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VOL.14


严聿临年轻时便是男人堆里模样最出色的,如今老了也仍旧风姿绰约。

        卢树站在他对面,平直地盯着严聿临的这一张脸看。心中暗暗与自己比对,只觉得这叔叔长得也太过于赏心悦目了吧。

        严聿临坏笑着,指着大门的方向,嘴角略微泛起弧度:“好孩子,去的时候路上注意安全。”

        门一阖上,严聿临的视线就转了回来,轻飘飘便落在了阳台上。在这个时代,已没有人再使用木板,易腐蚀又难打理。

        修长的腿落在玻璃门前,伸手拉开的时候,一眼便被已枯萎的仙人球吸引。

        叶片发黄到一触便断,肉身也已萎缩糜烂,毫无转圜的生机。

        严聿临抿直唇线,装作未看见,绕路到白色的躺椅旁,坐了上去,三十度望向天空。

        日光澎湃间,暖暖的温度传遍周身,他轻阖眼皮,掌心挽住后脑勺。嵌在半米阳光内,轮廓清晰而挺立。

        他没有女人那神秘而精确的第六感,但纵使他眼盲心盲,仍旧能感受得到眼前这个家从根处便已经枯萎了。

        楼上估计一时半会儿都不会传唤到自己,闲来无事,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慢悠悠地欣赏起来。

        锁屏和主壁纸皆被他设置成何笑衷发给他的那一张合照。

        照片中,她站在自己身边,眉心微微拧着,也不知是什么化不开的忧愁。天色宛若一块巨大的黑幕,沉沉罩住两人,他的肩膀微微转动一个弧度,手臂紧紧贴着,边缘感瞬间消失不见。

        连影子都像极了一对老伴,浓情且幸福感都快要溢出屏幕了。

        若是未来的日子一直都有她陪伴,穿不穿回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

        二楼静悄悄的,房间内的任何声响都被阻断在钢筋混凝土之内。

        壁灯与台灯齐齐罢工,泼墨般的阙暗将沉寂的气氛拉上舞台,霎时间竟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天。

        季准楠一进门便拉开窗帘,阳光铺天盖地,细细的光带飘逸在半空中,一瞬间变得亮堂。

        这道光似乎人心底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思都通通拎出来晒干,而后化作薄烟,袅袅弥散。

        赵岑樱的眉眼笼在和煦的日光里,透过她的发丝,折到后颈的皮肤上,红色的疤痕若隐若现。

        季准楠掌心撑着床垫,身体从床中缓慢挪到床头,尽量让赵岑樱适应逐渐逼近的距离。

        最后的一步,便是整个上半身俯下去,贴在她的脖颈的脉搏处。

        那一抹显眼的红,让她的泪水决堤而出。

        昔日赵岑樱的灵魂是活泼的,虽然已到暮年,但整个人神采奕奕,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散发着光。

        明明也不过才几日未见,她眼里的光便黯淡了。黑白分明的瞳仁浸在死水里,无波无澜。

        季准楠伸手撩开她的头发,越来越多的红印跃入眼前,她愤怒到整个人都在颤抖,“樱樱,我看到你这个样子难过。”

        泪水从她的下颌稳稳滑入赵岑樱的肩窝,她的衣服和肌肤都无可避免地被砸得滚烫。

        赵岑樱忽然吸了一大口气,瞬间喘过来气,垂眸看着抱着自己哭的人,声线颤抖:“楠楠!我好难过啊!我的日子好难过啊!”

        季准楠伸手替她将须发挽至耳后,眼里泪珠打着转翻滚。

        明明来之前已经打好腹稿了,可见到她的那一刻,竟然全忘完了。

        “都会过去的,会好的!”

        赵岑樱看着她,笑了笑:“楠楠,我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相信我吗?”

        季准楠重重点头,温热的掌心贴到她的脸上,冰凉一片,安慰道:“我相信你,因为我也是穿越过来的。”

        她的表情瞬间凝住,上眼睑缓缓垂落,睫毛也开始停止扇动:“你到底还是不相信我的,对吧?我心里也明白,这种想法确实比较天马行空……”

        季准楠拼命摇头,垂眸将她落魄的表情尽收眼底,嗓调上扬:“我信的,我和严聿临比你还要先穿越过来的。就在上个月,当时我和他降落到一家古怪的茶馆,瞬间就发现彼此的面容已经变得衰老。”

        赵岑樱收回落在被单上的视线,接着她的话,顺口说:“你和严聿临也是穿越过来的?”

        “是。”

        季准楠寻到她的手指,用掌心慢慢将热量渡给她。

        两人对视彼此,瞳孔中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滑下。两人再度紧紧抱在一起,这一次,便真的有种要依赖彼此的感觉。

        -

        季准楠和严聿临离开赵岑樱家的时候,天空已经暗下来了。她家是电梯公寓,6楼,电梯大门拉开,上班族从里面窜流出来,数量庞大。

        季准楠退避两步。

        但有一人左手提了桶食用油,右臂夹着一捆蔬菜,视线被高高的绿菜杆遮住,莽撞地挪着步,很快便冲她而来。

        她正走神,严聿临眼疾手快地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季准楠双手压在他的后背上,神色不佳:“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力,不只是对樱樱,还有婚姻、家庭还有子女。”

        严聿临目视前方,替她扫除隐患,安静地听着。

        “我记得年轻的时候,楠楠就很喜欢她现在的丈夫,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她害羞地把卢明照介绍给我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对男人也那么温柔。可现在呢,丈夫不在身边,儿子也没出息,拖妻带儿地啃老。还有就是赵叔叔和李阿姨,据樱樱说,他们已经过世了。她又是独生子女,现在才真的是无依无靠。”

        待电梯清空,严聿临拉着季准楠的手臂走进电梯,他站在右侧,离键盘很近。两人还得去取车,于是,伸手便直接摁了负一楼。

        镜面里出现一高一矮两只影子,靠的很近。折射到天花板上,两人的肩膀并排,细胳膊蹭着粗胳膊。

        回想起季准楠方才的话,语气里满满的遗憾与失落,他垂眸瞥向季准楠,伸手捏了捏鼻子,咳一声,说:“你要这么想问题,是不全面的。”

        季准楠没搭理他,整个人仿若乌云密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倏地,严聿临脚尖向左旋转,擦过她的鞋边。

        楼层随时间缓缓下降着,从六楼直接降到了负一楼,期间并没有其他人的介入。

        严聿临神色淡定地垂眸看她,挺平静地开口:“你把别人的家庭看做参照物,那为什么不看看我们的家庭呢?”

        “在我看来,”季准楠垂向地面点头,下颌与喉线的距离不断变幻着,睫毛不带感情地微微扇动着,“我们的家庭也是假的。”

        “什么是真的?”严聿临闷哼出声。

        季准楠压低声音回答:“亲情。就像严澈严澄和我们的关系一样。”

        “他们很孝顺,不是吗?和卢树完全不一样。”

        “是。”这一点她无可否认。

        不知不觉两人边走到了地下车库。

        严聿临坐到驾驶座后,将安全带系上。静谧之中,季准楠肚子“咕咕”的声音尤为突出,他将手放在方向盘上,目光微转:“想吃什么?”

        季准楠没主意:“看附近有什么就吃什么吧。”

        最后,两人选了一家家常菜馆吃饭。

        这家也是开了十多年的老字号,旁边便是一所私立高中,经常夜里有学生翻墙出来点干锅打包回宿舍吃。

        严聿临按照两人的口味点了一份干锅排骨、干锅虾和两瓶豆奶。

        严聿临看着电子菜单,拧眉问:“你们这里的干锅辣吗?呛喉咙的那种。”

        服务员以为他过去遭过这一种罪,立刻摇头,拍拍胸脯,打着包票说:“我们这里的干锅不辣喉咙,保管您和您夫人都喜欢吃。”

        “还是少放一点干辣椒吧。”严聿临一锤定音。

        服务员赶紧默默记在心里。

        他差不多已经点完了,便将电容笔放到平板的凹槽内,递给服务员。

        服务员将电子菜单抱在胸前,正准备离开。

        这时,严聿临伸手拦住她,看了一眼低头玩手机的季准楠,视线悄无声息地转了回来,说:“来两瓶热的。”

        服务员说好,再度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严聿临又叫住她。

        这次是后知后觉地叫她拿两张围腰来,说怕一会儿不注意弄脏身上去。

        服务员也学他的模样,朝季准楠的方向瞄了一眼,秒懂,意味深长地微笑,立刻点头:“好,我这就给您去拿。”

        季准楠指尖划过页面,翻看着自己过去与赵岑樱的聊天记录,心里像是实实在在地压了一块参天巨石,快要喘不过气来。

        严聿临的一系列操作落在她眼里,便是为难人服务员了,她以为他也心情郁闷,拿人服务员出气。

        便也这样开口道:“你何必这样反复折腾人服务员,打工的人,在外面办事本来就不容易。”

        严聿临深知她此刻需要出气筒,于是她说什么他便安静地当个听客。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然当耳旁风处理。

        先上的是干锅虾,酥脆鲜香的虾壳滑入口腔的一瞬间,香味轰然溢出。赤贝紧紧闭合,美味的虾肉便完整地暴露在舌尖,满足感盈盈上升。

        季准楠戴着一次性手套,油渍顺着塑料膜滴落到深红色的围腰上,一个印子由此生成。

        她瞬间了然,于是在盘子里瞅了一会儿,伸长筷子,对准个头最大的下手,夹到严聿临碗里去。

        严聿临正在夹着黄瓜吃,忽然被她夹虾的动作震惊到,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季准楠看着他空落落的碗,说:“跟着我,你也受苦了。我脾气不好,这一点我自己也清楚。刚刚误会你的好意了,给你夹一只虾,当做赔罪啦。”

        她眉目弯弯,冲他露出八颗白皙的牙齿,浅浅地笑。

        严聿临自然也顺着她现在的兴致,用掌心裹紧豆奶的瓶身,抬高胳膊,举到她面前,同样回她一个微笑。

        “干杯吧!愿一切顺利安好!”

        季准楠举高豆奶瓶:“干杯!愿一切顺利安好!”

        -

        快到家的时候,严澈忽然打来电话。

        他说家里的一次性洗脸巾用完了,要是他们两夫妻还在外面的话,可以买一些回来。

        严聿临先去附近停车,季准楠去化妆品店买,两人合理分工。

        可等他都停好车了,倾盆大雨说下就下,一点预兆都没有,只能任由雨水打湿肩头。他冲进雨里,慢慢找着附近的商店。

        但搜索无果,如何都没有发现季准楠的身影。

        严聿临的手机落在车上了,无奈只能找一个小店接电话打给季准楠。他蹬着腿,雨水从鞋面渐渐滑落,语气有些着急:“喂,季准楠,你在哪里?”

        “我已经回家啦!”季准楠语气平淡,已经换好睡衣,准备洗漱。

        “那你打伞了吗?”

        季准楠回他:“我重新买了一把。”

        严聿临方才要用手机支付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点钱都没有,这老年的季准楠可真是一点“男人的尊严”都不给。

        他坦白:“我车上没伞,手机里也没钱,现在在小区门口。”

        季准楠装作无辜地“哦”了一声:“那你就淋着雨回来吧,你的抵抗力也不至于那么差吧,这点毛毛雨都受不了。”

        严聿临看着眼前快赶得上小指甲大小的雨珠,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算了,谁让她还没出够气呢!

        “你没淋到雨吧?”他问。

        “没,其实也有一点点,淋了不到三秒,我就钻进一家超市买了雨伞了。”她挂断电话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你早点回来吧,我要锁门了。太晚了,我会以为是小偷。”

        严聿临失笑:“有这么帅的小偷吗?”

        “嘟”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他无奈地将电话揣进口袋里,看着眼前的雨,不禁笑出了声。

        也行,来日方长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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