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VOL.9
光路昏黄浅浅，漫到四壁，鞋底擦地的声音续续响起，两只影子斜斜交缠在一起。
彼此目不转睛地对视着，所有的动作被无限放大，瞳孔中再无他人。
严聿临靠近季准楠，将她逼退到冰冷的墙面，左臂直直抵住出口的方向，撑起身子俯视她。
他心里清楚她并不会逃，但仍旧这样做了。
闕暗中，黑白分明的瞳孔彻底没了颜色，静默的呼吸声泛滥成灾。
一阵阴影将季准楠完全笼罩，她无路可退。
只好聊赖地歪头瞥他的手臂，他的肌肉紧绷，线条感充沛，但带着小幅度的颤抖。片刻后才意识到，不光只有手臂，是整个人。
她后脑勺斜搭在墙面，眼角有点发酸，咬牙问：“很难受是吗？”
严聿临瞳孔微张，败下阵来，脑袋垂落下去，目光凌乱落到地上。脑袋里那两个字魔咒般颠脑锁心，他难受地阖了眼皮，不再看她。
终于，季准楠的耐心被他沉默的态度彻底抽干。她稍使劲抵开墙壁，腰腹肌肉瞬间收紧，撑直背线，再次闯入他的视线之中。
她隐在闕暗中，猝不及防地引爆了他的心脏。
季准楠盯着他的眼睛：“不够，你的痛不及我当初的万分之一。”
严聿临瞳孔剧烈般震动，左手脱力垂落，贴着裤缝擦过，化为拳头。他不敢奢求她的原谅，腿不受控地打了退堂鼓，一步又一步，重重落在身后。
一道光线乍然出现，似不可逾越的鸿沟，拉开两人的距离。
季准楠的瞳孔渐渐变得清晰透亮，小巧而挺立的鼻梁渐渐浮现出轮廓。眼底的浅淡乌黑被粉底遮住，眼尾勾出弧度，睫毛上下浮动着，红唇妩媚，动人心魄的美。
“当初，你提出分手的时候，想过我们那七年的感情吗？你有想过我吗？我问过你，‘不分手好不好’，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季准楠抬头寻着严聿临的眼眸，目光缀冰：“你说，你厌倦了我们相处的状态，对我们未来日子的幻想破灭，不想再继续爱下去了。还告诉我，如果继续下去，我们的爱最终会变成施舍的廉价品……”
二十五岁那年夏天，桂花落了一地。
年轻的男人坐在天台的躺椅上，看月牙渐渐被乌云遮挡，耳边传来斥责的声音。
是他的母亲大人谢禾。
得知二人分手后，怒气冲天地找他问罪:“楠楠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你是怎么忍心提出分手的？七年啊，严聿临！我自问我和你爸爸从小对你教育良好，怎么养出你这么个负心儿子！”
严聿临阖眼皮，摁住太阳穴，耳朵里的绒毛险些被谢禾的口风吹折，他只觉得自己的神经快要碎掉。
谢禾一把拽下他的手，逼他同自己对视，追问:“你到底和楠楠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提分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怎么就闹到了这种地步！”
“妈，有些时候趁早结束不至于日后闹到不体面收场。”严聿临左手懒漫地握住另一侧的虎口，转了转，撑着起身，背影逐渐消失在谢禾的视野中。
那时今日，皆是烟熏黑那般的天空，气氛沉沉。
严聿临的目光写尽温柔，抚摸着季准楠眉眼的轮廓。他甚至看见了她眼中的自己，发微白，一双褶皱极其深。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为自己的年少轻狂道歉：“对不起，我伤害到了你。”嗓调沙哑，似干枯的泉口。
季准楠不愿多说，移开眸光，言语直白：“严聿临，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已经结束了。”
她说的每一句话，好比凌·迟·处·死。刀面清晰对准他的痛处，狠狠切下去。每一寸，每一分，毫不留情地让他鲜血淋漓，只为报她心里的痛楚。
七年，这两个字太过于沉重。
谁都代替不了，谁都还不了。
时光非良善，逞强好胜也不过会沦为败家一场。他们之间的那些岁月，终究已被定义成试错的光阴。
失去的人哪能那么轻易就接受一笔勾销？
那些心里淌过血的人，哪怕愈合、结痂，伤疤也会永远地存在。而那些伤害过她们的人可以当做视而不见，但过去的惨痛事实是没有办法抹掉的。看不见，也许只是被害者藏起来了而已。
“等严澈和严澄结婚，我们就离婚吧。”
季准楠微抿直唇线，目光垂向他的胸膛，挺平淡地做决定，一如坚决到民政局提出离婚申诉当日，坦言：“我们要离婚的消息，我也告诉了赵岑樱，以后她来的时候，我们不必做戏。”
严聿临骨节分明的手指攀附而上，神伤地捏着贴近眼角的鼻梁骨，眉心之间出现一条明显的裂痕，继续缄默不言。
“那何笑衷那里……”
严聿临睁眼瞧她，嗓调沉郁，先声截断：“我没告诉他，谁都没告诉。”
“嗯。”季准楠压低声音，手指不自觉屈伸着，好一会儿才撂话，“那就这样吧。”
“好。”话语简短而悲伤。
严聿临看着她抬高膝盖，启步朝门口走去，最后的动静是那扇门自动阖上的细微声响。
一切归于安宁，他撑着双臂垂向洗手台的砖面，抬眸，麻木地望向镜面。又将掌心伸向红外光感受器，水流钻入指缝，流到下水管道，密闭的空间内只剩下奔腾如注的水声。
被水淋湿的人，灵魂似乎变得潮湿，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变得空洞无神，俨然一副空壳。
移开后识别区域后，只剩下湿漉漉的水渍绽在地面。滴答、滴答，似倒计时的老年生活，越来越少，最后几近于无。
他倏地想到在家做火锅那天，她那句脱口而出的说严澈比自己瘦时的那副活泼开朗的神采，给人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从前初识这个世界时，他便是众星捧月的存在。这个热烈且带着小脾气的姑娘，陪他走过藉藉岁月，走进时间长河。
他没心没肺了七年，她爱了他七年。
他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明白一个道理。
梦里不知情可贵，一晌贪欢，一念生差，便是一生遗憾。
-
何笑衷坐在原地等严聿临半晌，但他与季准楠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功能区与中心区中皆不见身影。
他走入光影之中，拨开人海，细细查找着。
功能区的灯光旖旎，音响声从四面八方飘来，传入信号接收器中。
5d虚拟人像在人潮拥挤的最前方，飘在老年人脖颈能接受的最适宜高度，带动他们动作缓慢地正进行到扭胯的动作。
何笑衷走到路风身边，躲过身后刺探的手指，一把攥住他的肩膀，强制他暂停扭胯的动作，冲他抬了抬下颌：“路风，看见严聿临和季准楠了没有？”
两人经常在小区里下围棋，棋逢对手，因此彼此互相熟悉。
“应该走了吧。”
路风面色恢复如常，俨然一副好说话的模样，眉眼弯弯，只是身边没了舞伴的影子。
何笑衷抬手搭在他肩上，一副不相信的模样，鞋尖贴近，开玩笑道：“该不会是你把人吓走了吧？”
路风笑说：“难保不是见到你之后跑的。”
“诶诶诶！”何笑衷松开他，食指悬在半空，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又垂向他的脸点了点，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该不会是你的那惹人生气的舞伴吧。”
说完，何笑衷一瞬间敛去笑意，背过身去，目光炯炯：“那老女人呢？”
路风扶着他的肩膀将人转回来，唱红脸：“别和她计较，她这人说话一向没数。”
过了一会儿，两人才一前一后地回到功能区。
何笑衷第一个发现，抬脚靠近季准楠，冲严聿临笑了笑，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问她：“你们还没和好呢？”
这是季准楠穿越第一次看见何笑衷，她有被他如今的模样震惊到——何笑衷的那张脸与年轻时相比，瘦削不少，眼窝深陷，笑时眼角已然有明显的眼纹。
与年轻时，差别也太大了。
何笑衷没得到回应，笑意消散开，无比平淡地看向季准楠。她的神态停滞，唇齿微张，反而是身边的严聿临看着更镇定，挺平静地没表态。
何笑衷咳了一声，抬手摸脸：“她，这是被我帅到了吗？季准楠，这可不行啊，我是有底线的。”
严聿临看不下去了，叹了一口气，屈着手指敲他：“她连我都看不上，会被你帅到？你在说什么梦话？困了就赶紧回家睡去。”
“严聿临，你答应我的还没做呢！我可没忘。”
何笑衷顿了顿，偷偷瞥一眼季准楠，后者垂眸，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季准楠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浅浅微笑：“如果你们两兄弟有私密的事情想说，那我就先去跳舞了。”
严聿临舒缓的眉心再度起了波澜，他抬了抬下巴，指着季准楠渐行渐远的背影：“你去哪儿？”
季准楠转过身来，目光同他交汇在一起，不满意地“啊”了一声。
何笑衷静静地观战，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直至见季准楠怒火中烧的语气，这才察觉到事态已然失去控制，别过头去咳嗽几声。
一眼便注意到5d人像的动作，他安静地提议：“咱们一起跳吧。”
季准楠摇头。
何笑衷睁大眼睛，看向季准楠：“你们两夫妻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不能说我没结婚就应该落单，做人可不能这样啊！”
说完，他撞撞严聿临的手臂：“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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