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大昭。
十万大山。
汝江尽头在大山深处，方圆百里皆是无人区，江上唯有摆渡人的小船在游荡。
顺着水流到深处，既没有人烟，也不见任何的灵兽，然而接近江源之地，却能够听见捶打衣裳的声音。
在江边洗衣的是一个年迈的婆子，而在这个洗衣婆婆的另一边，则是一个坐在只有两条腿的椅子上面钓鱼的男人。
看他的打扮，其实是个大夫。
汝江里没有鱼，大夫的鱼钩上面也没有挂鱼饵。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晃荡着。
忽然，那只有两条腿的椅子晃荡了一下，大夫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重重摔了一跤。
“木匠的活计做的越来越差劲了！”大骂了一声木匠之后，摔在地上本来打算把鱼竿捡起来的大夫忽然揉了揉眼睛。
大夫又揉了揉眼睛道：“你瞧那水里，是不是有一个孩子？”
洗衣的婆婆啐了一口：“你一个大夫就不知道医一下自己的眼睛？汝江里头，哪儿来的孩子？……咦，等等！”
洗衣婆婆丢下了手中的衣裳，身形微微一动，惦着脚尖，似是随着江上的波澜摇曳了几下，从汝江里面抱起来了一个婴儿。
一个白白嫩嫩，浑身上下只有一件衣裳和一个长命锁，却随着奔腾的汝江水一路逆流而上到这里来的婴儿。
这婴儿生得白嫩可爱，让洗衣的孟婆婆一见她的面就起了怜爱之心。
大夫可没有这样的好心，凑上来道：“让我瞧瞧，这是哪里来的死孩子？”
孟婆婆顿时怒道：“什么死不死的，你这个做大夫的会不会说话，难怪总是被人家医闹！”
“又医不死人……”大夫的声音低了一点，“这孩子怎么可能是一个活着的孩子呢？有七杀绝命绝灵大阵包围着，灵气和活物怎么可能穿过汝江水？孟婆子，你就别费心思了。”
“七杀绝命绝灵大阵……”
孟婆婆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不由悲从中来。
大夫说得没有错，七杀绝命绝灵阵法为世间顶级的禁锢法阵，绕着十万大山深处的这个无名村的七杀大阵更是当今白鹭书院几位圣人亲自所设，以汝江为间隔，百里之内绝灵绝命，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一丝灵气能够绕过七杀大阵，也没有任何的活物能够穿过汝江。
他们整个村子被禁锢在这里，进出不得，而法阵外面连一只蚊子都不可能传过来，更不要说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了。这个自汝江逆流而上的孩子，定然已经死了。
“让我瞧瞧。”趁着孟婆婆还在难过，大夫凑上来提起了婴儿的一条腿。
“你做什么呢？！”孟婆婆惊道。
啪。
大夫一巴掌拍在了婴儿的屁股上面。
“早些年给人家接生习惯了，条件反射。”
他这手法娴熟得很，但想来这孩子是个死孩子，当然也没有什么反应。
然而，就在大夫把孩子倒过来准备抱起来的时候，一声响亮的啼哭响了起来——
“救命啊！诈尸啦！”
大夫手一松，啼哭着的孩子就掉了下去，差一点要栽到地上的时候，只见孟婆婆身形如鬼魅一样闪了一下，把孩子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这孩子是个活的！”
孟婆婆激动道。
大夫的尖叫声让村子里面的人全都围了过来。
“哪里来的孩子？”
“活的？”
“是个女孩！”
手里还拎着锅铲的厨娘直接扔掉了铲子，把孩子抢到了自己的怀里面来。
“这个孩子，是我的了！”
猎户大惊：“你要吃了她？！”
“胡说什么呢！”厨娘爱怜地把那个女婴抱在了自己的怀里面，还亲了亲她的脸蛋，“我来养她，从今往后，她就是我的孩子了。”
猎户立刻道：“你凭什么养她？”
厨娘叉着腰道：“就凭我绝世无双的厨艺！”
猎户嘲讽道：“你？厨艺？”
猎户和厨娘向来不对付，众村民都不想掺和进来，在一边看他们是怎么吵架的。
厨娘破口大骂道：“老娘的厨艺当然是天下第一——要不是你这个废物只能打兔子回来，我连春华楼的云水宴都能做出来！”
“还云水宴——当我不知道你从前做的菜都是有人代工的啊！”
“够了！”孟婆婆怒道，“这孩子是老婆子捡回来的，当然是老婆子来养了。”
大夫不乐意了：“见者有份，什么叫你捡回来的。”
算命瞎子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要老夫看，这孩子就由全村人来养好了。”
木匠的声音慢吞吞响了起来：“谁、说、要、养、孩、子、了……”
话音刚落，孟婆婆，厨娘，猎户，大夫同时瞪向了木匠。
“……是、个、好、主、意。”
木匠充满求生欲地说完了下半句话。
算命瞎子眼睛没了，没办法瞪人，推了推墨镜。
“那就这么决定了吧。”
孟婆婆点点头，从厨娘手里面把孩子抢了回来。
“先生读书多，你来瞧一瞧她脖子上面挂着的这个长命锁上面，是什么字？”孟婆婆对算命瞎子说道，语气有一些微微的恭敬。
算命瞎子明明看不见，但是似乎只是看了一眼，就看明白了。
“这个字是先秦的篆书，这年头用的人少喽。”
“那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楚。”算命瞎子说道，“既然刻在长命锁上面，那就是她的姓氏了。”
“楚。”孟婆婆点点头，又道，“先生不妨把名字也取了吧，我们这里，就数先生读书多，老婆子是个粗人，这几个不是莽夫就是没脑子……”
说着说着，孟婆婆挨个瞪了一圈。
厨娘委屈巴巴地低着头，但没有反驳。
看起来，他们似乎都是同意由算命瞎子来取名。而且，对于算命瞎子是在场读书最多的人这件事情，也没有人有异议。
“老夫……罢了……”
算命瞎子望着汝江叹了两声。
大夫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既然是从汝江捡来的，不如就叫汝江吧……”
猎户马上道：“这怎么能行，依我看，叫傲天！”
厨娘翻了个白眼道：“滚！”
孟婆婆还在殷切地看着算命瞎子。
算命瞎子又望了一眼江水道：“既然是沿着江水逆流而上，如一尾漏网的小鱼儿，不如就叫小鱼儿怎么样？”
厨娘思索道：“听起来倒是一个很不错的名字……但是总觉得有一点版权问题啊——而且她是不是该有一个双胞胎兄弟来着？”
这个时候，一个拄着拐的老人走过来了。
“村长来了！”
众人给村长让开了一条路。
“这是汝江之中逆流而上的孩子？”
“是。”孟婆婆的脸上多了一点敬意，试图把女婴送到村长面前来。
村长慢腾腾道：“村里少了一口人，就多了一口，也好。”
村长这句话说完，几个人不同程度的松了一口气。
算命瞎子退了一步。
“既然村长来了，村长读的书比老夫多，不如，这孩子的名字就由村长来取吧。”算命瞎子道。
村长没有拒绝，盯着那个长命锁看了一会儿，也看了一眼汝江。
汝江水奔腾，水面至少有百丈宽，前后都望不见尽头，只有江面之上蒸腾的雾气。
“行路难啊……”村长叹了一口气。
“就叫这孩子‘游’吧。”
“世道多艰，天地如海，愿尔如游鱼，从心所欲，自在逍遥。”
“楚游。”
孟婆婆爱怜地拍了拍女婴，婴儿转动着懵懂的眼睛，露出来了一个明亮的笑容。
……
楚游是一个没有童年的倒霉孩子。
无名村民风淳朴，最是尊老爱幼，所以第一个被分配到养孩子的就是无名村的村长。
村长忙，给楚游启蒙的事情由算命瞎子宋先生代劳。
算命瞎子住在一间大大的，从上到下都是书架的屋子里面，架子上面全部都是写在兔皮上面的书籍。
“百家典籍十万，此地有一万，皆是默写下来的——三千道经，三千儒家经典，三千佛经，一千墨家经典。在你到这里来之前，默写佛经的那个人就已经死了。村长是不会教你道门的修行方法的。我不知佛和道是怎么教的，我们这一脉入门，只有一个字，就是背。你要做的，就是把这一万经典全部都熟记于心，诵读如流，才算开蒙。”
算命瞎子负着手道：“老夫眼睛看不见字，回答不了你在背诵时候的任何问题。不过，在这之前，你可以提一个问题。”
两岁的小楚游举手了。
“提问。”
算命瞎子点点头。
小楚游掰了掰手指，一、二、三、四、五，问道：“一万是多大呀？”
算命瞎子绝倒。
……
熟背了一万经典之后，就要学做人。
村长说，村子里面为人最佳的，就是木匠天工岚。
小楚游就被送到了木匠那里。
木匠整日都在修理只有两条腿的椅子，慢吞吞地教导楚游。
“做、人、要、稳，稳、健。”
“最、稳、定、的，就、是、三、角、形。”
“但、是、男、女、关、系、不、能、搞、三、角、关、系。”
“提问，搞多边形关系可以吗？”
“不！行！”
第二天，算命瞎子收到了木匠送的多腿椅子，刚坐上去，椅子就塌了。
……
楚游被木匠扫地出门，送到了猎户姬大壮家里。
猎户很高兴。
猎户是一个出门打猎只能打到兔子的猎户，因为无名村的山上只有兔子。
但是猎户打到的每一只兔子的死法都不一样，集合起来可以出一本书叫做兔子的一千万种死法。
猎户说：“剑，既是万，也是一。世间所有剑法，都不过是一剑而已。”
楚游举手：“提问，为什么我听人说，剑修穷三代？”
“……谁说的？”
“木匠叔叔。”楚游毫不犹豫卖了木匠。
“天工岚你给我等着！”
猎户一剑劈了木匠的大门，回来告诉楚游。
“我们剑修不是最穷的，最穷的是体修！体修！”
“哦。”楚游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手抄话本子，“所以，莫欺少年穷是说不要欺负年纪小的体修吗？”
猎户昧着良心点了点头。
……
住在猎户隔壁的是食材只有兔子的厨娘白三娘。
厨娘用兔子把楚游拐回了家。
“今天我们吃草莓兔兔灌汤包哦。”
楚游高高兴兴跟着厨娘走了。
“你看，这里虽然只有兔兔，但你吃到了草莓，还吃到了包子哦。高兴吗？”
“高兴。”
“现在你最想说什么心里话？”
白三娘笑眯眯看着楚游。
楚游摸着猎户给的小木剑，表情严肃又庄重，手指在剑刃上面拂过，无法控制地说出来了自己藏在心里面最深的地方的话语，一字一顿：
“——天不生我楚小游，剑道万古如长夜。”
白三娘笑容僵硬了。
暴怒的厨娘提着铁锅砸碎了猎户的大门。
“姬！青！莲！你到底教了小游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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