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金枝
那个“凌皎”被戳穿了好事,身形一闪,以一种非人的速度,瞬间已到驴哥身后五步。
这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凌皎不知道驴哥一回头会怎么想,会朝哪个方向躲,但是没办法了,他迅速召出白泽,同时朝那边冲去,大叫道:“躲开!”喊完,足下一点,直接朝驴哥扑了过去,想给人扑到地上,用后背去挡那东西。
可是那一瞬间,惨白人脸也撞上他面门,那对眼珠精准刺入他的瞳孔。
浓烟在那一瞬间呛进口鼻,灼烧感充斥满腔,一切不过就是一闪神的时间。驴哥的尖叫从半空中截断,整个人被扑下去的时候,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到了凌皎的脸上。
凌皎被惯性兜着滚出去几圈,再睁眼时,白泽剑芒锐啸着从空中划出一道弧,黑雾从那里乍然消散。
驴哥躺在旁边的地面上,身体不自然地弓起,胸口不停起伏,血液从嘴角一股一股地挤了出来。
她的眼珠努力朝眼尾瞥,直直看着凌皎,凌皎几下爬过去,也睁大了眼看着她。
那一瞬间的死寂被拉得太长。
驴哥脸上的痛苦很少,更强烈的是难以置信和茫然,眼皮往上翻着,好像想看看被穿透的天灵,那里被凌皎用手堵住,回头大喊道:“承恩!!”
可是他喊了几嗓子,回应他的只有旷寂的回声。
于是他的余光被金色铺满,掌心捂住的伤口快速溃烂,密密匝匝的星烛取代了驴哥的身体。凌皎快速去抓那星烛,然而,掌心所过之处化为灰烟,星烛悄无声息地浮向半空,很快消散于往来不断的风中。
有好长一段时间,凌皎怔愣地看着空荡的地面,根本无法去想发生了什么。刚才还好端端说话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死了?最奇怪的是,她的灵力呢?
她的星烛一路用来照亮,虽然只是聊胜于无的效果,但至少让他们没有迷失方向,这样的灵力,无法察觉身后的异动?凌皎想到这里,又突然觉得不对,匆忙爬起身,喊道:“承恩,你在附近吗!”
他话音刚落,四周的浓烟里便响起一片缥缈的笑声。
笑声里没有没有丝毫情绪,忽远忽近,似有似无,甚至无法分辨方位,以至于他动了动嘴唇,忽然觉得……
更像是从他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他现在就站在四下无人的迷烟里,除了振作也没有其它办法,想了一下,还是孤注一掷把白泽送了出去,低声道:“去找承恩,不用回来。”
像一颗流星划破黑暗,白泽擦出的刹那曳光里,凌皎不得不承认一个问题——
刚刚那个人影他绝没有看错,此时又回到了他面前。那种感觉就好像灵魂出窍从半空看到了自己,一时间甚至开始怀疑,哪一个才是真的。
那“凌皎”大概见他没了武器,直接从暗处蹿了出来,行动非常迅速,几乎只是在面前一闪。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派不上用场的枯枝败叶,被他踩碎过去,在沉寂中显得很响。
不远的‘凌皎’随着他后退的脚步压上来,凌皎终于看清,这家伙只是有自己的脸,穿着非常诡异——
锦缎红袍,白玉盘龙项环,金枝雀羽从腰间垂坠下去,一路拂如赤凤,叮铃作响,浮夸到令人发指,大街上看到绝对要骂一句“鸡孔雀”的程度。
凌皎心道多亏你有钱,刚松了松心,结果,蹭过沙土的脚步声倏地断了。
脚后一实,不知被什么抵住了,背后感到一片冷硬。好像被一面墙抵住了。
这里刚才有墙?
他停住了脚步,“凌皎”却没有,径直走过来,将凌皎的后颈压向墙面,如出一辙的面容紧紧相贴,四目相对。
那张脸的唇下痣都和他长在同一个地方,相同的瞳孔里,映着两个相同的人脸。凌皎呼了口气,张开口还没来及说话,忽然听到一声话音:“凌皎。”
那一瞬间,某种贯穿脊柱的电流从凌皎头顶盖下去。
他看到“凌皎”唇角动了一下,朦胧如雾的眼睛忽然笑弯起来。
“嘻嘻……”
那张嘴里发出一阵婴儿的笑音,诡异至极,凌皎在那声音之中极快地眨了下眼。再回神时,对方已没入灰烟之中,面前一片虚无。
“……”凌皎哑声道,“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笑声环绕着他,向左循去,它好像在右边,再向右循去,它又出现在左边。难以分辨间,那声音却突然响在耳后:“我在等你,我在等你!”
凌皎脚下勾起一片断木,侧头的瞬间,一个巨大的黑影迎面倾压而来。
他抄起那片断木便扬手划开,没触到任何实物,黑影果然在眼前消散,再次湮没在灰烟里,只有尖叫声还在徘徊:“你杀我?你杀我就是杀你自己!我和你一样,你怎么能杀死自己?!”
凌皎无奈道:“也不一样吧,你右手无名指没痣。”
那东西神神秘秘疯疯癫癫,嬉笑声却戛然而止,阴森道:“你错了,你杀我太多次了……”
“我杀你了?你是拨云军?”凌皎问。
寒风掠过脖颈,一声话音舔上了右耳:“我就是真正的你……”
凌皎在耳尖麻痒中侧身闪过,却感觉那东西仍伏在背上,就在脖颈厮磨,对他道:“我在找你,我在等你!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话音未完,凌皎朝着那个方向猛地扎去:“你就是死于话多。”
木刀之下赫然出了一张阴惨惨的人脸,五官瞬间撑大,舌齿从口中爆裂出来,额头正中被木刀穿孔的地方,黑烟喷涌如瀑。
一瞬间,刺耳的惨叫声从弥漫的黑烟中迸发而出,混杂着婴儿的尖利和嘶哑,难听至极。凌皎怔了一下,其实没想到真能刺中,这一下搞得好像对方在和他玩一样,完全胜之不武。
可能这把木刀太钝了,黑烟消散得很慢。凌皎跟它照着镜子,对着一张自己的脸,毫不犹豫又将木刀狠狠送深了一掌。
那怪物的身形陡然消逝,随着一口厚重的浓烟,滚滚卷向半空,飘散如幕。凌皎看着它们散尽,刚想感叹一句“弱鸡”,突然往后退了一步,盯着前方一点,大叫道:“啊啊啊!?”
话音未落,两只黑影直朝他面门扑来,扑了个空,竟然呈现出一种动物的姿势,四肢抠在地面上,仰头怒视着他。
凌皎道:“好丑!”
这么丑一个动作,还非要带着凌皎的脸,这不是气人吗,而且举目一望,周围竟然被这种奇怪的玩意堵得水泄不通!
不远处几只“凌皎”同样伏在地上,姿势扭曲诡异,像发疯的幼童,四脚并用扑撞过来!
凌皎又道:“好菜!”
他撇着嘴骂完,突然福至心灵,转头就往坍塌的矮房里钻。左抓一条牛筋,又拣两根邦邦硬的腊肉,手忙脚乱绑了一圈,揪起个小石子就弹了出去,一连串蹦掉了好几只眼珠子。
黑雾从它们身上漫散开来,却只是一点点,并不致命,伴着枯焦味的迷烟,将可见度压至了最低,伸手几乎不见五指。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凌皎“啧”了一声,转头往一棵高树上翻去。
鬼类的命门在“百会穴”,就是刚刚驴哥受击的位置,天灵盖正中,头顶和两个耳朵的交点。那里穿了,魂魄就直接飞出去了,这就是所谓的“魂飞魄散”。
可乌烟瘴气的,纵使凌皎再有准头,也架不住这些怪物忽闪忽灭,蹿得比猴子还快。
而且,上树真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他很快发现了这一点。
远远俯瞰下去,黑红一片的潮水覆盖四周,谁也没说它们不会爬树,是不是?更何况,它们本来就是用爬的,是不是?
凌皎顿时就有点绝望,攥在手心里的十几颗石子转瞬还剩俩,最后一个还没架上弹弓,就被皮绳捻成碎末了。他赶紧去往树上抠,树皮掰不下来树枝也是好的,但是树枝一蹦出去就软踏踏掉到了地上,毫无杀伤力。
正匆匆忙忙不知找什么东西借力,只觉脚下阴风骤起,凌皎下意识翻身一划,胳膊却被拽了一把。给他整个人兜出去半丈,还好出手及时,抓紧了一截树杈。
一时间,头顶哗哗作响,右眼里血红一片,不知道是不是脸颊给划破了,刚想往上弹身,脚踝又是一紧,眨眼一瞧,一只森然白骨钩在上面,接着猛地给他往下一拽!
凌皎大叫一声,连忙抱住树干乱踹,大概是正中了对方命门,耳朵里全是撕心裂肺的鬼叫。
可是情况并没有得到缓和,反而愈演愈烈,更多的怪物从树上弹起,空中还飞过来两只,全朝他头顶抓来,完全给这一块角落逼到了极点。
留在这里,被分尸,头朝地栽下去,直接摔死的可能性也不大,还是被分尸。如果承恩遇上了同样的情况,没有白泽必死;如果自己没有白泽……
这些想法横七竖八地穿插进凌皎脑海,他抿了下嘴唇,兜起衣服准备裹住身体滚下去,没准还能压死几个。结果就这么一摸,落下的腿瞬间收了回来。
凌皎突然发现,身上竟然还有最后一样东西。
——那枚算命的铜钱被架到弹弓上,四处瞄准,终于找到一张挂在窗口的铁锅。
他眯起眼,拉满弹弓,蓦地一松手——
那铜钱带着他全部的希望,与铁锅砸出一场轰轰烈烈的凄惨火花,破铜烂铁的合奏,简直如仙乐般响彻云霄!
趁着那些怪物被吸引注意的空荡,凌皎抱头就要跳树。
可就在这时,漆黑迷雾中,突然一丝异常醒目的光亮刺进视野,攥紧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那道灿金光芒闪电般逆云而来,掠过整个染关的颓垣败井,遽然下窜,穿梭于莽莽怪物之间,接着,猛地一缚——
一道极细的金线,捆系了成百上千的手足。
浩如烟海的灰色云雾瞬间变了色,像沉寂已久的混沌大地,迎来了一次破晓的璀璨。
凌皎怔在这种瑰丽非凡的奇景里,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其实自己跟他们长得一样。
以至于那条金线缱绻着花叶探到他面前,他才看清,那是一条灵力幻化的金枝藤蔓。
凌皎看着它:“……”
无数怪物也看着他:“……”
可是,金枝的端头就在他指尖停下,将他整个人映得一片澄明,几乎睁不开眼。
他不自觉后避,指骨撞上身后枯树,发生一声闷闷的响。凌皎继续看着它,哭笑不得地喊了一句,“好兄弟……”没等他想好怎么求饶,惊叫先从口中抢了出来,“啊啊啊啊啊!”
他一个四脚朝天就被拽下了树,却不知怎么,竟然稳稳落到了地上,
低头一看,那金枝不知何时钻进他指缝,绕指一圈,领着前面无数怪物一起往前走。
那些怪物也惊呆了,什么声音都没发出,不过,等它们反应过来,想出声也出不了了。
不知多远的黑暗里,依稀飘起一束束的黑雾,就像缩小无数倍的火山依次喷发一样。
不必多说,尽头不知道是天堂还是地狱,前面的红影就这么一个接一个赴死。可是凌皎这样跟着他们走,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感到一阵安宁。
他莫名觉得,这金枝藤蔓,已经觉察到了他的不同。
面前已经没人了,他就在这阵灭顶的黑暗里轻眨了一下眼。
再望去时,金枝藤蔓从手指上消失,化作万千浮星,散漫在一层缥缈的沉香味道里,引着凌皎向左侧拐角看去。
凌皎抬眼的那一刻,却是一颗心猛地吊上了喉咙口,迟迟没再挪开目光。
那画面实在有些……摄人心魄。
角落暗处,一个高高的人影披着满身夜色,正背倚石墙垂眸静立。
那人肤色冷白,清骨如玉,只是唇角一丝血迹尚新,寥寥望去,如临深秋暮雨,说不上是冷得吓人,还是沉静得过分。
因为,他垂眸看着的,正是一只蹲于膝下的“凌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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