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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惊蛰


今夜明镜飞天,月色在两边田野上洒下茫茫大片,正是秋季像落了霜。

        平旷原野的土道上扭着只黑骡子,卷尾巴,花皮子,耳朵上挂只铜铃晃在道上“叮当”作响。骡子背上仰躺一人,腰间挂一酒葫芦,青衫白靴,足尖随骡子缓缓前行悠悠晃荡,借着月光把玩一把折扇。

        那扇子“唰”一声打开,檀香扇骨,白绢扇面,上面绘得一片细长带风的墨竹林,一轮明月升至高空,竹林影动,影影绰绰。

        方才打酒,那掌柜的赞她的扇子不俗,用料名贵,扇面精巧,定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听叶一笑“名家不敢当,不俗倒是真的”。

        扇子是太姥爷传的,至于这画是谁画的就无从知晓了,太姥爷当年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只知他善诡术,这书画怕是一窍不通。

        听叶仔细端详这幅扇面,冷月清风墨竹,意境深远,可见作画之人高风亮节。

        看得入神,明月当空,夜入子时,一股尸臭由远及近随风扑来,支身一望,远处一群黑影摇摇晃晃,渐逼渐近。

        扛着锄头的,拖着耙子的,衣衫褴褛,半张着嘴,面色苍白,满脸沟壑在月色的映射下尤其可怖。

        这群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行速缓慢,脚步沉重,倒像是身体拖着脚走,双脚在地上磨的血肉模糊,沙土飞扬,真可谓“行尸走肉”。

        尸群渐进,仔细看来这些竟是活人!尚有气息却双眼紧闭,面部麻木如同傀儡。其中几人失血过多已然死亡,步伐不停,小腿以下已是森森白骨,沾满血肉灰尘。

        冷家有古书记载:子时过后,月圆之时,可驱活人为尸,挺而走之,形似尸鬼,不易发觉。

        看衣着农具这是附近的农人,可现下才过子时不久,时间尚短,按理说情况不应如此?听叶细想,冷眉一抬……除非……他们从那个穷凶极恶的地方赶来――花岩岗。

        花岩岗奇峰怪石,地势险要,砂岩似刀,从那处活活趟过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叮叮啷啷”铜铃声响,骡子穿过人群留下一道玄影,骡背上青影一动,听叶左手一伸盘坐在骡子身上,纤细皓腕上露出一根鲜艳红绳坠着几颗金铃铛晃晃泛着金光。

        当下手面划过,左手腕引出千万道红丝,顺着指尖汇聚成面,细若发丝。千万红丝在寂静的夜里散开,在清冷的风中狂舞,丝尾似杂乱的海藻幽幽伸向人群,下一刻红丝有了固定点,麻木的村民犹如提线木偶般立定、回头、转身、抬手、扬灰坐下一气呵成。

        她伸手,一道光圈悬于右掌掌心,她挥袖一甩,光圈飞至空中金光大放将耷茸着脑袋的村名悉数笼罩其中。

        听叶收了红丝,青纱袖口里飞出一小只放着晶莹蓝光的蝴蝶,温小酒的“蓝釉蝶”毒不毒不好说,报信倒是一把好手,不消一刻戈月就会赶来,救治活着的人尚且没有问题。

        眼瞧这些人,她双目酸痛,昨日她路过一条荒野长街,名“长宁街”。

        那条街上的尸群与此处不同,无人生还,是真真切切的全部尸变。由于尸群数量庞大,她令十几个尸鬼从土里爬出将街上尸群从山间野路排长队遣回百山园。

        这是她早年的创新之法,以尸赶尸,省下不少时间力气。最初尸鬼也是她的曾外祖父,也就是她的太姥爷冷眠卿从低阶走尸炼制改造而来,会遁土刨坑,借力打力,藏于地底下几百年不腐不烂,不失效力。

        多少年前,冷眠卿炼制的“十三尸鬼”触动整个世家名门乃至隐居名氏的心脉,他的故事传出多少年经久不衰流传至今,他也是冷家开始没落的起源。

        听叶猛灌了一口葫芦里的酒水,初秋夜深,身上风凉,一口酒“咕咚”下去打了个寒噤。随意用袖口擦了擦嘴角,若无其事的随骡子晃荡去……

        如今面貌,活人乱走,百尸游街,人心惶惶,这世道当真是乱了的,势必不久就要改天换日。

        此时温小酒正站在荒野原地,后边跟着安琦和戈月。温小酒朝后招手“你们两倒是快点呀!听叶都飞小蓝蝶了,说不定遇上什么了呢?”

        “她能遇上什么?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打碎了她的竹滴响,看她回来不剥了你的皮”

        “哎呀!安琦,你们俩不说没人知道”温小酒故作娇嗔道。

        那日安琦和温小酒两人下山去寻听叶,至山腰,温小酒乍看见那棵贴梗海棠树,她眼馋已久,顺手就将海棠树底下埋着的竹滴响挖了出来。

        寒夜在压弯的青竹身下放一黑陶瓷坛,清晨竹梢上的第一滴露水滴入坛中,声音动听清脆,让人难忘,“竹滴响”故由此得名。

        这坛竹滴响听叶收了大半年,小心翼翼封口埋在半山腰的一棵贴梗海棠树下,等到来年煮茶时,也别有一番风味。

        正是因为听叶十分宝贝,温小酒毛手毛脚的平常根本就碰不着,好不容易乘着听叶下山,这一下子挖出来就如同捧着绝世珍宝,心里五味杂陈,激动万分,手一哆嗦就给碎了,碎了!碎了!!!

        看着安琦一副“你要完!!!”的面孔,温小酒心里仿佛一万道天雷劈过,脑海中闪过无数种补救方法。比如就此破罐子埋回去,打死都不承认,就说被虫蛀了,又比如抱着听叶的大腿痛哭流涕,大喊“娘娘饶命啊”,控诉她十多年如一日的虐待,又比如秉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理念,打伤自己,让自己灰头土脸,让她无从下手。

        几度重度脑残的念头闪过后,温小酒忍痛选择了不作为!毕竟还有安琦这个目击证人在,抵赖不掉,杀人灭口吧,自己动手又打不过她。只能祈求她快快闭嘴,为求保命,自己一定要抢在她俩前头把事情交代完毕,这才积极来寻找听叶。

        “你们看前面”温小酒抬手一指,跑上前去。前方土道中间金光环绕,圈中坐着一群衣衫破损,排列整齐的人。

        温小酒大喊“是听叶布的金光折羽阵!”

        戈月上前白绸广袖一挥收了金光,查看一圈道“人都受了伤,其中脚部磨损最为严重,上了年纪的三位老人家已经死亡”说完径直为其救治去了。

        “听叶呢?”温小酒左顾右看。

        安琦道“走了,怎么?找她抽你呀”

        “走了?”温小酒松了一口气,侥幸。

        刹那,一道划空的风声,一柄‘暗器’飞来“谁!”温小酒麻利腾起横空翻转一个横踢,脚面正对‘暗器’又给踢了回去,才发现好像是一把扇子,踢着的正是扇柄。

        听叶在暗处单手接回飞过的折扇,一身青衣踏着夜色出来“来这么晚?”

        安琦:“路上耽搁了,长宁街如何?”

        “无人生还,暂无头绪”听叶把扇子一展,扇尾挂着的青纹碎玉吊坠穗子滑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再“啪”往手上一打,握着扇子直直地指向温小酒漫不经心地道“我听到你们说‘竹滴响’?”

        望着听叶挑起的眉毛,翘起的嘴角,睁着眼睛融成一副玩味诡异的表情,戳着扇子直指自己,微风吹扬掀起衣角,空气更凉了几分,温小酒心里惊现两个大字“要凉!!!”

        听叶再次将扇子“唰”一展,滑飞出去直击温小酒腰身,这一下毫无先兆,动作极快,温小酒弹地翻转,扇子檫过,割下了腰间的一抹紫轻纱。

        “听叶,你来真的?我错了还不行吗!”望着悄然落地的紫纱,温小酒一愣,身体却不能愣,足尖点地,在空中翻转个不停。

        那扇子十足讨厌,在听叶的控制下来回旋转,带风划出一个长长的回弧线,锋利如刃,丝毫不输各类暗器。

        看着温小酒弹跳,翻转,在空中变着花样的躲扇子,各类姿势新奇古怪,听叶只道“不错,有进步,看来安琦最近没少跟你打架”说着又加快了飞扇的速度,夜空中滑动的扇面直接高旋,快的只留下一道残影,极速朝温小酒砍来。

        温小酒见实在无处可逃,身上淡淡的蓝光泛起,一对奇异美妙,异彩纷呈的蓝色蝴蝶翅膀顺势出现在她的背后,带她冲上高空逃脱了扇羽的追击,只留下一地的蓝色萤粉。

        温小酒扑棱着泛着蓝色的浅光翅膀,在高空中得意洋洋“嘿嘿,跑了吧”同时大力扇动翅膀,一大片蓝色萤粉扬扬洒洒飘向听叶……

        听叶并不闪躲,提起扇子摆袖一挥,成片的萤粉似流水波纹般飞了回去,又旋扇滑出追击温小酒,温小酒在空中振翅扑棱就是不愿下来,身后跟着一群微小的晶蓝蝴蝶,飞到哪儿都带着一束蓝色的光影唰唰掉粉。

        她俩玩的热闹,安琦一旁淡然抱肩,且瞧着,看温小酒如何受虐。

        温小酒双手捏脸做了个鬼脸,却见听叶抬起了左手,手上闪现的数万道红丝紧绷成线,瞬发交织。

        “嘭”一声弹了出去,再仰头一看,头顶一张红丝巨网直线极速下压,再听“嘭”一声,温小酒被红丝网拍下地面,脸贴土地,挥着硕大炫丽的翅膀,几欲挣扎,却越束越紧。

        温小酒叫喊了几声,挣扎不开只得无奈求饶“听――叶,我错了还不行吗?你看你给我打的可疼了,戈月,戈月!救我呀!”

        戈月在一旁埋头救治,无暇搭理她。安琦完全一副“干得好!棒极了”坐等看戏的模样,温小酒心如死灰,开始卖惨。

        “哎呦――腰疼,我肯定是伤着哪儿了,不知道骨头断没断”

        “明年春天,我要用竹滴响煮茶,你搞定”听叶挂回扇子,收了丝网,撂下一句话便隐在夜色中。

        温小酒以为她走了,忙骨碌爬起来,消散了翅膀,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嬉皮笑脸。

        听见一阵“叮叮当当”响声,以为是听叶的金铃铛晃了,不由十分警惕,却见听叶从暗处牵了一匹黑骡子恍恍当当走出来想,道一声“走了,还有许多尸要赶”

        温小酒指着听叶的背影转头望向戈月愤愤不平道“戈月,你看她又乱花钱,还买了头骡子”

        戈月不语,只顾救人。

        “不公平!你前几天才克扣我吃点心的钱,怎么听叶还有钱买骡子?”

        戈月一边抽出银针不冷不热地道了句“你吃的多”

        温小酒:……

        安琦:“哈哈哈哈哈哈”

        “还不是因为你乱花钱”安琦把手上的刀一扬,照着月光细细瞧着自言自语道“许久不用都有些钝了”其实也就两天没用而已。

        自方才淡定看戏,见她们俩过招,其实是温小酒纯挨打。

        “胡说!我吃的有骡子多吗?再说了,买骡子还得花钱呢,我不管!戈月,你要把我的点心还我!”

        “你还是少念些吃吧,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在明年春天之前收到一坛竹滴响来――泡――茶”安琦提醒道。

        “是啊!竹滴响”温小酒突然惊醒,一整坛竹滴响哪那么容易弄到?清晨第一滴竹梢晨露,且决不能染一丝杂质,现已入秋,明年春天根本就来不及。

        以往听叶都是驱好几百个活尸抱着坛子深夜在竹林里站着,等清晨接了第一滴露水赶忙撒腿就跑,你能想象吗?

        午夜竹林子里一群抱着黑坛子的鬼,直直幽幽,一动不动,忽然某个时刻集体猛的回头,抱着坛子拔腿狂奔,那景象活像鬼撞见鬼,那段时间,整座山都不得安宁,山脚远处的小镇上都说山上见鬼了,塌方了,山神发疯了。

        可就是这样都收了大半年才得一坛竹滴响,自己一个人要如何是好?

        “怎么办?”温小酒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安琦。

        “你自己想办法吧”安琦把刀一收摆了摆手,大步向前走去。

        温小酒又看向戈月,此时戈月已治疗完毕,正向默默她走来。温小酒满怀希望,眼神里充满感激,最后一步两步,戈月生生从她身边檫过了。温小酒垂下头“唉,没义气”,戈月却突然回首道“小酒,我相信你肯定能行,明年春天,我也想尝尝竹滴响煮茶的滋味”

        温小酒:“什么!!!”

        “戈月,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实在不行,那可是竹滴响啊,竹滴响啊啊啊啊!”温小酒崩溃道

        “小酒,方才听你说受伤了,我带了些汤药,你喝点好的快些”戈月伸手往携物绣囊里探。

        “不,不用,我好了”温小酒赶忙摁住她的手,拉着往前走去,心里默念道“黑婆子汤绝对不能再喝,喝了会死,喝了会死”

        黑婆子本是莽山林中一种剧毒的黑色小蛇,温小酒经常会抓几条来练毒药丸。不知为何,每当看到戈月做汤盅的时候,她就觉得黑乎乎的汤药像盘在汤盅中的一条黑婆子,能要人的性命!

        温小酒赶忙回头望向身后坐得齐整的村民道“他们怎么办?”

        “伤口我已经都包扎好了,活着的都是些严重的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等明天天亮他们醒了会自行离去的”

        “那就好,我们走吧!一会赶不上她们俩了”温小酒拉着戈月往前奔去。

        此去清辉山,听叶一路躺在黑骡背上。想着可惜了那坛竹滴响,自己儿时喝过一小盅,味道清清淡淡。

        那时候不知味,只知道外祖父喜欢,外祖母收了好多年才得一小罐,格外珍惜。那味道却不知是念茶,还是念家。

        听叶儿时跟随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太姥爷一起定居在潇闽山脚的一个小村落里。

        外祖父勤恳,辟园种地落得一座小院,前院枇杷青枣,墙角葡萄架茂,顺着竹竿爬上墙篱攀出前门。

        后院竹林桃花,橘树繁华,一条轻浅的石头小溪中澄澈的溪流从潇闽山上来,往潇闽山下去,携山间落叶鱼儿穿院而过。

        平淡安稳,岁月静好,外祖父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他一生简朴,为人古板守着田间几亩地,扛着锄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水稻,种红薯,种棉花,种土豆……

        每逢阴雨天气就披蓑戴笠,收拾鱼竿鱼饵鱼网夹着小木墩一件不落地出门去,傍晚挂雨归家,把鱼儿丢给外祖母炖汤,外祖母烹的鱼汤稠香浓白在铁锅里“咕噜咕噜”冒热气。

        如今看来,外祖母炖的鱼汤甚是味香,那味道听叶惦念了十年,十年往事如帆过,如今再想喝已然是不行了。

        在听叶的记忆中,太姥爷每日都坐在一把木轮椅上,那是外祖父亲手所制,木质雕花做工精湛。太姥爷双腿行动不便,听叶每日清晨推着他在前院与后院之间游走,他却只是望着墙角浅蓝淡紫交缠的夕颜花神色彷徨。

        太姥爷和外祖父的关系僵硬生疏,作为父子,两人从不言语交流,听叶一身的灵术符咒,赶尸驱邪的技法都是太姥爷教的,他似乎什么都会。

        而外祖父却什么都不会,身无长物,只会使一些低浅的赶尸术,湘西赶尸世家传人却不会赶尸,实在骇人听闻。

        可这其中缘由,听叶也是后来才得知的。

        据说太姥爷年少时天赋异禀,家族秘书术学得极快,不仅融会贯通还能自创符咒,妖邪鬼怪,凶尸怨灵,玩的那叫一个溜手,很快便在各大世家中扬名而立,混的风生水起。

        可惜好景不长,人有些成就就会自满,更何况是少年得意,何等风光恣意?太姥爷自负功底深厚,年少轻狂,肆意妄为,一张贱嘴,一手绝学,到处得罪人。世家名门无人不识他,又无人不嫌他。

        不知因何缘由手刃了流光的几位道长,挺进离蜀杀了易方华,后来又强娶了一女子,那女子不知来历,只听说她婚后整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生下一子后没几日便撒手人寰,香消玉殒。后来又经历了一场重大变故,太姥爷双腿被废,终身残疾,江湖流传他死于滨水,实则不然。

        外祖父自幼丧母,家道中落。而太姥爷又独身带着他四处奔波,整日颓废,后来又废了双腿,不能行动。

        少时为躲避仇家,外祖父挖树根,啃树皮,寒衣薄衾,从小无一日温饱。丧母之痛,流离之苦,多年以来怨恨渐生,他恨父亲当年年少轻狂,不知收敛,更恨他当年强娶母亲使其含恨而终,自小便暗地里发誓决不能成为他那样的人,决不能落得他一样的下场!

        是以外祖父不愿习家族秘术,经幡符咒一律不碰,招魂驱邪一律不学,只习基础赶尸术。

        后来好不容易遇见一位心爱女子娶之为妻,这才算得了一个家。

        这么多年,痛苦如丝过,总算粗茶淡饭,余生安稳,他所求多年之后四目相对之时,岁月如故,眉眼如初,应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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