱在怀中自己含辛茹苦养育四年的小小孩童心如刀割,煦儿依然睡得香甜,丝毫未察觉自己已经要离开母亲身边,秋风拂过永乐的眼睫,她一丝悲拗涌上心头。
耳边忽又响起李长乾临行时附在她的耳旁热气覆满轻声耳语的最后一句话:“等我回来。”
她又想到元武七年的七月十五,她躲在诚王府佛阁明绸后听到跪在团锦上往日凤阳城策马扬街,最潇洒不羁的少年对着墙壁上温婉美丽的女子画像泣声道:“母亲。”
那副画像,她在父皇的书阁的架子上看到过,那是父皇从俪阳城带回来的怀有前夫遗腹子的恭妃娘娘。
听母后说,后来恭妃娘娘死于一场宫殿失火,腹中的孩子也没有保下来。
永乐又忽然想起了太子哥哥,那个芝兰玉树满腹经纶却不骄不躁温和儒雅的男子,永乐鼻头一酸,一滴清泪从白皙的脸庞滑落掉落在朱色的明绸丝绣的枕头上,慢慢浸湿。
太子哥哥已经逝去十七年了。
若是有轮回,如今他已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只盼着那世他不再生于皇家,最好是草莽白丁,聊聊度日。
永乐轻笑了一声,怕是轮回三十次,太子哥哥仍是改不了他那宽厚仁慈的性子,莫要让人欺负了去。
她缓缓从锦被中下榻,赤着娇嫩的双足,只着一层薄薄的里衣站在窗前,秋夜的风不似冬日里般刺骨,却也没了温柔。
永乐抬头,望着幽暗的黑夜星空中中那湾皎月,心中酸涩不已,她有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感觉,这些年她究竟在为了谁活着?
煦儿?阿昀?还是她自己?
都不是,她也都没守住。
其实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独当一面,从前万事都有父皇母后太子哥哥为她遮风挡雨,她是大邺朝最受宠爱的小公主,是千捧万捧众星拱月的明珠,她只需要平安健康长大,顺心顺意嫁人。
她还记得小时候父皇忙完朝政来坤宁宫和母后一同用膳,她坐在父皇的腿上把玩父皇脸上扎人的胡须,父皇被她稚嫩的小手拔的龇牙咧嘴却不敢吭声,母后在一旁拿帕子捂着嘴笑,恬静的脸庞满是笑意,最后父皇实在没办法只好笑道:“唉,朕的小公主不疼父皇了。”她一听赶紧放下手,可怜兮兮的抱着父皇撒娇:“永乐最疼父皇了。”那时父皇怎么说的?那个在前朝叱咤风云,运筹帷幄的皇帝笑呵呵的说:“朕只愿朕的小公主顺遂安康。”
那是多少年前了?她这一生最肆意的日子过去多少年了?
再也回不去了,父皇母后,太子哥哥,还有……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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