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世外幽清
竹桃再醒来时，已不知是哪日的清晨。她睁开眼睛，身边烟雾环绕，初阳缓缓地从淡云后推移出来，映在窗外的竹叶上，摇曳生辉，掩映出斑驳的疏影。
“你醒了？”竟传来一句男子的声音，竹桃吓得不轻，旋即看见一位青衣少年出现在屋内，手中握着布巾，在水盆里透洗，“竹桃姑娘，你已经昏迷整整三天了。”
昏迷？竹桃记忆有些断片，她只记得自己在乾坤殿听了黎汐的话乖乖点了头，之后的事情就全然不知了。
那少年见她一脸茫然，倒也不见怪。走上前去轻轻地取下竹桃额头上的布巾，竹桃条件反射似的避开他的手。
“别怕，我没有恶意。你的布巾不换，烧会退不下来的。”他笑，轻轻替她盖上新的布巾，“我是尹留歌，在这幽清阁做侍卫已经数千年了，如今你已是墨上神的徒弟，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随时找我。”
“唔……”竹桃被冰凉的毛巾刺得往被子里一缩，“其实，桃子并不是……”
身后的木门“咔”的一声，两人都诧异地转过头——
墨清明白衫华发，踏着一束日光缓步而来，一只手轻靠于腰前，一只手负于身后，清冷的眼睛散发出一种高贵的气息，教谁人看见，都一下子怯然。
尹留歌朝他倾身:“墨上神。”
墨清明朝他挥了挥手，尹留歌很快从侧门退下，临走前带上了门。房间里陷入一片阴影，唯有窗子外透进了缕缕日光，斜斜地渡在竹桃身上。
她的脸上是不自然的潮红，布巾倒是细腻地贴在额头——她还发着烧呢。墨清明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扶坐起来。
他的手，并不像竹桃想象的历经磨难无比粗糙；相反是温暖而干燥，给人很强的安全感，以至于对于他的触碰，竹桃竟然丝毫不反感，任由他扶坐了起来。
“嘶——”竹桃轻声道。她的背后是墨清明的手掌，源源不断的灵气正渡向她体内。渐渐的，她面上不自然的潮红褪去，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着些粉红，和她所开的桃花一样圣洁而美好。
“多谢，多谢墨上神出手相救……”
“你应唤我师尊。”墨清明从腰间取出一支簪子放在她手上，竹桃定睛一看，竟然是她放在房间里的那支！
“那日禾米上仙将此物交予我，托我去乾坤殿护你平安。”墨清明淡淡开口，“即是如此，你便安心留在幽清阁吧。”
原来是禾米姑姑！竹桃觉得自己好像想明白了为何黎汐会让自己点头了。她收回自己的簪子，作为回礼，悄悄地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纯白底色、绣着桃花的丝巾，轻放在墨清明手上:“谢谢师尊！呐，这张丝巾就作为桃子的拜师礼吧。”
兴许是看到他眼底的迟疑，竹桃连忙开口解释道:“师尊放心，这丝巾我日日透洗，定无半丝不洁。”
那张桃花般的小脸仰起，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墨清明感到手上柔荑的触觉，一双小手正笨拙地把丝巾往他手掌心塞。旋即，他不动声色地将其收入袖中。
他的眼睛，清明，圣洁。竹桃见他收下丝巾却并不露出些许的情绪，有些佩服。
不愧是上神，收了人礼物都不带高兴的！
此刻，一轮红日渐渐初升，没有层层叠叠的仙云笼罩，青空亮了许多。墨清明见状，起身离开:“更衣，随我来。”
“噢噢！”竹桃连忙掀开被子下床，跟着他走出了木屋。
眼前的一切美得像是幻境:茵茵的绿草掩映着青石子铺成的小路，清新自然的气息在一片芳菲中飘摇；画外远山隐匿在层云之中，潺潺小溪流淌着清逸的歌。飞湍的瀑流旁生长着大片大片的竹林，迷乱满眼的翠绿，倏忽溅落些晶莹剔透的水滴，叫人不忍进入，打破这份静谧。
这就是……上神住的地方吗？竹桃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默默在心底对幽清阁雅致的环境赞不绝口。
“哟，小可怜终于醒啦？”言烨上神不羁的声音突然响起，竹桃定睛一看，果然在古色古香的小亭子里发现了那一抹火红的身影。
“嗯，言兄今日如何来得这么早？”墨清明走过去，与言烨相对而坐。
言烨打个哈欠:“还不是何将军那老家伙，他那个宝贝女儿天天来问我小可怜的情况，我这不带话来了么。”
竹桃一听，两眼放光:“是漾澄！”
“是啊，何家的大小姐。”言烨在石桌上摆好一局残棋，悠闲地道，“本神见你恢复得不错，不若去与她亲自见上一面，也免得本神天天被她叨扰，如何？”
“啊，可以吗？”竹桃满眼期待地望向墨清明。毕竟她现在是人家的徒弟，来去自然是要遵循师尊的意思。
墨清明点了点头:“去吧。”
耶！竹桃小跳起来。
“就顺着竹林走，对…”言烨看着她娇小的背影，“不用记路，半个时辰后你师尊会来接你的。”
“知道啦！”
待到那颗小桃子走远，言烨才嬉皮笑脸地道:“怎么样啊墨兄，你这幽清阁是不是热闹了许多？”
墨清明沉默一阵，“若不是…亲自来求，我又怎么会再收徒。”
“话说回来，她的体质……你怎么解？”言烨顺手拿出一颗枣子，“还有那个被辰风带走的姑娘，又该怎么办？”
“落子无悔。”墨清明在棋盘上落一颗子，“再怎么造化弄人，也都是些前尘往事，凭你我二人，又能改变什么。”
“变？当然能变咯，”言烨笑得开怀，“这不就给你送过来一个小可怜么？”
墨清明无语扶额:“言兄，莫要取笑我了……”
竹桃顺着竹林，很快就出了幽清阁所在地境。一瞬间，眼前好似一阵海浪拂过，千变万化；她再回头时，竟看不见那片竹林。
奇怪了，莫非师尊住在幻境里吗？竹桃疑惑地抓抓团子头发，再往前走一阵便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她瞬间把刚才的疑惑抛在脑后，蹦蹦跳跳地冲过去:“漾澄、唤之哥哥！”
“桃子！！”何漾澄一把将她勒进怀里，“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竹桃乖巧地摇摇头，艰难地道:“我…我好像快不能呼吸了诶……”何漾澄这才连忙松手。
陈唤之拍拍她的头:“幸好禾米姑姑说你没事，不然我们都快担心死了。”
“嘿嘿，我没事啦，不用担心我！”竹桃说完，四下看了看:“诶？黎汐呢？”
“黎汐她…她被渡迢仙君带走了，”陈唤之表情凝重起来，“放心，我已经在努力修习了，等我修炼成功，定会去把她寻回来！”
“瞧你说的，好像黎汐是被强迫的似的。明明是为了去查获姑姑说的那些‘真相’好不好，”何漾澄颇为不服气地反驳道，“更何况，和渡迢仙君待在一起是多么幸运的事啊，连我都有点羡慕黎汐了呢。”
查获“真相”？竹桃听得有些迷糊:“那，黎汐她应该不会遇到危险吧？”
“很难说，”陈唤之接话很快，“所以我更要加紧修习，去保护她！”
“瞎说，渡迢仙君那么厉害，黎汐怎么会有危险。”何漾澄迅速怼回去。
“漾澄，你是在哪边的啊？！”陈唤之一脸痛心疾首。
“那还用说，当然是渡迢仙君那边的啦！”何漾澄不假思索地接话。
“你！…你！”陈唤之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垂头丧气地低下头，“都怪我，法力不够精湛，没能跟着去。”
竹桃在一旁:“好啦，好啦，你们不要吵嘴啦”了半天，两人却都沉浸在自己的话题中，压根儿没听进去。
小桃子:？！
最后还是陈唤之先松了口:“好了桃子，我们就是担心你来看看你恢复得如何，你没事就太好了。”
“言叔叔只给了我们半个时辰，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何漾澄揪揪她的脸颊，“桃子，你要乖乖听话噢，等我们下次来看你。”
“好，那你们也要乖乖听话噢。”竹桃顺着她的话说道。
他们，乖乖听话？他们哪里需要听谁的话啊？陈唤之哑然失笑:“是让你听墨上神的话。好啦，我们得走了。”
“嗯嗯，下次再一起玩。”竹桃恋恋不舍地朝他们挥挥手。
那两人都走远了还在吵嘴——
“下次我的法力一定会大有长进的！”
“哈哈，能长进就不错了好不好？”
“漾澄你！走着瞧吧，明日比划两下？”
“比划就比划，谁怕谁……”
眼前仿佛又是一阵海浪拂过，竹桃再睁开眼时，已经在幽清阁的书房内了。
墨清明坐在案桌边，缓缓道:“可会研墨？”
这个自然是会的，以前在荆侍院她也经常为暮黎汐研墨。她乖乖巧巧地坐过去，嘴上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墨上……师尊，您到底是住在哪儿呀？”
“幽清阁。”
“我知道我知道，那幽清阁又地处哪境啊？”
怪不了竹桃这么疑惑，幽清阁这地方的确美得如梦似幻，又没有天界东境那般暖色的天空，叫人很难不怀疑这里是不是一片世外桃源。
“虚境。”墨清明低头看着手中书卷。
虚境！竹桃想起来了，她和暮黎汐一起整理过的典籍里有记载，所谓虚境，便是存在于一些灵阶较高的法器内的，虚构出的空间。
一般来说，除了法器的主人，没有人可以轻易进入虚境，难怪方才言烨上神让她不必记路，原来就算她破天荒地记住了，也根本就进不来。
墨很快研好了，竹桃把它推给墨清明:“师尊，请享用。”
她心里是很想表达尊敬之情的，无奈会错了“享用”一词的意。墨清明抬头看她一眼，似乎是无语住了:“放着便好。即日起你须天天在此识文写字，等拓好了基础，师尊再教你心法。”
竹桃这才发现，她趴着研墨的这张案桌竟然是这么的小，一看就不墨上神他老人家用的，可倒不偏不倚符合她的小身板。她乐呵呵地应道:“好，师尊。”于是小手握着毛笔，就这样歪歪扭扭地在纸上肆意泼墨。
好不容易清净了片刻，墨清明放下书卷，眼神往桌子上一扫，瞬间就凝固住了:“在此之前……你可碰过笔墨？”
竹桃看一眼自己的“大作”，咬着笔杆子开口:“碰啊，桃子天天都会帮黎汐研墨的。”
“……”清净了许久的墨清明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无奈，“罢了，来日方长。”
“嘿嘿。”竹桃当然听不懂他言下之意，只当他在夸自己，笑得愈发灿烂。
没过多久，几乎没碰过笔杆子的竹桃便禁受不住这枯燥经书的攻势，趴在案桌上睡着了。她睡觉倒是安分，没有打很大声的呼噜，也没有说些奇奇怪怪的梦话，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阵阵传来。墨清明微叹，轻轻起身，将她托举在一朵巨大的莲花中，缓步走出书房。
笔杆子还被这小丫头紧紧攥在手中，映入墨清明眼帘的是她沾着墨的花脸。他在一间别致的竹屋前停下，轻轻一推，那莲花自行飞至床榻边把竹桃缓缓放下，顺带着扯了被子来给她盖上。
旋即，莲花迅速缩小，飞到竹屋旁的水池中央，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墨清明手一挥，竹桃的房门便关上了。他对着虚空边走边开口:“留歌，她的病情，探得如何？”
“师尊，留歌又确认了很多遍，竹桃仙子的体内的确有剧毒。”尹留歌很快回答道，“但是，这剧毒好像并没有伤害到她，而且她的灵识也处于被封住的状态。”
“继续，务必探清楚这是什么咒法。”墨清明揉揉眉心。
“是，师尊，”虚空中，尹留歌恭敬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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