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电子唱歌小狗(月岛萤)
我本应对她毫不在意。我对她一无所知,我没见过她散开辫子,记不住她姓星海还是星野,她有难题求助时我不拒绝,在体育馆附近碰到了也不主动和她打招呼。我不觉得她长得很漂亮,说话也没有特点,课间坐在教室里更没有特别的风采。我脑子里本来不应该有电子唱歌小狗。
《电子唱歌小狗》
01
月岛萤有时候分不清班里的两个女生。其实应该可以分清的:一个姓星野,一个姓星海,名字就不记了,一辈子也不会直呼人家名字的。两人一个戴眼镜一个不戴,一个性格开朗一个内向害羞,一个万众瞩目,一个不是已经被边缘化就是在被边缘化的路上。但是他很难把这些特征一个一个精准地分进两个篮子里。他有时候经常会认为,星野是那个不戴眼镜也不爱说话的,有时候他又觉得不像,还有些时候他会觉得戴眼镜那个是受欢迎的那个。后来他想,管这些又干什么呢,反正以后一辈子也不会和她们接触,也没有分辨的必要。
他在某方面的怠惰终于有一天让他吃了亏。那个戴眼镜的女孩,确实是非常受欢迎,处在人群中心地位的那个。情人节那天她破天荒地挤出人群,扭捏着走向排球社的体育馆,手里捏着一个小盒子,拦下换好队服的月岛萤和山口忠,红着大半张脸支支吾吾地开口,废话转来转去,大意是喜欢你,想给你巧克力吃。月岛萤愣了一下,虽然不怎么“来电”,巧克力还是没拒绝。眼镜女生又磕磕绊绊地说,如果感到困扰的话,这就只是义理巧克力!说完她左脚绊右脚地趔趄了一下,很快地跑远了。全社团的成员都在嬉笑,月岛心里既有得意感蒸汽一般升腾,又有一种紧张忐忑:他不知道送他巧克力的是星野还是星海。也许明天应该去问个清楚。他又想起眼镜女生那段紧张而且啰嗦的致辞,发现自己并不想趟这趟水,和人家有一来二去的交往。犹豫来犹豫去,他决定原样奉还进对方的柜子。第二天一早他来到教室,那个“另一个女孩”正在做值日工作,把蔫巴巴的玫瑰花扫进撮箕里。她做这些工作的动作相当干脆利落,手起刀落,像是把昨天的浪漫气息狠狠按进土里。月岛看来看去,没有开口问“你是星海还是星野?”一来他觉得有些冒犯,二来他不想躲避了一个又陷进另一个里。工作完毕,她坐在角落里开始温习功课。
人三三两两地进了教室。月岛萤课间向前桌讨教:“有个戴眼镜的,星海还是星野?我问一下哪个是她的柜子。”对方想了想,漫不经心一指,“那个,42号。”
月岛萤打开柜子,把巧克力往中间一塞了事。一转头,胸口撞了一个东西,抵得生疼。是不戴眼镜的,早上的玫瑰掘墓人,一边揉着额头一边问,“月岛同学,你在我的柜子里放了什么?”
他倒是没想过别人也会分不清她们两个。
02
我猜月岛萤分不清我和星野咲良。没关系,我不介意,很多人都分不清。
一开始我还很努力地展示了自己的特别:我不戴眼镜,我喜欢看科幻小说和漫画,我在自动售货机从来不买牛奶和无糖茶饮料以外的东西……后来发现这是徒劳。不过,一想到星野如此努力和大家打成一片,却还是被人当做“星海钧”,我也会觉得有点可笑和可怜。很快我就不再在意这些事了——三年之后,大家都各奔东西,现在被记住也并不能带来些许好处。开学一个月之后,我因为一个契机莫名其妙加入了乌野的女子篮球社,因为身高不过关,做了篮球社的经理,做点打杂和围观之类的活动。星野则进了篮球社的拉拉队,也许在篮球社社员里我们两个人完全不同,但是回到班级,两个篮球社社员更让他们混淆不清了。
月岛萤分不清我们两个,我并不感到过多的生气或者伤心。我告诉他:“我是星海钧,这个是我的柜子,星野咲良的柜子在那里。”
星野咲良的柜子是36号。月岛萤僵硬地鞠了一躬,“对不起打扰了”,一把勾出巧克力外加我的一只皮鞋,又赶紧放回去。我站在他的背后,慢慢关上柜门,想对他说句“别介意”,又觉得不够和善,有点像是嘲讽,于是闭了嘴。
放学我又去篮球社。漂亮学姐们在球场上挥汗如雨,休息时管我要水。我进进出出忙来忙去,也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出体育馆吹吹冷风。灰青色的云层闪着金属光泽。我觉得它可能要下雪,从两级台阶上一蹦而下,抬头等着第一片雪花落进我的眼睛里。仰着脖子看了一会儿天空,雪还是没下下来,我的眼睛又酸又涨,脖子也疼,挤了挤眼睛,挤出几滴盐水,晃晃脖子晃晃肩膀,放下头,月岛萤正站在门口,拿着水瓶,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月岛同学,我是星海钧。”
“哦,是的,星海同学。小心着凉。”他逃跑一样退回去。
他说得对,我应该赶紧回有空调的体育馆里。在长椅上坐着的时候我又发起呆来:他也要看雪吗?
我突然想起自己蹦下台阶,仰头看天的蠢样子。
谁会站在那里从头看你犯傻到尾呢?我又想。于是那一点点小小的苦恼也如夏日的云般散去。
冬天的云散去则没那么容易。我刚换完衣服出来,天空便开始飘雪花。我顶着湿漉漉的脑袋和肩膀跑进学校附近的商店,买了加热柜里的盒装热牛奶,捧在手心里,借借热气,想一路跑回家去。
“星野是戴眼镜的,星海是不戴眼镜的啊。记住这点就很好辨认了。”
“我今天已经记住了,可以不要再强调了吗山口?”
“不愧是阿月。”
我把牛奶和纸币放在收银台上。柜台后面的男人叼着没点燃的烟,“找您五十日元——”
“乌养教练,这个。”
我转头一看,是月岛萤,和他的好朋友,能分清我和星野的山口忠同学。
“山口同学,月岛同学。”虽然不介意,但我对能认出我的同学还是更有好感。
“星海同学,晚上好。”山口很自然地跟我打招呼,“雪下得真突然啊。”
“说的是呢。”我随口搭话。
“今天天气预报上已经说会有小雪了。”月岛插话,“所以不能算突然。”
“说的也是。”我只会说这句话。“那么再见,晚安。”
月岛萤轻咳了一声。我突然想为自己辩驳一下。“其实我对雪是不是突然下起来的并不很在乎,所以,无论怎么样都好。晚安。”
我并不想被月岛萤当成一个没什么想法,大脑空空的女生,但我发现说完这句话之后,会显得自己更加白痴。真不幸啊。不过等我跑起来,就不在乎这些了。
03
三月份放春假,月岛明光回家小住,全家组织了一次大扫除。月岛萤被指挥来指挥去地掏东西,一箱又一箱不知道是什么的杂物重见天日,同时,带出一大堆哥哥的唠叨和回忆。
“萤小时候在手工课上的做的关节能动的纸偶!”哥哥举起那片看上去一碰就会粉碎的,粗陋裁剪的哥斯拉形状的东西。月岛萤埋头整理箱子里的东西:“拜托你放下吧,弄得到处是灰。”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
月岛明光放下一个又找到另一个:“你看这个,萤!录音玩具小狗,好像是我十岁的时候买的吧,额,是吧。我去找个电池看看还能不能打开。”
月岛萤很喜欢这个玩偶,曾经很喜欢。如果能把它身上的灰好好拍干净,重新填好填充物,他想他会重新喜欢上。哥哥拿着它跑来跑去找电池,终于翻出两节七号电池,安上,掐了一把小狗的右爪,小狗便高高兴兴唱起来:“一二三,拍皮球……”
唱得真够难听的。月岛明光也觉得声音有点吵闹,又捏了一把右爪把它关了。
他们把东西搬来搬去。夕阳西下,全家人脸上沾着汗水和灰尘,大开水龙头洗脸洗手。电子唱歌小狗被善于清洁的母亲装进粗盐袋子里用力拍打,现在像新的一样。月岛萤把电池丢开,塞进抽屉里。他喜欢它,但不想每日听见糟糕的拍皮球之歌。
排球社的训练不放春假。月岛萤手伤未愈,随便地喝着饮料,掐着点来,女子篮球社的体育馆里,呐喊和击球声已经溢出来。真努力啊。他忍不住感慨了一下。
星海同学站在体育馆外面发愣。慢慢地她举起手来,对着墙壁,空手做出一个抛发排球的姿势。
月岛萤“噗”地把可乐从鼻子里喷出来。
04
足球社的还是篮球社的帅哥来着,向星野咲良告白了。她时不时拿回来一些零食,巧克力糖果或者红豆饼之类的,吃不完就顺手分给其他同学。
女子篮球社战绩傲人。我和她一同坐新干线前往ih赛场,打过两场纸牌。不打纸牌的时候,她便连比带划地讲月岛萤同学是多么帅气和可爱,又多么优秀。她说:“我初中就和他是一个学校的。当年在初中我看他打排球,哎呀哎呀……”
我对排球不甚了解。女篮训练场和排球的体育场相邻,我有时听着他们大喊“发个好球”或者“接得好”,感觉怪有意思。我对排球的理解就仅限于此。春高地区选拔赛,星野拉我去当拉拉队。我第一次看见月岛萤让人“哎呀哎呀”的那种比赛。真了不起。我忍不住伸出手,把想象中的排球抛起来,击了一下。
真了不起。
我打算体育课选排球。在篮球场外面百无聊赖地发呆的时候我也会试一下。女篮的队员们教过我很多种投篮。我完全投不中,只有在虚构的场地里,我才能找回一点尊严。我也这样理所应当地对待排球。
“噗——”
我一转头。月岛萤右手持一罐装可乐努力用左手遮住从鼻子里飞出来的可乐。
我愣了一会儿,摸了摸口袋,翻出小半包纸巾递过去。
05
高二的ih,乌野败给伊达工。女篮还是成功晋级全国。星海经理看上去怪忙的。她第一节课基本是睡过去的。老师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说,老师对谁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月岛萤在在数学课上写英语题老师也不说什么。乌野在偏差值上并不是什么名校强校。
但睡醒之后,星海同学会窘迫地带着一脸墨迹和留着奇怪印子的笔记本来请教月岛萤。铜版纸彩印的内页,有半个不甚明晰的插图和几个小字印在她的右脸上,她搓了几下,又搓了几下,月岛萤看着图画随着她脸上的肉不断扭动,但就是掉不下去,干脆开口:“你还是一会儿去洗一下吧。”
她“哦”了一声,更加窘迫了。月岛萤很快地把题讲完。她也很快地理解,用左手抄起笔,就着月岛萤的桌子飞快地补充起落下的知识。月岛萤意识到她是左撇子。这个标签似乎让星海的形象一下子从影子里立了起来。
“……会蹭到手上吧。”他问了一句。
“有时候会。”星海回答,“不过用速干笔的话会好些。”
月岛萤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傻。于是在星海向他道谢之后,他保持了沉默,并飞快地投进其他的知识里。他翻起放在膝盖上的一本很是流行的轻小说,看着看着他又很想对某个人开口询问他对这些情节和人物的看法。他并不想问山口。他想听一个新的人的不同的想法,可是他觉得十分尴尬。毕竟他甚至认不出每一个人。
月岛萤飞快地转头看了一眼星海。
06
我同时在看两本书,一本是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另一本是特德姜的《巴比伦塔》。是狭义的“同时看”:我在桌子上面摆着一本,腿上又摊开一本,一口气浏览它们两个,并同时翻页。
“你这么看……”星野从门边路过,敲了敲半透明的门,“会……对眼睛不好。”
我看出来她一开始想说“神经错乱”。我冲她摆摆手,继续读下去。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它们都同样精彩,我难以取舍,决定齐头并进,到时候再选出一本专心读完。目前特德姜略占上风。
“星野同学,把背挺直一点会比较好吧……”山口忠拍拍我,“这样读书对眼睛伤害不小。”
“你的脸要贴在书上了。”月岛萤说。是的,为了看到膝盖上的书,我把背弯折得太厉害了。我把膝盖上的特德姜拿起来,倒扣在桌子上,伸了一个懒腰。
月岛萤凑过来看了一眼书名,点点头。
我好像得到了肯定,有点高兴,决定把特德姜先看完找他讨论。
07
去山口忠家玩的时候,月岛萤面对着好友一柜子的书,直言自己不懂文学。他硬着头皮接过组员的联系方式,比起面对文学课的讨论课题,他宁愿现在就去练一百个扣球,要高高跳起来那种。
五个组员,三个女生,两个是文艺部成员,一个和另一个男生在戏剧社写剧本。月岛萤做不了领导人,可是大家对他天然带着信任:因为他成绩比其他四个都好,即便是国文考试。他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术业有专攻了。月岛萤突然理解了,在几何题方面倍受期待的影山飞雄,是不是也会出现和他一样的心情呢?
无论如何他需要尽快把课题定下来。他看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轻小说和漫画犯了难。要么就——横下心来写轻小说,要么就——场外求助。
“要不讨论课题定现代小说的写作风格?”山口给了他这样一个方向之后匆匆消失了。他最近在补习,又要参与社团事务,忙成一条衔尾蛇。月岛萤把这个课题发给组员,他们很快在line的群聊里热烈讨论起来。月岛萤半懂不懂地查了一通。
自己查还不如去问问别人。他这样想着。从google的结果里自己搜寻资料实在是效率低下。他试探性地发了一条长消息给星海同学。对方尚未阅读。
直到半夜,月岛萤翻身,急匆匆打开手机,回头重读了一遍消息。里面的措辞谨慎尊敬的像谷地仁花,看着让人牙酸。他看着已经消失的撤回键,追悔莫及。而且对面已经变成了已读。
第二天,星海捧着四分之一她自己那么高的课外书进了教室,放在月岛萤的桌上。“你看,”她一边拢起头发一边问,“这里有海明威,纳博科夫,马尔克斯,伍尔芙,加缪,哪一种是你要的?”
月岛萤想:我也不知道。
月岛萤想:这未免也太多了……你是想炫耀什么……
月岛萤还想:真是麻烦她了……她自己一个人运过来的吗?
月岛萤说:“太谢谢了,先都借我看看吧。”
月岛萤想:我真是给自己找罪受。
08
钱钟书写过关于男女之间借书的名言:“男女之间,借书的学问是很大的。因为借了书,是要还的。在这一借一还中,一本书作为两次接触的借口,这是男女恋爱的开始。”
很可惜我全然没有想起他的叮嘱。看到月岛萤发给我的消息,我第一时间就是想:“可以好好报答他一次了!”然后开始搜集毕生所看的,能和现代挂上边的东西,噼里啪啦地塞进书包里。老爸刚从东京回来,正在房间里睡觉,也被声音吵醒:“都这么晚了……啊啊……”
“我在找书。”我一边把喜欢的书垒起来一边解释。“同学问我借的。”
“哦。那你动作轻点。”老爸揉揉眼睛。“还有,记得拿日语版哦。”
“啊!我差点忘了,谢谢老爸。”
“不是所有人都读中文哟。早点睡啊。”
我不得不把书包里的书又倒出来。怕我过于依赖母语,老爸收走了很多我的中文版小说,但我的书柜里还是有不少,是妈妈从国内寄过来的。我只好把它们又放回去,重新筛选,折腾出了一身汗。整理出一叠之后,我掀开手机,离月岛萤发消息已经有三四个小时了。
回复一个“好的”?听上去十分敷衍。我觉得还是什么也不发好。据说已读不回是日本人的习惯,如果消息被秒回,会让对方感到不安。我把手机往枕头下一塞。
我行为很有诚意就够啦。嘿嘿。
当我费劲儿地把那堆书搬到篮球社的时候,队员们都被吓住了。我当时没多想,拿到月岛萤面前才意识到它们那么多。
但是月岛萤说:“太感谢了,我都会看的。”
我几乎要跳起来。能帮上忙真的太好了。
我这样说。
“那顺便能帮我拿到家里吗?”
“……唉?”
月岛萤赶忙说“我开玩笑的”。我也赶忙说“当然没问题”,两个句子撞在一起,呜囔呜囔混起来。我坚持说可以帮忙,帮忙就要一帮到底。
09
她居然认真了!月岛萤的眼镜反光,遮挡住了他的眼睛。但能看出来,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眉头紧皱,显然十分紧张。身边的女生身高才到他胸口,却严肃地抱着高度直达她胸口的书,往社团活动室走去。月岛萤多次提出“帮你拿”“帮你拿一半”“我可以只拿几本”,都被星海钧一句“いや”逼回去。“说过了帮你送过去的。”
她的折衷是,把书帮他放在社团活动室。走到门口,月岛萤咳嗽两声:“里面很多男生换衣服,你就不用进去了。”她想了想,觉得确实影响不好,就把书递给了他。这些书里有精装也有简装,既硌手,又沉。星海说“我去篮球社了!”跑到楼下还冲他挥挥手。月岛萤这才想起他没等山口忠,根本没法打开门。
他头一次用手肘敲门。
10
我在走廊里被一个和尚头的高三学长拦住了。
“这位同学你好。”他露出一个看上去像是威胁的笑容,“我想问一下,你和月岛是什么关系?”
“嗯?”我被吓住。他好像不良少年。我的第一反应是月岛被身份是不良少年的深柜gay看中了。“什么也没有。”
“田中学长,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请你不要再问了。”月岛萤大跨步走过来,“排球社的田中学长。谢谢你的书。没什么别的事。”
我连头都不敢转过去。“田中学长你好。田中学长再见。”
“月岛!你把女孩子吓到了吧。”
“是您,田中学长。”
“这样吗……我觉得我还是很和善的。”
“我们要去上课了。再见。”
“嗯?等等,我们?你果然还是隐瞒了什么吧!”田中学长在背后很大声地说。
“很无聊啊!!”月岛萤也大声回应。
我逃也似地坐回座位上。月岛萤也在他的位置做好,写了点什么,“嘶啦”,“咯吱咯吱”,一个揉皱的纸团从他的位置丢过来。
我展开,“田中学长并没有恶意。他自己失恋了来烦我。”
我看来看去,写下一句“你们都怪可怜的”,向他丢过去,砸在他的后背上。
他转过头来看我。我指指自己,又指指纸团。他犹豫着捡起来,摊开,“吭”地一声笑出来,转头看看我,又拼命忍笑,抖得厉害。
我说错话了吗……
“月岛!星海!稍微收敛一下啊!”就连不怎么管学生的数学老师也忍不住用教鞭敲了敲讲台。
不过怎么也有我啊!
11
月岛萤最先读完了海明威。他决定不委屈自己携带四分之一的星海钧,而是一本一本地还回去。星海钧看也不看就把书塞回书包里。
“那个,其他的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
“慢慢看就好啦。”星海完全不在意。“啊对了,谢谢,这样还我拿回家也方便。”
“管归还物品的人说感谢很奇怪唉。”月岛萤心里想。然后就听到女孩说:“啊,等下,我对你说谢谢好奇怪啊。哈哈哈。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关系啦。看你怎么方便就好。”
月岛萤想说“你来我家取最方便”,不过显然对她贫嘴并不合适。他说:“谢谢。”这是最得体的回复。
“不客气。”
12
我忐忑不安地站在月岛萤家门前。课题已经提交完毕,他还剩四本书没还我。我告诉他可以慢慢看,但是他说他不看了,打算一起给我拿过来。我同意了。然后他手腕脱臼,提不了重物,问我能不能来他家取一趟。
我拎着一盒小蛋糕在门口徘徊。嗯,去病人家不带点礼物不好。嗯,我和月岛萤并不熟。嗯,我至今还没独自拜访过日本友人。算了直接说吧:我不敢按门铃。
“你是……?”一位阿姨,拎着同样的纸盒,半是疑惑半是警惕地问我。我脸颊滚烫。“我是月岛的同学……”
阿姨“哦”了一声,“阿萤在家的,你直接按门铃就好。快请进吧。”
我同手同脚地走进月岛家。“阿姨我给月岛买了点礼物或者说还是食物更合适我是来取借给他的书的因为他拿东西不太方便实在是叨扰了我很快就走……”
“不打扰不打扰!”阿姨轻松地说,“阿萤的房间在楼上。这个,”她接过我手中的蛋糕盒子,“放在桌子上就行了。你直接去阿萤的房间里找阿萤吧。找不到楼梯间吗?这边!阿萤!阿萤!有同学来!不是阿忠,是女孩子哦!把房间收拾一下!喏,那个就是阿萤的房间,一直往里走,右手边。阿萤!听见了没!”
“知道了妈!一整条街都要听见了!”
阿萤的房间闪开一条缝,他把我抓进去又关上。我脑子一片空白,上来就叫:“阿萤……”
啊不,月岛。
“书都在桌子上。”
我真想一头撞死。月岛萤穿着米色长袖t恤,在看排球杂志。墙上挂着他在排球队的队服。我转移视线,桌子上摆着我的书,书架里其他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架子上有个毛绒小狗玩具,墙上还贴着女星海报。我闯入了完全属于月岛萤的空间,窘迫不安,毫无立足之地,地板都是熔浆做的。
我说:“我我我我拿完书就走了呀……”
“待一会儿也没事的。”月岛萤放下排球杂志。“我送你下楼?”
“不用了谢谢还有我给你买了蛋糕。”我抓起书就跑。“打扰了!失礼了!非常抱歉!打扰了!我要走了!呃呃总之打扰了。”
“并没有。”
月岛萤站在门口,一直看着我走到楼梯口。“并没有。”他又说了一次。
月岛阿姨热情地挽留我。“今天是阿月的生日。我们家吃寿喜烧,留下来尝尝吧。”我慌乱地拒绝,也不知道是否得体。月岛萤不知何时走下了楼,很自然地拆开了两个纸盒。“怎么买了两个蛋糕?”
“那个是人家送你的。”月岛阿姨说。“快跟人家说谢谢啊。”
我早就跑了。
13
“她喜欢你。”田中拍着月岛萤的肩膀。月岛萤想躲开,但是田中紧紧揽着他。“有时候,真的,你自己都还意识不到喜欢这种情感,你就已经坠入爱河了。这是——”他总算放开了月岛萤,双臂一展,“爱情——”
月岛萤躲得远远的以防被打到。
“缘下学长,你们聚会喝酒了吗?”
缘下力摇摇头,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他表白成功了。”
“他不是才失恋——”
“清水一开始说阿龙太小了,毕业再说吧。然后他就一个劲儿地说失恋了。今天清水学姐说’我发现我等不下去了’然后就,你懂吧。”木下补充说。
月岛萤离田中学长又远了几分。
日向翔阳还在那儿恭喜田中学长呢。月岛萤飞快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西谷夕,飞快向门口移动。
“田!中!龙!之!介!你!这!里!欠!我的!用!什么!还!”
临走前,月岛对山口忠说:“快跑。”
14
“那你们和暗恋学姐的人也好可怜哦。ps:你们指山口同学等。”
我把纸条传给月岛。他看了一眼,压在书底下。
月岛萤应该对恋爱没什么兴趣。即便他有兴趣我也想象不出来他谈恋爱的状态。我随手扯出一张草稿纸,画了个月岛萤,虽然说除了发型眼镜和耳机以外毫无关联,但我还是努力画了月岛萤。然后用粉红色的荧光笔涂了他的脸,上书:“恋爱中的anthropos”。我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好好笑。然后我顺手放到一边去了。
风一吹,草稿纸扬到教室另一端。我赶紧过去捡,月岛萤已经提前捡了起来,递给我。“你画了我吗?”
我愣住。拿回来一看,纸上有粉红色的月岛,旁边书“恋爱中的anthropos”一句。
“挺像的。”他给予肯定。“尤其是眼神。”
实话讲,因为我只画了眼镜框所以压根看不出什么眼神。我紧急搜索:移民火星需要哪些手续。
月岛萤说:“谢谢你把我当人看。不过我目前还不在恋爱中。”
我觉得我应该离开有月岛萤在的世界。
15
没有谈恋爱的想法。主要觉得,也没有人配得上我吧。
第一次被表白后,月岛萤跟哥哥这么说。被拒绝的女孩最后还是哭了。这让他很困扰。高中后,女孩子们表露心意的方式隐晦了很多,他假装不懂得那些暗示,不做回应,也许一个月,也许几个月,青春期的女孩们就会忘记他,开始新的恋情。
现在,星海钧的行为是单纯的助人为乐,还是同先前那些女生一样暗示什么呢?月岛萤开始不确定起来。而对方似乎开始把他搁置掉了。月岛萤很想去问问她对自己究竟有什么想法,可要是他自作多情地认为对方暗恋他,然而其实并没有,丢脸的只有他自己。
假如一个人对你说:“不要去想粉红色的大象。”那么你就会发现,自己根本没法不去想粉红色的大象。月岛萤拼命对自己说:“不要去想星海钧。”现在他只要一躺在床上,就会忍不住思考星海钧对他的态度。
月岛明光觉得弟弟是为情所困。月岛萤说绝无可能,以后少提。
16
别人都是在暖和的地方犯困,但是我会在冷的地方犯困。冬眠嘛。在寒冷的地方就是需要节省热量嘛。
我打哈欠。嘴张得太大,眼睛睁不开。一合上嘴,叼住了不知道是谁的手指。手指“唰”地撤出去。月岛萤说:“抱歉……”
我说:“没事……”没来得及说完,又张嘴打了一个哈欠,月岛萤又把手伸过来,我赶紧闭嘴,哈欠被打断了。
“抱歉。”他明明毫无歉意。
“冬天要在没有暖气的教室上课,真是折磨啊。”我打了第三个哈欠,无视月岛萤的手指。他这次反应很快,没被我咬住。“真想冬眠啊。”
月岛萤转过头去也打了哈欠。“看见你大家都会犯困。”
“那真是不好意思,我马上会回到我的洞穴去。”
星野咲良问我,是不是和月岛萤关系疏远了。我觉得一开始也没有多亲密,觉得算是正常状态。星野托着下巴说:“还以为月岛萤喜欢你呢。”
“我倒是觉得他看不上我呢。”我往取暖器处缩了缩。“不过今天他来找我搭话我还是很开心的啦。”
星野沉默了一会儿。“月岛从来没主动找我说过话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星野主动告辞。她今天要和男朋友一起去兼职。临走前她说:“能和月岛交个朋友也挺不错的。你不觉得他很神秘吗?”
我说:“我觉得这两句话之间没有什么联系。”
我对人与人之间的气氛比较钝感,大概就是所谓的,“不读空气”。星野说:“我要走了,明天再见吧。”我还愣愣地继续着之前的话题:“而且,如果月岛一直保持神秘,说明他也不想向人展示内心吧。明天见。”
说完我才发觉自己的话是多么的傲慢无礼,又多么伤星野的心。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我一直在低头懊恼,直到有人推了推我,我才抬起头来。
“登记一下借书记录。”月岛萤递过来一本《博物馆学基础》,封面落满灰尘,纸页发黄变脆。我“哇”了一声,“你从哪儿找到的?”
“有必要问吗?”
没有。我填好信息,把借阅记录夹进书里还给他。他瞪了我一会儿,干巴巴地说:“怎么不问了?”
“没必要吧。”我把话抛回去。
“你这家伙……”月岛萤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去?”
“本来应该在刚刚。”
“你的意思是我耽误你的时间了?”
“差不多是想这么说。”
我关掉电热取暖器,检查好门窗,关灯,锁门。体育馆在修整,我们都没有社团活动。我问他:“山口同学呢?怎么没和你一起走?”
“他去额外训练了。”月岛萤回答。
“这样。”
前面走下坡的y字形路口是我们分别的地方。分别前,我搜肠刮肚想了一个不太生硬的告别:“月岛同学,春高加油啊!”
月岛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简单地举过锁骨,转身走了。
我站在他身后呆呆地也举起手。放下来之后我才开始懊恼。啊,好生硬啊。
和他的交流未免都过于刻意。
17
“她虽然有时候很白痴,可是有些时候又很可爱啊。”
这是月岛萤最近在玩的galgame中,玩家对女主角的评价。月岛明光围观了一会儿:“这也太好笑了吧,可爱白痴哈哈哈哈。阿萤打算先走哪条线呢?”
“女主角。”月岛萤说。
真的,很迷惑。他最喜欢的明明是女三号,聪明强势冷淡又带着傲气的冰山美人,但是选项时不时开始偏向笨蛋女主角。有时候看到女主角的台词,他还会有强烈的即视感,如遭雷劈。
最后女三没攻略成,女主也没攻略成。月岛萤气得发疯,为刷出两个he结局,甚至制定了规划表,打到一点多才睡。第二天早上醒来去学校,中午买面包的时候,星海眼泪汪汪地捧着一包牛奶走过来。
出于关心,月岛萤问了一句。星海展示出她的右手:手背上一道紫。她说:“我被自动售货机咬了……”
月岛萤浑身一凛。galgame里的白痴女主角竟在我身边。
18
我在取自动售货机内的饮料的时候经常被夹。我本来以为冬□□服穿得厚,就不会受伤,结果这次,它狠狠地咬了我的手背,疼得我眼泪直流。
月岛萤听了我的描述,说:“你拿了它的东西它当然要咬你啊。”
我“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你说得对。”
“虽然有些白痴,可确实也有点可爱。”
“啥?”
月岛萤径直走了。我又“啊”了一声——他好像买走了最后一个猪排三明治。
炒面面包绝对是最白痴的创新菜。我一边喝着从自动售货机的尖牙利齿下抢来的牛奶,一边啃着这个碳水夹碳水的怪东西。等一下,我买牛奶是付了钱的呀!怎么能是抢呢!哦还有他是不是说我是白痴来着?
我看看手背上的伤口,再看看吃了一半的炒面面包。算了,吃饭要紧。
19
吃晚饭的时候,月岛明光向全家人宣布了一件不算小的事:他谈了女朋友,已经半年了,想在圣诞节把她带到家里做客。父母在表达了欣喜和对他们的祝福之后,把目光转向月岛萤:“对了阿萤,那个来探望你还送你蛋糕的女生……”
“我们只是普通同学关系。”
“人家探望的时候送了你蛋糕,也稍微给人家回个礼吧。”父亲马上把重点从“女生”转移到“送蛋糕”。“也请她来家里吃寿喜烧怎么样?”
“不怎么样吧。”月岛萤想。她连门铃都不敢按。
“总之一定要记得回礼啊。”
回礼啊……月岛萤想了想。送点吃的倒是也蛮合适的。除了山口忠和家人,他没送过别人礼物,也没收过别人的礼物。送点什么点心?
也许问一下更好。第二天早上上学,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你圣诞节打算怎么过?”
“啊?”星海摸摸下巴,认真思考了起来:“我想……在被炉里睡一整天。”
太颓废了吧!
“不和家人吃晚饭什么的吗?炸鸡之类的。”
“爸爸在东京工作回不来,妈妈不在日本。”她说。“也没什么朋友可以一起聚餐。不过,我可以自己给自己包饺子吃。”
圣诞节吃饺子,和圣诞节吃寿喜烧的离谱程度有得一拼。星海问:“月岛同学会和家人一起吧。你们吃什么?”
“寿喜烧。”
“不错嘛。”
两个人默默地结束了对话。
20
我按响了月岛家的门铃。
伴手礼是四种口味的喜久福礼盒,价格不菲而且难买。今天给我开门的是月岛叔叔。他们一家人个子都很高。我,误入巨人国。
叔叔阿姨让我快进被炉。月岛萤缩在里面看漫画,冲我点一点头。我才想起手里还拎着东西。阿姨叫我放在被炉桌上就好,让我们一会儿自己吃就行。除此之外,我也不敢有别的举动,只能放了纸袋,脱掉外套钻到里面。好暖和。我得打电话问问爸爸把取暖器放在哪里了。
“一会儿山口和我哥哥的同事也过来。”月岛说,“都是朋友。”
我点点头。“要吃这个喜久福吗?据说毛豆生奶油馅的很受欢迎,我也不懂,把四个口味都买了。”
“谢谢,不过饭前吃甜食会影响食欲。”
“啊确实是这样……那这个要冷藏起来。”
“知道。”
我缩在被炉里,暖暖和和,又开始昏昏欲睡。为了抵抗睡意,我把头支在手背上,读月岛萤漫画书脊上的字。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我的后颈上,我大叫一声“好冰!”,睁开眼,月岛萤正收起一个橘子,漫画书倒扣在桌子上。
“这个喜久福礼盒好难买到的哦。”一位我不认识的姐姐正在观看伴手礼的盒子。“我本来也想去排队的,结果人好多啊,拼命往前挤也没买到礼盒装,我带的是这个。”她也掏出一个纸袋,是红豆生奶油馅的。
“我哥,月岛明光。我哥的同事。”月岛萤给我介绍。我疯狂鞠躬握手。月岛萤说,“星海钧,也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我结结巴巴地说:“我的名字叫星海钧(kin)。金加匀的那个,重量的计量单位的那个钧。”
“啊……”姐姐笑了,“刚开始确实会以为你叫小金(kin),抱歉,听起来好像小狗的名字哈哈哈哈。”
“因为我是中国人,跟爸爸来日本之后改了苗字,留下了这个名。”我很认真地回答。
“这样啊,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真是辛苦了。”
山口也来了。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带喜久福来的人。不过他带的也没能跳出大福。他带的是草莓和橘子的大福。一大堆大福垒在一起,像玛雅人建的金字塔。
明光哥哥提议来垒橘子玩。我们立刻动起手来。因为橘子的形状不规整,垒到一个高度就开始摇摇欲坠。月岛萤不服输地添了一个,哗啦,橘子全倒下,滚的满地都是。我们赶紧低下身子抢救橘子,有两个不知怎么卷进了被炉里,我赶紧把头埋进去找。
橘子离我不远。我伸出手,指尖按住了橘子的顶。一只大手也伸过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按在了我的手背上。它还狠狠拽了两下,可能意识到了那不是橘子,飞快地缩了回去。我把橘子捞出来。
月岛萤皱着眉头看着我。“把头埋进去,你不热吗?”
我看了看橘子。“拿到我就出来了啊。”
“……我上楼换个衣服。”月岛萤起身走了。
21
月岛萤从楼上下来就看到几个人联手“欺负”星海钧。星海钧的肩膀、头顶、膝上,都摆了圆滚滚的橘子,她摆着正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好强!”山口忠居然还鼓掌,“头上已经是第三个了!未免太强了吧!这都不动!”
“嘿嘿。”星海钧挤挤眼睛。
“要吃就快吃。”月岛萤抬手打掉一个,砸在星海的手背上。她啊哟叫了一声,一动,浑身的橘子又滚了一地。大家继续手忙脚乱捡橘子。
“话说橘子也不是圣诞节该吃的吧。”
“寿喜烧也不是圣诞节该吃的东西吧。”
“既然是过节的话只要吃想吃的好吃的就都没问题吧。”
“我觉得很成问题。”
“我很喜欢吃阿姨做的寿喜烧哦!”
“孩子们——”母亲呼唤他们,“可以来吃了哦!”
明光第一个冲出房间。山口忠因为位置关系第二个冲出去。哥哥的女朋友是第三个,虽然很兴奋但是要矜持。月岛萤也站起身来,对星海钧说:“走吧。”星海钧站了起来,没有立刻走向门口,双手搅着毛衣的衣襟,“那个……”
“什么?”月岛萤走回去。“我听不见。”
星海钧说:“我其实从来没吃过寿喜烧。”
月岛萤挑眉。
“那今天不就吃过了。”
22
吃过晚饭,我们又缩回被炉里打了一阵牌。月岛萤和他哥哥两个人携手,把我们这群散沙打得落花流水。我趁着喝水的空档看了一眼时间,“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我家离得不算太近,步行大概二十分钟,要走过一片商业街,倒也不算危险。月岛阿姨还是执意让月岛萤送一送我。
走到那条商业步行街,天上开始飘起小雪花。月岛萤又皱起眉头。我们都没带伞,头上很快变得湿漉漉。我提议去买把伞。月岛萤同意了,于是我冲进路边的商店,买了两把最便宜的,撑一把拿一把跑出来递给月岛萤。月岛萤看了看,“啧”了一声。
好吧,这伞上面的花好丑。我也没想这么多啊。
换一把?
“这把没开的,我去退掉。”月岛萤说。“我另给自己买一把。”
他不能因为价格忍受伞上的丑兮兮小青蛙。我也跟他进了店,看他跟店员交涉,退款,选了一把便宜但比我的贵的一把普通的折叠伞,然后又返回去,再返回来结账。他把退款和一个小袋子交给我。
“我觉得应该也送你一个圣诞礼物。”他说。“……我很喜欢这个。”
那我要现在打开吗?
我往袋子里探了一眼。像是个毛绒玩具小狗。我说:“谢谢你,月岛同学!”
“也谢谢你的喜久福和草莓蛋糕。”他说。
“成为朋友了呢。”我笑起来。
月岛萤愣了一下。慢慢的,他也扯出一个笑容,“是吗。这么想也行。”
他走得好快,我拼命甩开腿才能跟上。不是说好了送我吗,怎么现在像是在甩掉跟踪的人一样。
“月岛同学,月岛同学,你慢一点,我跟不上你——啊呀——”
哎呀我滑倒了,像搞笑艺人一样狠狠地坐在了地上。我愣了三秒钟,缓缓对伸出手的月岛萤说:“屁股好痛哦。”
“快站起来。”
“感觉屁股摔成了两半。”
“屁股本来就是两半吧。停,不要在试图用你的屁股形容疼痛感了。”
我把嘴闭上。
“路上确实很滑。”月岛萤说,“需要的话你可以牵着我。”
“谢谢!”我过去搀他,走了两步,脚下又一个趔趄向前趴去,幸好被接住了。
“路上没有我,你不会摔死吧?”
“啊这……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谢谢你呀,月岛同学。”
“你真的不觉得,把我的姓叫全再加上’同学’二字很长很麻烦吗?”
“不会啊。”我说。“月岛同学,月岛同学。很快就说完了。”
月岛萤的小臂肌肉摸起来更坚硬了,可能是握起了拳头。“这样啊。”
我戳了戳他的小臂。“你可以叫我小钧,或者小星也行啊,如果你分得清我和星野同学的话。山口管你叫阿月对吗?如果是朋友的话,我也想这么叫你。”
23
不想仅仅作为朋友被叫名。不想仅仅作为朋友叫她的名字。
月岛萤等着她说更多。他想让她说“我可以叫你阿萤吗?”然后他自然而然地说“如果你想的话就可以这么叫”。这样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都自然而然。他不要主动提起。
但是星海钧停下了。停在“阿月”的叫法。他为她的愚钝而生气,又为自己的胆怯而懊恼。星海挽着他的胳膊:“再转过那个路口,我就到家了。是那个公寓楼。没有门禁卡进不去,你把我送到门口就行。”
月岛萤深吸一口气,“我……”
“晚安,阿萤。”
星海钧正抬着头看他,眼睛忽闪忽闪。“谢谢你愿意带我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希望以后能常联系。”
“我回家而已,又不是要毕业,怎么还说出常联系这种话。”
“因为……我找不到什么理由去找你说话。”星海钧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心脏狂跳。“其实……其实……我真的很想和你说话。……我还不是很懂但是,这是不是就是……喜……欢……”
bingo。
“这样啊。”月岛萤浑身颤抖,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控制发音。“我早就想到了啊。”
“很抱歉……”
“那,要不要试试交往看看。”
“唉?可以吗!和我?!”
“对,和你。”
因为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24
月岛萤在圣诞节那天送给我一个和他拥有的一样的电子唱歌小狗。说不出来的喜欢,由它传达给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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