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天幕上的月轮逐渐隐入黑暗,这里的地面像落了一场大雨的水雾,在场上蔓延出实质性的不详黑雾。

        已经有意念崩溃的人类溃逃,但仍有更多的人类,选择留下来殊死一搏。

        汀森看也不看他们,他的双眼只盯着娜兰。

        他们之间,像是划出一道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空间和时间,流速缓慢,接近停滞。

        所有的情绪被收回罐子里封闭藏起,而新的情绪,却又在这样静谧的净地里,无时无刻不在繁衍滋长。

        娜兰:“汀森,求求你……”

        汀森微微颔首,他单膝跪地,与娜兰平视。

        他缓慢而谨慎的张开双臂,将面前微微发抖的小姑娘纳入怀中。

        汀森身上,有冰雪的味道。

        清凛而干净,冷冽却寂静肃素。

        娜兰这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知他的气息。

        在之前被长老杀死的幻境中,她曾经在汀森的怀抱中走向死亡。只是她那时知觉受限,并不知道汀森的身上是这样的味道。

        娜兰情不自禁的安静下来。

        汀森轻轻抚过她斜编的麻花辫,“我想,我或许会在未来喜欢你。”

        这是汀森第一次放任自己的亲近,娜兰能从他的动作中,感觉到他的小心爱护。

        他是严冬的阳光,明明光亮照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却依然暖不化的经年玄冰。

        雪花从天空上飘落。

        就连人类都没有在此时攻击,只安静无声的注视着,这寒冷中唯一的热烈。

        “只是啊,情爱这种东西,我并不需要。”他闭上眼,轻轻亲吻她的发梢。

        娜兰能感觉到自己发尾的触感,汀森的唇凉而细腻。

        “你是令我心中烦扰的念头。”汀森睁开眼,他眼中情绪像是化开的灰水银,“我不会更改现在的决定,但我会用剩下的生命铭记你,娜兰。”

        这是她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眼前的世界黑白虚化,终如玻璃般裂开的蛛网,片片破碎。

        ……

        他站在娜兰面前。

        娜兰拔腿就跑。

        ……

        他在娜兰面前,优雅的单膝下跪,像对待着他一生中最特殊的羁绊,眼中像有星光,爱意不再收束。

        娜兰福至心灵,甩了他一耳光。

        ……

        他送出拥抱。

        冰雪的味道从未停息,寒冷到极致便会化作美梦。

        她于美梦中溘然长逝。

        ……

        他走到她面前,像之前几次那样,以温柔的姿态,送上安宁与杀意并存双生的拥抱。

        娜兰在他怀中化为原型。

        汀森睁开眼时,刚刚那个扎着辫子、穿着补丁裙子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棵人型高的植株。枝蔓长着椭圆的厚叶片,在空中轻轻挥舞。

        柔韧的藤蔓,拥有着以柔克刚的力量。

        只是她伸展出的那只藤蔓,上面捧着几颗……漂亮的蘑菇。

        蘑菇的个头虽小,颜色却如彩虹般靡丽绚烂,每一颗是一种不同的颜色,菇体的圆弧上散发出自然柔和的珠光,像是藏在深海的珍珠,美丽得超出常理认知。

        若是将这些蘑菇封在冰中不朽不腐,以其精巧美丽的程度,甚至可以将之进入人类的拍卖行当,当做珍贵的艺术品进行拍卖。其无法比拟的美丽与剔透,定能引来世人收藏家屈之若鹜与哄抬竞价。

        汀森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游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蘑菇培养得花样好看,他从未在别处见过。

        而蘑菇越灿烂越漂亮,则代表其毒性愈烈,无药可医。

        她突然伸长枝蔓,拍向汀森的脸,连着所有彩色的蘑菇。

        汀森眼中的温度化于雪中。

        那是她一生最快的速度。

        但对于汀森来说,仍是太慢。

        ……

        再次重来,汀森依然站在她面前。

        他微微侧过头,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亲爱的,在刚刚的一分钟内,你发动了十次改写。”

        “结局已经确定了,不是吗?”

        娜兰牙关咯咯打颤。

        明明她才是拥有所有命运分支及其记忆的人,但汀森站在这里,却可以轻易感知她所有的尝试,并完整推测出她失败的过程。

        娜兰在这一刻,明白了什么叫做千锤百炼的战士。

        他是一位魔法师,也是一位拥有无数次独自旅行经验的人类强者。

        近身是他的弱点。

        只是他连这弱点都无懈可击。

        她每一次重新开始,都在他怀抱最近之处。

        并非是她不够近,这样的距离,已是无数死在汀森手下的魔物与人类,梦寐以求而不得的距离和时机。

        她屡次失败,依然找不到破局之法。

        “这应该是你这一生中,最密集发动预知能力的一天了,亲爱的。”

        汀森温和的引导着,就像他刚刚所承诺的那样,以一个贤者长辈的姿态,带领娜兰思考她的能力。

        “它会有限制吗?或是到了某个临界点后,未来真的会产生任何实质上的改变吗?亲爱的,你是不是已经感到疲惫了?”

        随着他的话,天空中所有下落的雪花都被暂停在空中,汀森的指尖,轻轻接起一朵在空气里还未触地的雪花。

        他轻轻说:“如果每一个生存的可能,每一个尝试的方向都被一一堵死出路,当你的死亡已成为必定通往的结果,那么你的预知,还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人类教堂小队绝望的反扑,所有的噪音与杂念,都被汀森一手隔离在寒冰重墙之外。

        这里只存在她和他的时间。

        汀森拿出了前所未见的耐心,“我在把你逼向一个死角,这里无处可躲。每当你离这死角接近一米,你便会失去一个选择。直到最后,你没有选择。”

        “你的能力,是神明的馈赠,却也是最荒诞的玩笑。命运在不能改变的注定面前,恶意嘲讽着我们的渺小。”

        汀森的话,她不是从没想过。

        她的预知,真的有限制吗?

        她不知道。

        或许正如汀森所说,现在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失去新命运的选择。

        汀森无比轻柔的引导着,“所以,转机在哪里?你有任何办法,能突破这里的我么?”

        ……

        ……

        ……

        她再一次回到原地。

        这一身白色衣装的男人,用全知全觉的眼神凝望着她。

        他无法像娜兰一样保留历次挣扎的记忆,但他却能设身处地的了解她的痛苦与绝望。

        他露出心疼的眼神,却没有再阻止她的尝试。

        因为在一次次的尝试中,汀森已经充分理解了娜兰的决心。

        他是人类中最强的存在,也是人类千金难求的导师,今天,他却成为了魔物的引路者。

        娜兰从未如此深入的了解他的强盛,却在一次次的尝试后,明白他终究是对的。

        ——她找不到这个转机。

        “三十五次。”汀森接近她,亲昵的摸了摸她的发辫,“还有力气再试么?”

        娜兰像是累极了,这一次,终于没有抵触他的触碰,顺从着被慢慢揽进那个雪香的怀抱。

        “汀森。”她声音也像是累极了,她漂亮的眼睛中透露着入骨的疲惫,像是灵魂中不能燃尽的绝望,“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汀森怜惜地抚摸她的侧脸,他的声音,像是这世上最迷人的药,“我知道,我都明白的。娜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已经很累了。”

        雪下得越发大了,他们之间的空间,寂静无声。

        汀森用最温柔的语气,像哄着自己的人,“你不需要这么累的,闭上眼,将剩下的交给我吧。”

        娜兰看着他,他们脸挨得极近,她在汀森灰色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灰白的模样。

        第三十五次,她第一次给出了回应。

        她试探着,很不熟练的摸索,捧起了汀森的脸。

        汀森的皮肤很细腻,像是凉凉的冰面,没有一丝沟壑,平整而柔滑,但侧脸折叠的线条却清晰,分割分明。

        娜兰靠得更近了,她看到那双灰色眼睛中,随着她的不断接近,产生了细微的震荡。

        像是灰色的水从中心惊起涟漪,向四周迅速荡开。

        她不知道人类长成什么样才好看。

        但是这一刻,她突然无师自通了汀森瞳孔中的灰潭,原来里面有海洋的波纹。

        她摸着汀森的唇。

        娜兰的头发并不是没有感觉的人类头发,而是她用枝蔓做出的人类拟态,所以知觉十分敏锐,拥有着纤毫毕现的触感。

        她依然记着汀森吻在她发辫的触觉,像空中落下的一片雪。

        她看着那双唇,将脸靠近了一些。

        于是灰海中有了震荡的光碎,仿若水波漫开绵裂。

        汀森似有短暂的不知所措。

        娜兰这一刻是心无旁骛的,那些死亡的阴影,短暂的从她心头离开了。

        她此刻心中很静,从灵魂深处散发的疲惫,化作一种怠惰被动的宁静,心灰意冷后的温柔,甚至感染了她正在接近的人。

        但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足够近了。

        这一刻,她控制不住的想起,古堡中那条被汀森毁掉的长廊。

        那里有着她最爱的教堂彩绘玻璃,会在阳光下投射出剔透斑斓的彩光。

        她曾在那条长廊边发着呆,渡过了漫长的岁月,漫长到足够一个平凡人类从出生到被埋入坟墓,漫长到足够她将每一种光线变幻都铭记在心,能在记忆中描绘每一处颜色的排列。

        那炫丽的虹彩早已在绝对冰寒中,化为满地晶莹碎片,被永远地埋葬在这片散漫天地的雪中。

        那葬在冰雪中的颜色,她再也看不见了。

        那由她记忆所传承的虹光异彩,便从她喉间绽放。

        她将最毒的那只蘑菇,贴到了他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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