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话
古祁蕴接到圣旨,要将北宆接连攻下的翼城与西骞夺回,重新归属大兴的版图。
“将军,若是要将翼城与西骞夺回,仅凭惠城剩下的战力,不足为战啊。”
京城若是不再支援军备,攻下翼城与西骞必是一番苦战。能否成功攻下城池尚未可知,或许惠城的兵力也会被耗竭,结局只剩下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战刚平一战又起,我们真的经得起持久战吗。”钟霂离好不容易脱下铁衣换上常服,京城传讯又要开战,他实在不愿再见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面。
古祁蕴紧咬着后槽牙,目光紧盯着地势堪舆图上的两城地势,心觉不妙,手在身侧握拳。
是否要从漠城再拨一队古家军来援战,成了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子。
思域传信来,律氏国伺机进犯,而漠城并非铜墙铁壁,同样需要强兵驻守。
“我们不能居功自傲,顾盼自雄。”古祁蕴提笔写信上书,“既要攻城,还需向京城求援。”
挥洒笔墨成信,迅速将信封好,盖上红章。
他正伸手要将信递给钟霂离,临时又收回了手。
“将军,有何不妥么。”
古祁蕴捏着薄薄的信封,摇头叹息:“没有不妥。”
他的指腹上布满了厚茧,再次提笔在纸上斟酌着下笔。
这一回,他字字三思后落笔,花了整整半柱香的时间才停笔,轻手将毛笔放回笔架上。
盯着纸上墨色书写的寥寥几句话,古祁蕴慢慢地等墨水干透,细心地对准对角将信纸对折,放进信封中。
“将军,是要寄给家里的家书吗。”钟霂离见他这般小心地对待,猜测应当是要一同寄到京城给护国大将军为报平安的家书。
古祁蕴愣住,将信封递交到他手上,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
钟霂离好奇地低眸瞥见信上的端柔公主亲启,瞬间哑然。
“快些送到京城去吧。”
钟霂离躬身双手抱拳,转身离去。
古祁蕴在明晃晃的烛火下,视线瞥向被圈起来的翼城与西骞,眼眸深沉。
信件被加急送至京城。
谢琼乐收到古祁蕴寄来的信时,睁大了眼睛,迷惑着接过秋画手里的信封。
“从惠城寄来的?”谢琼乐看着信封上久违且熟悉的字迹,撕开了信封的开口。
古祁蕴怎么会寄信给她?
谢琼乐疑惑着展开完美折成长方形的信纸,整齐规整的字迹力透纸背。
兹启者,拜公主安。
臣闻公主喜事,修函来贺。衷心贺公主与季大人二人如鼓琴瑟,比翼双飞关睢鸟,并蒂常开连理枝。唯愿公主康安,一生喜乐无忧。
谨此奉闻,勿烦惠答。
谢琼乐展信一览,信中言简意赅,字数寥寥,她却盯着来来回回看了许久。
季成安回京之后坦言自己将她亲手缝制的福袋赠与了古祁蕴。
古祁蕴身在边城,护卫大兴江山,比他们身在固若金汤的京城要来得危险得多,在沙场征战时不时就会危及性命,有去无回。
谢琼乐暂居漠城之时给他添了许多麻烦,一直想不到该如何报答,仅是一个手作的福袋不足以表达她的谢意。
故而,季成安转手将福袋送给他,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季成安,送东西的人是他,对此生气的人也是他。
他还真是会倒打一耙。
“公主难道就不气我将公主给我的东西赠与了旁人吗。”
谢琼乐不解的目光落在他嘴角下撇不悦的脸上,不知为何在他身上看到了无理取闹小媳妇的怨念。
“我不生气,难道该高兴的不是你吗。”谢琼乐语气也逐渐变得刚硬起来。
难道季成安是隐形的抖m吗?这么喜欢被人骂。
谢琼乐盯着他抚摸玉佩的手,在心里暗暗吸了一口气。
看来他现在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啊。
谢琼乐下意识地就要熄灭心里的恼火,但一想到是季成安先无事生事的,心里的火气被添柴加火地燃得更旺盛了。
“公主莫不是还对古少将军旧情难忘?”冷飕飕的话语就像刀子扎进她的脑子。
谢琼乐睁大了双眼无语至极地注视着季成安冷笑着的眸子。
她和古祁蕴分明什么事情都没有,既无生情,又何来的旧情难忘。
“季成安,我和古大哥之间只是友人之谊,再无其他。”
季成安听见那声古大哥,更是哂笑着回应:“可公主曾寄信到漠城,问古少将军是否愿意娶公主为妻。”
那封信还被他截下,若是未被截下,只怕如今与她定亲的人就不是他,而是古祁蕴了。
明明就是季成安先把福袋主动给了古祁蕴,这又是在发哪门子的脾气啊。
一点儿事情就锱铢必较,季成安的心眼怎么就跟针孔一样小。
“季成安,你到底在想什么,就不能直白地告诉我吗。”谢琼乐懒得和他打哑谜,他气什么就不能直接说吗。
就季成安身上多长的那一百八十个心眼,她哪里猜得中他在想什么。
季成安及冠后,头发绾起戴着白玉冠,身上的气质经过一个冠礼就沉淀得更加稳重,也让人更能察觉到他身上成熟的气场。
他见她炸毛,竟然勾唇笑了。
季成安绝对不是抖m,他是抖s啊。
谢琼乐气不打一处来,季成安惹火了她又展颜笑了,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看她生气吗。
季成安拉着她的手,谢琼乐想要甩开,又被他牢牢牵住。
他惹人生气又卖乖,活像是拆了家又甩尾巴的小狗,打又打不得,只能自己生闷气。
“不能总是我为公主的无心之举恼火,公主也该对我斤斤计较几回。”
谢琼乐哭笑不得地对着他咧开嘴,脸上满是无奈。
“季成安,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挺讨人厌的。”
季成安将她搂进怀里:“公主还是笑起来好看些。”
那还不是你先惹人生气的。
季成安学着谢安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笑得更开心了。
谢琼乐收好信纸,她并不是一个完全无知无觉的木头人,古祁蕴对她藏着的那点心意,她在漠城时就有所察觉。
她没费口舌,古祁蕴就答应带她出京。
到了漠城,任何事情他都为她处理得细致妥当。
最明显的,还是那双时时刻刻瞄向她的眼睛。
被发现时,又堂皇惊恐地移开视线。
谢琼乐装傻充愣才将他明晃晃的示好全都忽视。
她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
更是曾经想要把他的心意当成棋子利用,让他同意与自己订亲,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离京。
古祁蕴对她赤诚相待,这份感情让她面对他的信封时也总会愧疚。
谢琼乐将信封按原来的折痕折好,塞回信封内。
“秋画,我记得上次我替皇祖母手抄的佛经只抄了一半,放在哪了。”
自从她知道了德祥太后待她好是别有所图,自知心不诚,便搁笔不再抄了。
若是神佛有眼,她手抄完这一本佛经供奉佛前,是否能祈愿古祁蕴平安回漠城。
“公主殿下,那本佛经……被流云不小心翻到火盆里。”秋画欲言又止。
谢琼乐微怔,随即开口:“如此,便重新再抄一本吧。”
皇帝收到古祁蕴急报送来的援兵请求,下令征兵。
征兵一月,十万士兵前往惠城支援。
古祁蕴领兵一月之内攻下冀城,三月后至冬攻下西骞。
古祁蕴一身铁衣,骑着战马于漫山遍野的尸山人堆中奋力对抗北宆军,冰冷的铁衣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
攻下西骞的那一天,漫天鹅毛飞雪,寒风漱漱。
纯白色的雪花纷纷飘落,覆盖了沙场上的鲜血与尸身,要为这世间所有的冤魂都洗净罪孽。
古祁蕴的战马倒在他身边,抽搐着后腿,嘶吼声响彻天穹。
他单膝跪在地上,白雪落在他的肩头,一手握着剑,剑尖抵着地面,鲜血顺着剑身在地上聚成一滩血水。
他撑着地面,喘息着缓慢地站立起身,视线扫过周边倒下的大兴将士与北宆将士冰冷的身躯。
模糊的视线聚焦在城门打开的那瞬间,城墙上的北宆军落荒而逃,大兴将士们如潮水涌入西骞城。
北宆的军旗倒下,插上了属于大兴的火红色的军旗,随风飘曳在白色的天地间。
他欣慰地勾着嘴角,手掌抚摸着前胸,那里放着一个柔软的福袋。
柔软的福袋贴着心脏,他身上的箭伤在渗着血,手掌紧密地抚在心脏处。
他能够清晰地听见耳边擂鼓般的心跳在渐渐缓慢地鼓动,身体似乎要与冰冷的铁衣与寒雪融为一体。
朦胧惝恍的视野像是被一束强光照亮又熄灭,纯白色光晕上又覆上一层黑暗。
他失去了意识,刚刚直立站起来的身体又向后倒下,后脑勺重重地砸向地面。
“将军!”注意到他的大兴将士急匆匆地朝他跑来。
是谁在呼唤他。
意识坠入阴沉沉的深谷,面前浮现出少女欣喜推开木门时的音容笑貌。
“啊。”谢琼乐的手指被纸张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沁出。
她蹙着眉头,毛笔掉落在抄写佛经的纸上,墨水洇成一团黑色。
不详的念头涌上心头。
秋画急匆匆地跑到殿内,慌乱着开口。
“公主,古少将军他……”
指腹被划开的伤口突然刺痛得让人难忍。
泪水掉落在纸面上,将墨水写成的字迹晕染开,模糊不清。
“古少将军,以身殒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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