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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通泉


褐色的轿帘被一阵风带起来,遮了凌皎半个身子,再放下来时,凌皎的脸已经变了色。

        “而且恩公,我渡天劫的时候,你还在底下,我都飞升了,你还没起来……怎么能昏了三天呢?”承恩有点懵,不过,他说完便从吃惊中回过神来,不以为然地往前走,又补了句,“记错了吧?要么你就是在天劫里昏的。”

        他没看到的是,轿子上的人脸色已经完全变了。

        凌皎听着他背影,睁开眼睛问了句:“今天确定是六月初一?”

        承恩抬头望了天半晌,答道:“不是吧?”

        “那是哪天?”凌皎问。

        承恩没放心,又扭身看了一圈,只是没找到月亮,“看这颜色已经初二了吧。”

        初二更不对!

        凌皎猛地收起腿,撑起两臂倾身问:“你再说一遍,天劫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你为什么能看到我在哪?”

        承恩转头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我都上去了,下面的雷还在打,架势比我这边完全不一样,又凶又猛。我这边运气好,就是小打小闹。——那天雷不是就在劈你吗?”

        “不是!”凌皎飞快接道,“我上去没一会就下来了,非常快,也就是说……”

        承恩怔怔地接话头:“就是说啥?”

        凌皎:“你确定你先渡天劫,我后渡?”

        “确定啊,咋了?”

        “就是说……”凌皎坐直了身子,目光从承恩背后收回来,转而看向黑云密布的夜空,“我们都在第一天渡完了天劫,但那道雷却持续了三天三夜,直到我醒来?”

        凌皎皱起了眉,话音又凛又快,“染关还有别人飞升?后面那两天发生了什么?”他眸光一侧,“不对,洛玉刚才说过,染关只准允下来两道天劫。而且,一场仗打出两道已经是百年不遇的奇闻了,不可能有第三个人。”

        承恩回头看向他。

        凌皎渡天劫的时候,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和他说了一句“快跑”。

        他当时太不清醒,也不可能会在那种情况下相信这种幻觉,但是天雷有问题:要么是有第三个人飞升,否则的话,后面两天的空档期,到底发生了什么?

        水塘边,重复的空心莲子草一片盖过一片,池上小白花交杂,池下偶尔泛出波纹。承恩看着那里,无意识地咕哝了一句:“什么东西……”

        四周太黑,车头一转过来,后路就仿佛消失不见了,幽深陌路悄然向前延伸,隐约中能依稀听到茅草簇簇的声响,野鸦应了一声,振翅不知去向。

        “什么什么东西?”凌皎问。。

        承恩四周环顾了一圈,两颗浑圆的眼球在暗夜中跳动,是周遭唯一发光的东西:“这是啥?”

        “树上滴水不是很正常吗?”凌皎看着他手背上的水渍,用安慰的语气说,“你可以想是树叶滴的而不是别的东西吐的。”

        “什么别的东西……”承恩转头看向他的脸。

        “血盆大口的树怪,乌发盖脸的水鬼,无形无影的雾妖……还有……”他话音越轻,离承恩越近,眼看承恩就要呜呜啊啊的跑起来了,凌皎忽然眨了下眼,指尖微捻。

        呼——

        一阵长风骤起,带起无数星辰遨游旷野,犹如万千萤火虫引航,凌皎跳下马车,走在这阵静谧里,问道:“你听过‘洛玉’这个名字吗?”

        承恩浑浑噩噩地摇着头,说道:“要么我还是想想树怪,水鬼……”

        “很奇怪对吧?确实很奇怪。”凌皎道,“更奇怪的是,前五年鬼界一直有人管,偏偏这次天雷劈了三天,鬼界也等了三天,就好像全都等着这六月初一一样。”

        “也不是只有今天……”承恩瑟缩了一下。

        凌皎道:“什么意思?”

        “每年到这个时候,大家都开始人心惶惶的,秋天要来了,人间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承恩解释道,“你没听过一个传闻吗?白露节那天,你们鬼界月桥下的无间烈火会发大脾气。而且,也是这五年的事情。”

        凌皎道:“白露节?跟无间有什么关系?”

        承恩声音往劈了走:“每年白露节,地底下都是烫的,庄稼长不好。我们种地的心里知道,家底赔光了也不敢往外说的。”

        凌皎道:“看来我一直住在山上,消息还是比较闭塞,传闻里怎么说的?”

        承恩跟得很紧:“这个怪事要从二十五年前那场水灾说起,那水不是直接把洛神国淹了吗……都说水火不相容,水闹得太凶,火就压不住了,无间烈火里生出来一直吞天噬地的大鬼,把三界屠了个遍。刚才我当着你那驴哥的面,问了这回事,他也没有否认,看来是真的。而且实际也证明了,村里过年不是送石榴就是送玉米,还要补上一句祝你一胎生八个,因为根本生不出来,没有生魂给你生的。”

        凌皎忽然道:“‘无间魔魂’?”

        承恩一愣,立即道:“你知道这个名号?哪里听的?”

        至于“无间魔魂”这个称号,其实在人间很少见,因为白泽的缘故,凌皎向来对这些神啊鬼啊的感兴趣,几乎博览了市面上所有记载神鬼奇闻异事的话本子,一言蔽之:编得没边儿。

        最开始不知是谁编织了这样一个说法,说这无间魔魂杀伐之气过重,绝对超过鬼的存在,灵力低微者感受到此物在附近,远远就吓得屁滚尿流了,纵是灵力高超者,也会莫名倍感压迫。为了方便区分,便巧称为“魔”,并以吞噬天地业障为生。

        当然,这种传说,也只能活在话本里了,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人死后,业障流入无间,滋养倚仗执念而生的鬼,而这人则干干净净轮回下世。

        ——如雨水入海,水汽上升再下雨一样,这是一套完整的系统,是颠扑不破的自然法则,从洪荒亘古就存在,除去哪一环,都会毁掉这一套循环。若世间业障真被什么无间魔魂私吞了,那相当于这世上永不落雨,这不是搞笑吗?

        凌皎结论道:“这种东西也就骗骗三岁小孩,以我儿子的脑袋都不会相信。看,它都听不下去了。”

        话音未落,像是感受到一种召唤,一阵清风不知从何处生起,停留在凌皎视野里一抹白忽然毫无征兆地动了起来。

        纷繁花瓣像一场轻柔的雪霰,带着细细碎碎的浅香,从两棵垂柳之间拂面而来。承恩却道:“这哪来的花,村子里还有活人?”

        凌皎道:“福福的坟不是你盖的吗?”

        承恩有些出汗:“恩公,你要求也太高了,我一城的尸体都没管先来埋你家猫,香也点了,我就算再有心,也没功夫来撒小花瓣啊……”

        的确,他那所谓的宝贝儿子只是个小猫而已。

        当时牢房里死气沉沉,不知为何忽然生起一阵躁动,窃窃私语间,有一半人都凑到铁栅前向外瞧。

        当时承恩没好奇,就靠坐在冷墙下垂头不语,后来发现那些人全朝自己看过来,才惊觉身边坐来个人。

        那人布巾埋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刚坐下就撞了一下他肩膀,笑眯眯地说:“哥们,怎么愁眉苦脸的?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在承恩无比震惊地注视下,对方胸脯慢吞吞地鼓起两个包。

        “……”他当时人都傻了!赶紧往对方喉结看,然后才看到领口处钻出来一只玉雪绒绒的小猫脸。

        鬼界易容化影之术闻名上界——承恩看着浮星中静立坟前的凌皎,忽然想到了这句话,也不止想到了他一个人。

        撒花者是谁,已经无从考证了。

        最后一片小白花扫过凌皎身前,顺着发梢磕磕绊绊地荡下,就落到他下意识伸出的手心里。

        凌皎就在那一瞬里迷了眼。

        花落得很轻,但承恩在旁边又说了两句什么,他根本没听到。

        偏安一隅的小坟丘被烛火映亮,巴掌大的土堆前插着三只烧焦顶端的细柳枝,零零落落的碎花瓣吹散了一些,被凌皎拾起。

        就在这时,白泽立入坟后。凌皎没管身后一声惊呼,在翕张的光影中站起身,对白泽沉声说了句:“好好面壁,以后没有我允许不准自己搞事。”

        几乎没等到话音完整落下,他已经朝来时的路走去。

        星烛昏芒映在凌皎脚底下,不多时便将泛金的白色衣摆送入逐渐远去的阴影里。承恩在他身后静了一会,喊道:“不去家里了吗?这条路走到头,第一户就是我家!”

        凌皎没回头,摆了摆手,将不远处那片灰蒙蒙的青瓦屋檐隔在身后,“我有事问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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