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18
华九等到下午,也没有等到清玓回来,就一个人晃悠到饭堂去吃饭。
还没走近,就听见一阵喧嚷声。
前堂后堂加起来有好几百号人,乌泱泱地挤在饭堂的小院里。
原本的话,人应该更多一点,可是自从发不出饷来之后,一月两月还能坚持,如今已经三个月了,前堂的人已经走了一半。连学徒也稀稀落落走了几个。
锻刀堂有那么多张嘴要养活。如今朝廷一断钱,等于直接断了所有人的口粮。
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够撑过几天的积蓄的。锻刀堂包两餐,所以大部分人的余钱全都补贴了家用,到现在根本一文不剩。
资金出了问题,首先就是要稳住军心,不能从内部先乱起来。
但是这个不能怪石袛。
因为锻刀堂连续三个月没有发粮饷,谁的心里都有点预感,这时候,一个小小的撩拨就就可以达到星火燎原的效果。
一伙人站在饭堂的院子里,群情激奋,七嘴八舌,让不大的院子显得无比拥挤。
一大群人正围着前堂两个管事的在吵闹。也有几个坐在角落里啃窝头。
华九从人群中挤过去,从院子挤进屋里,拿了两个窝头一碟咸菜,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了。
屋里也是一堆人,大家吵吵嚷嚷地,七嘴八舌,就说要见石袛。
57号院的马师傅原本在人群中看热闹,再一看自己的几个学徒也挤在看热闹的人里面,顿时来了气。提着耳朵把他们几个揪了出来。
“你们在这凑什么热闹!我跟你们说啊,今天干不完没饭吃!”
一个小学徒就苦着脸说:“师父,不是我们偷懒,没碳了。”
另一个小学徒也说:“是啊师父,上个月的碳省着用也用完了。”
马师傅生气道:“没碳了怎么不去要?”
小学徒委屈道:“要了。我先是报给了赵执事,后来一直没有动静,最后一打听,赵执事半个月前就不干了。”
另一个小学徒说:“后来找李执事要,结果李执事下午也走了。”
华九抬眼扫去,闹事的人里面,有两个带头的。
一个被围在人群中间,二十出头,五官俊朗,身材高挑削瘦,不像是中原人。
这人的确是番邦来的,华九记得他,叫……拓跋恒。他来锻刀堂刚有一年多,华九不曾同他打过交道。只在他刚来的时候打过一次照面。那时候是一个下午,院外喧嚷,他走过去关院门,就看见一群人里拓跋恒同他对上了眼神。他很熟悉这种眼神,少年人锋芒毕露,争强斗胜的眼神。华九直接把院门关上了。
后来只过了三个月,拓跋恒就从在前堂领单子的名册上有了名字,再过了三个月,他就分到了独立的院子。
好事的人总在华九面前提他。
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像了。
都是从北地来,都是几个月就坐稳了位置。当然,不同的事,他们没有提。这个年轻人身家清白,在锻刀堂呆上几年,就能够攒一笔丰厚的嫁妆,嫁入一个好人家。他们虽然不敢在他面前太过放肆,但总在话里话外提着这一层意思,然后期待他的反应。
华九并没有给出他们期待的反应。
但是拓跋恒给了。
一个脾气古怪的死契师傅,和一个花钱如流水来结交好友的大有前途的年轻人,谁都知道应该去捧着哪个。因此,众人怂恿之下,他把华九当成了他的假想敌。
这就导致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他一连抢走了华九的两笔单子——都是江湖客的单子。江湖人的单子,最容易扬名。华九很少接江湖人的刀,每次接,都是用石袛的名字。
后来那两柄刀里,有一个刀客拿着其中的一把朴刀灭了金陵杜家满门,跟着一起扬名的还有漠城锻刀堂和刀背上的“拓跋”。
拓跋恒站在人群里,高声道:“都什么时辰了?石管事什么时候来?”他一说话,一群人便跟着附和起来,一呼百应,群情激奋。
旁边就传来一声冷笑。
“在这里傻等,只怕等到明年也等不到钱的影子。”说这话的人叫罗寻。
要问整个锻刀堂谁说话最难听,要是华九算一个,那另一个肯定当之无愧是罗寻。
原本大家就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本是听了拓跋恒的在饭堂这里等着。听罗寻这么一说,立刻就有人提议要去前堂堵人。
两厢僵持之下,突然,院子门口有人激动地喊了一声:“石管事来了!”
大家一下子嘈杂起来。
在众人的热望之中,石袛快步走进了院子。
石袛没有寒暄,他看了一眼大家,说:“进去坐下说吧。”
话毕他就先往屋内走去,大家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石袛走进屋内,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一站一坐的拓跋恒和罗寻这两个刺儿头,顿时头痛起来。他烦躁地移开视线,看向饭堂的另一个角落,发现华九坐在角落里喝粥。
石袛:“……”
华九:“……”
得,齐了。
石袛站在人群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大伙儿什么表情都有,但大部分的人脸上都写着期待。
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等着石袛说话。
石袛说,“首先要给大家道歉。”
“因为锻刀堂经营不善的原因,前一段日子,一直拖欠大家的工钱。”
拓跋恒说:“我们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说说什么时候给发钱吧。”
立刻有人附和道:“对,我们不管这些,我们也听不懂。我们就是要拿到工钱,这都三个月了,四月份的工钱到现在也没结。”
大家纷纷说:“对对对,把钱结给我们了,我们就走。”
一伙人有站的,有坐的,罗寻抱着双臂斜着眼睛盯着石袛,凉凉地说:“当时逼命似的紧赶慢赶,晚了一天出刀就像是通天的大罪一样。现在呢,刀出了,一个铜子都不见。”
石袛提高了音量:“请大家听我一次。”
罗寻插嘴道:“说得好像这几年我们听了别人的似的。如今不发工钱也不是我们听了别人的……”
石袛没有理会他,接着说,“锻刀堂目前的经营确实出现了一些严重的问题。而且就算到今天,情况也并没有好转。”
话毕,石袛站起身来,给大家鞠了一个躬。
“石某无能,锻刀堂不能再继续养这么多人手了。”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整个屋子里炸开了锅。
之前的前堂后堂虽说也走了一波人,但都是私人谈话的,现在石袛直接把这话拿出来说,这就是当面赶人走了。
石袛等到众人议论的声音小了下来,说:
“要走的,往左边站。”
“想留的,往右边站。”
“我们实话说,确实是发不出饷银了。要走的,去账房那边结清工钱,该是几年,几个月,几天,我们绝不克扣。
”但是要有愿意留的,请大家想好了。我们一时结不清这三个月的所有工钱,只能过几天先结一个月的给大家暂解燃眉之急。之后的日子,还要靠大家风雨共济。”
”但是不论如何,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答复的。不会让大家白白吃苦。”
石袛说完这句话,人群终于一阵蠢蠢欲动起来。
锻刀是门好手艺,在尚武的本朝是走到哪里都能吃得上饭营生。漠北十六州,不止有漠城这一家锻刀堂。还有私人的铸剑所不计其数。
每个人都开始盘算,究竟是走是留。大部分人还是站了留下,一些年轻又心思活泛有能耐的,便站了走的那边。
“要走的,大家现在就可以去账房那里结算工钱。要留下的弟兄们,当初诸位信我,选我担任执事。如今,希望大家再信我一回。至少相信我的诚意。”
石袛说:“在这里谢过大家了。”
有人说:“当年若不是锻刀堂,我就饿死在路边了。我不走。”
石袛在整个锻刀堂的威望还是在的,大家三三两两地就散了一大半。
罗寻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撂下一句话,就往院外走去:“诚意不是说出来的。我从来不信这种东西。”
要走的人都去了前堂结工钱,有人就故意招呼华九:“华九,你不去啊?”
华九说:“我去干什么,我又不走。”
愿意留的,愿意走的,都走得七七八八了。
马师傅见大家都走了,就和石袛说:“石管事,没有煤炭了。”
石袛揉揉太阳穴:“好了,我知道了。”
炭是十天一结的,接连着一个多月没结上炭的钱,炭被矿上断掉了。因此他原本今日是想去矿上一趟,请他们卖个人情再宽限两个月,结果就遇上了后堂闹事的事情。
石袛头痛不已,看到饭堂角落里还有十几个师傅聚在一起没走。知道他们还有事情在等他。
果然,他们推推搡搡,推出来一个徐家老三。
徐老三今年二十七岁,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夫人是城南宋家的小女儿。嗜赌。
宋夫人赌运不太好,宋家在南城原先有几亩良田,后来全部卖了,连祖宅都抵押了出去。宋夫人有三位明媒正娶的夫侍,原先有五位,两个抵了赌债给了南方来的客商。
生育赏各地赏银不同,漠城这里,生女赏银百两,免除三年赋税。
宋夫人打起了生育赏的主意。连生了三个儿子之后,放弃了这等想法,有了新的主意。
原本,儿子是男子带在身边养,一应花销都是男子负责。宋夫人把孩子都养在自己身边,每月不交足银子,孩子就没有饭吃。
“我能不能,能不能,先支取一点工钱。”徐老三支吾着说。
徐老三开了口,后面的几个师傅也就跟着三三两两附和起来。都是有儿子要养的。
锻刀堂包了两餐,可是没有包家中孩子的两餐。
没有工钱,孩子就得饿肚子。
徐老三已经要落泪了,他距离上次回家已经有十天了。孩子抱着他的腿说爹,我饿。
马师傅拍拍他的肩膀:“没事,这事儿总要有个交代。等过两天发了钱,就好了。”他从荷包里倒出来一把铜子,放进徐师傅手里,”给孩子买糖吃了。”
石袛看了看留下来的十几个师傅,和领头的徐师傅为难的眼神。
石袛解下钱袋,从桌上拿了一个空碗,把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倒出来,推到了徐师傅面前。
“你们分一分吧。”
钱袋里除了一些散碎铜板与银两,还有两个小金果,锻出来把玩的那种。漠北这里,有情人之间常会相互馈赠,作为定情信物。
徐师傅看着在碗底滴溜溜滚动的小金果子,为难地想拿出来还给石袛。
石袛按住了他的手。“罢了。”
石袛又将剩下的一个小锭子给厨房的老肖:“肖师傅,不够了再同我说。伙食上不要克扣了大家。”
男子婚后的收入都归于妻家,因此石师傅这些钱,大概是所有的私房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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