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这很奇怪。
娜兰很难说清，自己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她不仅分享着汀森的视角和听觉，还有更多的感官在一一苏醒。
她感受到了更多信息。
汀森像是受了伤，身体高热而疼痛，这不属于魔族的体验，正是人类躯体受伤的感受。
疼痛并不来源于特定的部位，而是从身体深处蔓延的疼痛，像是灵魂上经久不息的烙印。
她还能感受到他的意念，甚至影响了她此时的心情。
这让娜兰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什么是主动战斗的意志，她立刻爬了起来，恢复到随时准备出击的状态。
他的话语直接在她的脑海里响起，像是娜兰进入了他独白的视角：“我怎么被拖到了这里？樱桃村……危机解除了吗？村民们都到了安全的地方么？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倒下，我要尽快回去！”
汀森的声音听上去不太一样，与娜兰记忆中的那个声音有明显的不同，说话的调子稍稍高一些，更像是人类幼崽在成长期才会发出的声音。
他声音中传递的情绪起伏也明显，远不如成年后那样难搞，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汀森似乎一直在移动，他喘气声重而急促，像是呼吸困难，让他整个人都非常不适。可即使是这样，他依然没有丧失斗志，保持着交战的机动性。
娜兰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在黑暗中移动，警惕着前方的黑暗。
娜兰不是人，她的本体是一株魔藤。
藤蔓从来不会只生长一枝，她人类形态下断掉的手臂迅速生出新肢，同时她将体表皮肤硬化，让自己不那么容易再被撕掉肢体。
她与汀森，像是在重叠的时间里，于相同的空间中交叠。
背景画面在闪烁，有时有光，有时光又熄灭，最终黑暗夺取了一切视野，操纵冰雪的魔法师失去了视觉，一如此时打翻了荧光果光源的娜兰。
他依靠声音做出判断，用大面积的冰刃包裹自己的身体，将一切出现在黑暗中的东西切碎。
而在幻交替着环境的现实中，娜兰同步开始动作。
她明明不会魔法，可是那段魔法咒语就像是她早已烂熟于心，不需经过任何思考，就已快到难以理解的速度在默念而出。
但是她无法召唤出冰雪。
有一种陌生的力量从她身体里抽出……太黑了，娜兰没看清自己到底搞出了个什么东西。
前方的黑暗中隐藏着窸窸窣窣的响动，往日并不会进攻的娜兰，此刻也被那个人类出击时的果决所影响，罕见地选择了主动攻击。
一声霹雳雷响后，她感觉自己打中了黑夜里潜伏的东西，那东西是活的，还痛得发出一阵尖锐难听的嘶鸣。
娜兰只觉得耳边像是打了个雷，毫无准备被吓了一跳，整个身体都被震得哆嗦了下。
她又听到了声音，有东西在她身后突袭。
娜兰躲开了，但是她在不知情的时候，也走到了祭坛边缘，黑暗中看不到脚边的情况，她一脚踩空，从高高的石台上摔了下去。
重叠的空间与时间，被无形的手拉开。
汀森的视角仍留在原地，冰雪围绕在侧，独身在黑暗中迎战。
而娜兰已在失重中坠落，快速脱离了刚刚奇异的状态。
在急速下坠时，她突然伸手，摸到了一手毛。
下一刻，她身体下坠的势头骤缓，有个毛绒绒的爪子抓住了她的领口，带着她猛然向上窜去。
她想说话，但一张开口就被灌了一肚子风，只好闭上了嘴。兔子先生实在太快了，下一秒，她的双脚就再一次站在了实地上。
怀里还被塞进了一个熟悉的筐。
娜兰很快反应过来，火速拉开筐盖，露出了里面一筐饱满圆润的荧光果。
光重新出现于视野中。
黑暗中的怪兽不止一只，一双双紫色的眼睛闪着冰冷的光，在骤然暴露于光照下的同一刻，它们急速隐入黑暗中。
离娜兰最近的那只魔兽转头就跑，却被兔子单手抓住尾巴拖了过来。
娜兰看清了那魔兽的模样，长得很像地表的老鼠，只是若算上尾巴，足有四米长。
娜兰吃惊了：“这是老鼠么？”
“这是深渊魔鼠，难对付，怕光。”
兔子单手拽着老鼠尾巴，在空中划着一百八十度的半圆，将老鼠左一下右一下摔在地上，扬起满地灰尘。
老鼠被摔成了饼，依然是好几个娜兰那么大。娜兰小心的走开了一点，以免被波及到。
在这样剧烈的动作下，兔子说话的气息依然非常平稳：“原来你是玩魔法的，难怪，魔法师近战都不太行。”
“可是……我不会魔法啊。”娜兰一脸懵。
光驱散了危机，深渊魔鼠退入暗处，他们重新获得了安宁平静。娜兰这才有机会，去分辨刚刚出现的异常。
她瞬发的魔法还没有完全消散，她一回头，就看见枝蔓在空中暴涨成八爪鱼似的巨大藤蔓。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肉眼可见地抖了起来，“妈耶，这是什么？”
兔子：“这不是你自己的魔法吗？”
娜兰差点吓哭了，“怎么这么可怕？”
兔子：“…………”
他刚想夸她一句小魔有点本事，连瞬发魔法都做得到……然后就看到娜兰已经吓瘫了。
她看起来，是真真实实地在害怕。
兔子想到刚刚娜兰问自己的话，再次确认：“你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娜兰小声说：“我没……没想来这么深的地方。”
“我就是过来看看风景。”娜兰看上去很是不知所措，“结果地震了，我摔了一跤，在树上磕到了头，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我就在这里了。”
兔子耳朵剧烈的抖了几下，勉强保持了语气的稳定：“你下来的地方，可是我们魔族的世界之树！世界之树继承着魔神的意志，它送你下来，难道不是让你接受考核，然后接受晋级魔王的祝福吗？”
娜兰一脸懵：“啊？选拔？我一直以为……世界树是我们魔族最受欢的旅游景点？”
兔子：“……你到底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思维怎么这么像人类？难道你真是撞到头摔下来的！？”
娜兰羞愧地低下了头。
兔子收起脸上震惊的表情，重新恢复一脸冷酷：“行叭，那你要不要起来，再试一次魔神试炼？看你使那个魔法还挺有模有样的。刚你还说要找我学打架？这不打得挺好的么。”
“我真的不会魔法。”娜兰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我甚至不认识什么魔法师，只有……”
她只认识一个人类魔法师，汀森。
这个念头像是一团乱毛线中的线头，娜兰抓住了它，并开始理出思路。
——刚刚她看到的、感受到的画面和身体感受，绝对不是她的预言能力。
娜兰逐渐确定其中的区别。
她发动预知时，通常能看到的画面，是清晰连贯的，从起因到结束有一条完整的逻辑线，让她知道该如何去规避风险。
可她从来没有在预知中，获得自己未习得的技能。
樱桃村是什么，她也从未听过。那段记忆中的汀森在着急什么，她也毫无头绪。
最重要的是，她的预言能力从不能回溯过去。
她再次想起刚刚听到的那个少年的声音，她似乎是在一些特定的契机下……窥探了汀森的过往。
在那个特殊的状态里，汀森的视觉，听觉与触感，一并被娜兰体验继承。
她想到一种可能，这是汀森的记忆。
毕竟她的脑海里，确实存在着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
那是三个月前，在魔龙古堡的残破角楼里，汀森与她额头相触时遗留在她脑海里的记忆片段。但那个时候，娜兰还来不及明白这是什么，记忆随即被汀森亲手打散。
只是打散，并不意味着消失。
记忆碎片散落于娜兰的记忆中，像是一滴水落入大海，娜兰很难主动将它挑出来。
若没有今天的刺激，她怕是都不会真正察觉这些记忆碎片，直到时间慢慢过去，被她的大脑所消化遗忘。
这些记忆除了视觉，还包括嗅觉、心情和知觉。
身体的疼痛源自汀森的记忆，她不知道汀森为什么在经受这样剧烈的痛苦，但她更惊慌的，是另一个问题。
——汀森来过这个地方吗？
兔子看她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不免愣了一下，“怎么吓成这样？”
他将砸扁的老鼠随手扔到了一边，“别抖了，要是怕老鼠的话，休息两天再过来试炼也行。”
他从筐里抓了一颗荧光果，递给娜兰。
兔子活动着手腕，“如果你的到来，确实是神明的用意……那么，看好了。”
他单手接过了装满了荧光果的筐，将筐像个球一样，抡向了远方。
这只筐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被扔到了很远的地方。筐在空中每翻转时几圈，就会掉出一颗荧光果。
荧光果重量极轻，在空中降落时会撑起绒毛小伞，从空中缓缓飘下，组成了一条细长的光带。
娜兰情不自禁的踮着脚，但是她身高还是不够。兔子见她看得这样辛苦，于是单手将她拎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头顶。
等娜兰坐稳了，兔子原地一蹦，带着她跳上了石台最高的那跟柱子。
视野在骤然拔高了数十米后，娜兰终于看到了在光到达彼端后，这片广阔深渊腹地的一角。
一颗颗飘在空中的荧光果，像是一条接力亮起的长龙灯，让娜兰看到了更远处的地界。
她从没想过面前的石台，居然栖身在如此壮阔的峰峦和裂缝之中……原来地面之下，也有像地上一样开阔的山丘与谷地，嶙峋起伏，像是人类笔下的油画。
娜兰被眼前的奇景震撼得说不出话，不由得抓紧了兔子先生的耳朵。
兔子任由她骑在自己脑袋上，神色保持着冷酷，“小魔，这里是离魔神最近的地方。我们的神明就栖息在这看不见的尽头。这两条渠……也已经干了许久了。”
她目光追随着飘荡的光，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而她看不到的，就是魔族神明的领域。
远到若不是她意外掉到这个地方，这里的一切，都不会与她有任何交汇。
她的脑袋没来由地闪过一阵疼痛。
她吓了一跳，这疼痛并不陌生，这和刚刚激活汀森记忆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反应。
只是这一次更突然，更凶猛，汀森像是在经受剧烈的痛苦，甚至影响了现在她的身体情况。
她差点摔下去，死死地揪住了兔子的长耳朵，连手里的荧光果都掉下去。
兔子巨人也被揪疼了，粉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却依然用领一只爪子稳重地接住了荧光果：“又怎么了？”
“我……我看到了，我走到那里了！”娜兰揪着他的粉色耳朵，呢喃道：“这两条水渠，里面会流着红色的和白色的水……它们会流下石台，流进更深的地方，那里有金色的古老魔文……”
“不……不是我！我没来过这里！”娜兰的牙关开始打颤，“是他……是汀……”
听了这话，兔子脸色像是见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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