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在余大安家没有女人不能上桌吃饭的。
余小锐面前摆了一盘蒸好的红彤彤地螃蟹,秋天的蟹又肥又鲜,孙雪娥给余小锐夹了一只放在他的碗中。
“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蟹了,哎呀,你怎么不买黄酒,吃蟹配黄酒最好了。”
孙雪娥拍了一下余大安。
“我想着家里有昨天打个仙客来,也忘了买黄酒了,来来来,都一样的,喝。”
说着他又跟赵捕头碰了一杯。
余小锐留意到余晚晚不碰螃蟹,特意给她夹了一只。
“我不吃……”余晚晚赶忙推辞,要把那只螃蟹夹到余小锐碗中去。
“这只是母蟹,里面应该有蟹黄,可好吃了,你吃吧。”
“不不,谢谢哥哥,你吃你吃,爹特意给你买的,我不能吃,我吃螃蟹会发风团。”她解释道。
余小锐惊了一下,连忙道歉。
余晚晚笑道:“没事的,谁也想不到亲兄妹一个喜欢吃螃蟹,一个吃不了。哥哥你快吃吧。”
余小锐又想给她夹别的菜,可是想到筷子上沾过螃蟹,只得作罢。
吃了饭赵捕头要上职去,先走一步。
余家人就在院子里聊天,余大安还拿出了他的一整套茶具,烧水磨茶粉点茶喝。
“小时候的事儿我多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家附近有一家卖饮子的,清清凉凉的,特别好喝。”
余小锐回忆道。
一边的余大安高兴地附和:“是啊,以前是有,叶家大娘子的茶摊,不过现在挪到吉祥街了。”
“哥哥说的是叶娘子的薄荷饮子吧,我也可喜欢喝了!”
余小锐点头:“应该是吧。”
“那我现在去给哥哥买一筒!”
余晚晚是个说干就干风风火火的性子,到厨房里拿上他们家打凉茶饮子的竹筒便往外跑。
这位叶家大娘子在斜阳里附近卖了几十年的饮子了,他们家的薄荷饮和紫苏饮最好喝,余家经常在她家买饮子,这位叶家的娘子也由小娘子变成了一位中年老妇,不过手艺却从来没变。
“晚娘过来打茶啊?要哪样?”叶大娘自小看着余晚晚长大,与她相熟的很。
“要薄荷饮子。”余晚晚把钱和竹筒都递给她。
叶大娘边给她装饮子,边问道:“听说你大哥找回来了?”
余晚晚笑着回:“是啊是啊,你们咋知道的?昨天才认回来。”
叶大娘给她装满了整整一筒,帮她盖上了盖子。
“你爹昨天来这边卖酒,我们都知道了,恭喜恭喜啊,这么多年了,还能找回来真不容易啊。”
“谢谢婶子。”余晚晚接过竹筒。
“对了晚娘,婶子认知个郎君,今年刚十六,跟你一般大,你有没有兴趣认识认识啊?”
余晚晚想都没想就摇头了。
“眼下你哥哥也回来了,以后也不用辛苦你一个女娘抛头露面了,你父母老俩往后也有指望了,还不就是操心你嫁人的事儿,我这亲戚人好的很,就是家有点远,你考虑考虑呗。”叶大娘越说越来劲儿,甚至都要拉着余晚晚给她形容这郎君长什么样子了。
倒是余晚晚,忽然被她的话砸个眼冒金星。
“叶大娘你说什么呢,您不也当街卖茶吗?我抛头露面怎么了?”
她听着这话心里别扭,想都没想便回怼了回去。
“唉你这孩子,这不是为了你好吗?你单单卖肉也就算了,谁不知道你家还杀猪呢,这是女娘该干的事么?我看你趁着你哥哥回来,赶紧找个好人家,以后可别碰那些了。”
“杀猪的怎么了?叶婶子你不吃猪肉啊,不都是我们这些人给你们杀的!”
余晚晚拎着竹筒走人,身后那个“好心”的叶婶子还在生气。
她心里也满是火气,最是听不得这话,只顾闷头往前走,完全没注意身后溜出来一个小孩,往她胳膊上撞过来。
余晚晚是慌忙躲闪,没想到后面还有小孩追出来,她连忙往边上走,手臂太高别又撞着人。
可她手上拿着的那个装满薄荷饮子的竹筒一歪,不紧的盖子直接斜飞到了地上,竹筒之中装着的饮子全都撒了出来。
“喂!你!”
余晚晚还没反应过来,那两个小孩早跑走了。
只留满地洒落的薄荷饮子,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还溅到了她的裙襦上。
余晚晚看着满地狼藉,气得跺脚,咒骂了几声那乱撞人的小孩。
她拾起掉在地上的盖子,准备回叶大娘那重新打一筒饮子。
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和叶大娘拌嘴来着,怎么再好意思重新回去打饮子啊。
余晚晚懊恼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叫你嘴快,不久多说你两句吗!”
不由地,叶大娘那几句话在她心间没完没了的萦绕。
其实她听多了这些话,甚至听过更难听的,从小就是。
可即使听多了,她也没办法做到毫不在意。
下午的日头不遗余力地挥洒着一天之中最后一点热度,余晚晚才想到,她下午本该去茶坊找褚昱的,可却把他抛到脑后了……
她忽然想立马跑去找褚昱,把自己哥哥回来的消息告诉他,还有叶大娘那几句令她不快地话。
褚昱那么能说会道,又读过那样多的书,一定能帮她纾解心中的不快的。
但现在太阳都要落山了……
余晚晚沿着河往茶坊方向走了几步,又泄了气。
说不定褚昱没等到她早就走了呢。
余晚晚转头看河,太阳的余晖尽情地倾撒在向西流去的河水之中,波光粼粼。
不知道怎么想的,她有了一个问题:怎么才能让流水停下来呢?
她捡了一根树杈子,蹲在河道旁,把树杈子伸到水中。
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流水是不会停下的,一根小树杈,连一缕水都不能留住。
“你在这儿作甚?”
身后立了一道高大的影子,帮她遮挡住了头顶刺眼的阳光。
余晚晚转头看,果然褚昱。
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褚昱,我哥哥回来了!”
褚昱蹲在她的身边,闻言露出了几分诧异:
“是吗?那还真是老天保佑。”
余晚晚点头:“是啊是啊,老天不忍心看我妈伤心,把她儿子还回来了。”
想到孙雪娥开心的样子,余晚晚也高兴。
“恭喜!”
“谢谢。”
“那你在这儿作甚?”褚昱问她。
余晚晚像是刚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啥,一松手,手中的树杈子掉进了水里,随着河水飘走了。
她挠了挠发痒的脖子,捡起竹筒道:“我本来要给哥哥打吉祥街叶大娘的饮子的,可我刚刚把打好的饮子洒了。”
“那就再去打一筒好了,你没带钱?”
闻言,余晚晚有几分不好意思,想要拿那个竹筒挡住自己的脸。
“我刚刚不小心跟叶大娘吵了一架,我不好意思过去,怎么办?”
褚昱“噗嗤”地笑了一声,并指敲了一下余晚晚的头。
“你怎么那么笨,换一家香饮子店买不就好了。”
余晚晚从竹筒后面露脸,可以就愁眉:“我哥哥就想喝那家店,说是他小时候喝过的。”
褚昱一把拿过那个竹筒道:“那我去帮你买,起来吧。”
临近下工的时候,叶大娘的饮子铺门口人多了不少,余晚晚站在一边,不让叶大娘看见。
褚昱排了两个人,把竹筒递给叶大娘,叫她打一筒薄荷饮子。
“郎君,您的薄荷饮子,十文钱。”
褚昱拿出钱给她:“多谢。”
叶大娘笑着收了钱,嘀咕着这竹筒眼熟。
“郎君您下次再来哈。”
褚昱将竹筒递给余晚晚,她才高兴地笑了。
“多谢你啊。”
“谢甚。”
“你脖子怎么了?”
刚刚褚昱就看到她脖子处发红,现在对着她看更明显了,浮起了一大片红团,还有余晚晚抓出的红印子。
“怎么了?是不是河边有蚊子啊,忽然感觉好痒。”
“你脖子红了一大片,不像是蚊子咬的。”
褚昱又凑近了些,这阵儿光线已经有些暗了。
被抱在余晚晚胸前的薄荷香饮子香气愈发浓郁,褚昱连忙后退了两步,不敢再看。
余晚晚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如果是被蚊子咬了,那只是痒一块,现在她怎么感觉脖子整片都痒,胸前也痒。
她立马掀起自己的袖子看,衣袖之下白皙的胳膊上也出了几个红团,格外显眼。
“你发疹子了?”
余晚晚哭丧着一张脸点头。
“我明明没碰螃蟹啊?”
褚昱放下她的衣袖,一把抓住她想要往红团处挠的手。
余晚晚的动作立马停滞了,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男子的手掌有多宽大,可以一掌包住她的手。
褚昱也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痒,好像顺着两人接触的皮肤传递了。
他慢慢地移开手,声音都抖了几分:
“别挠,我带你去医馆。”
“你不能吃螃蟹?那别的河鲜海鲜呢?”褚昱问。
“我小的时候也是秋天,爹爹喂我吃了一口蟹肉,浑身都肿起来了,吓得我妈连夜抱着我去医馆,把郎中从床上揪起来给我看。吃鱼倒是没什么问题。”自那以后,余晚晚家再也没买过螃蟹,今天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回,因为她哥哥回来了。
老郎中给她切了脉,狠狠地数落了她乱吃东西,不过好在不严重,给她开了药并说了一长串近日忌口的东西。
这老郎中唠叨得很,余晚晚揣着药包和装满薄荷饮子的竹筒回家天已经擦黑了。
一开门便听到了孙雪娥大喊的声音:“去买个饮子去哪买了?又不知道疯哪去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不知道你哥哥在家等你呢?”
不知怎地,一股委屈劲儿随着身上的痒意越来越浓重,连鼻子都酸了。
孙雪娥瞧她不说话,走过来看,却发现她手里不止提的有竹筒,还有药包。
“你咋了这是?”
她凑近了看,发现了余晚晚脖子都红成一片了。
“你这脖子怎么这么红啊?”
“发疹子了。”余晚晚弱弱地说,她有些没力气,烦躁劲儿一阵儿高过一阵儿。
“发疹子?”孙雪娥抬高了声音,一把拉住她仔细地看。
“没叫你碰螃蟹啊?”
余晚晚也疑惑,难道说这东西连看一眼都不能看了。
孙雪娥拿过她手里的药包:
“你先回屋去,我给你烧水煎药……”
“呀!我中午做饭急了,是不是把蒸螃蟹的水直接拿来蒸米饭了?”
提到“烧水”,孙雪娥恍然想起,中午做了太多菜,蒸饭有些急了,好像是直接用了蒸螃蟹的热水。
“妈!”
听孙雪娥这么说,余晚晚的难受和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发了出来,她把手中装着薄荷饮子的竹筒撂到了桌子上,一言不发地跑回屋里去了。
身上的疹子越发的痒,余晚晚忍不住地去挠,可是又记着不能抓,简直是“百爪挠心”。
她生气地踹了两下桌脚,闷闷地痛感稍微转移了一些她的注意力。
人在生病烦闷时总是爱胡思乱想,院子中传来余大安孙雪娥还有余小锐的说话声。
她不由地想起下午叶大娘说的那些话。
“晚娘,来把药喝了。”
孙雪娥端着药碗走了进来,乌黑的药汁散发着独特的苦味。
余晚晚捏着鼻子屏息喝完了药,赶紧捏了两颗孙雪娥自己做的蜜枣子进嘴里去苦。
“晚娘啊,今天是妈不好,都怪我。”
孙雪娥心疼地看着女儿。
她撩起了余晚晚的袖子,发现上面除了几团红疹子,还有她长长的抓痕。
“你不要挠嘛,忍忍就好了。”
余晚晚也有些气闷:“我根本忍不住啊!”
孙雪娥抓着她的手,余晚晚忽然想到下午褚昱那不自觉地一碰,顿时连脸都又痒又热起来。
“你早些睡觉,睡着了就不痒了。”
可躺到床上的余晚晚却怎么也睡不着,院子中窸窸窣窣地声音不断。
她的脑海中不停地闪回父母、哥哥还有自家亲戚的脸。
叶大娘的那几句话格外明晰:眼下你哥哥回来了,不需要你再这么操劳……
院中终于寂静了,黑暗之中屋外的鸟叫声格外地清明,她开着窗,凉风从外面吹进来,冰凉她发痒的肌肤。
余晚晚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她抬头望着屋顶的房梁,忽然想到,这间屋子,是哥哥的……
难怪她会在窗边看到一些奇怪地刻痕。
哥哥找回来了,父母高兴和惊喜,她也高兴。
有了哥哥,母亲可以挺直腰板儿,不受祖母和三姑六婆的恶语,父母也有人孝顺,她可以了无牵挂地就嫁人,家中的铺子也有人支撑了。
这些往日的压力瞬间消散后,余晚晚得到的不是轻松,而是片刻的迷茫。
那她呢?她以后该怎么办?乖乖地嫁去别人家吗?
夜色越深,她反而愈发地精神,这个问题便像是夏夜之中扰人的蚊子一般,不断地萦绕在余晚晚的脑海之中,想要挥走却毫无办法。
她真的,从没想过要和父母分开。
甚至她也做好了这辈子都不嫁人,忍受他人恶语的准备。
但从未准备过,有一日,哥哥重新回来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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