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十方山谷有一层强大的结界笼罩，结界之中又嵌套着一座法阵，外人想要进来几乎不可能。
隔着法阵结界从外面看进去，谷中翻滚着灰色和红色的浓云血雾，仿佛沾染些许便可毙命，让人望而胆寒。
宋曦云身上带着被山谷认可的印记，沉默着穿过结界法阵，径直步入这浓云血雾之中。
然而身处其中，周遭却豁然开朗，眼前阳光柔和，青草初绿，溪水清澈流淌，间或有鱼儿轻巧地跃出水面。
只是那些零落的枯木艰难地抽着嫩芽，树干上的焦枯仍在诉说着这里曾经的苦难。
宋曦云快步向着远处那片黑色的林子走去，脚踝上带着禁制的锁链让他无法御空飞行，只得一步步去走，走得脚踝上好了旧伤，又磨出新伤。
林子里隐藏着数座屋舍庭院，他们错落有致却又彼此相连，围着中间那座最高的阁楼。
阁楼所处之地最为宽阔，门口却没有任何守卫，只是多了一道结界，这结界跟山谷结界类似，若没有被它认可，谁也无法穿过。
宋曦云低头走进阁楼，顺着楼中石阶走入地下，下层角落处有一间石室，石室没有窗户，不见阳光，只有一颗夜明珠在桌上亮着。
三年以来，这便是他生活的地方。他将身上的黑色披风取下挂好，又将乾坤袋中的几坛酒取出放入柜中。
酒是梅文渊给他备的，他每一两个月都会去拿一次。
宋曦云拍开一坛倒满桌上瓷碗，酒入喉中，却不仅仅是酒香的淳厚，其中还包裹着复杂的药味。
这味道古怪的药酒确实很难适应，然而幸亏有它，宋曦云才能压制住自己体内的旧伤与新毒。
他将酒坛尽数收好，这才自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包裹打开，里面却是一把圆润可爱的蜜饯海棠，他唇角不由扬起，取下柜子上的一方漆木盒子，将这些蜜饯尽数倒入其中。
“曦云长老又出去了？”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宋曦云身形一顿，回头望向来人。
江月璃一身玄青色长衫，长发用乌木发簪简单的束起，左边的额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左眼和小半张脸。
透过发丝间隙，宋曦云依然能看到她的左眼莹蓝深邃，与右眼完全不同。
“谷主。”宋曦云将漆木盒子捧在身前，“听闻你近日药石难进，想来是那汤药太苦，蜜饯又吃光了。我便出去买了一些。”
“蜜饯海棠…”江月璃一手绕着鬓边长发，一手接过漆木盒子看了一眼。“果然，还是曦云长老最懂我。”
“三世轮回，我这吃了蜜饯才能喝下药去的习惯却没改。也不知道孟婆汤我是怎么吃的？难道孟婆也给了我蜜饯吗？真是有意思。”
她眨了眨眼，故意凑近：“曦云长老，你说是不是？”
“谷主……”宋曦云下意识错开，声音微哑，“我说过很多次，不要再叫我曦云长老……”
“我知道我知道。”江月璃笑了，“你说云阳宗曦云长老已经死了嘛，我当然记得。”
“曦云长老可是死在我的手上呢，谁让他着急救自己的师父，硬生生挨了我那一剑。”
江月璃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地打开盒盖，盒中蜜饯香气扑鼻，她捡起最红的那颗丢进嘴里：“嗯……好甜。”
她面上一副沉醉模样，手掌却是一滑，漆木盒子应声而落，眼看着便要掉在地上。
宋曦云下意识掠身过去，一把接住了那装满蜜饯的盒子。
“哎呀！”江月璃却一副受了惊的模样，掌中印记一闪一握，宋曦云只觉脖颈上的禁制骤然一紧，一阵剧痛直冲头顶。
那血色的禁制纹路一闪即逝，平日里它了无痕迹，只有在激活的片刻才会显形。
宋曦云几乎要窒息过去，所有灵力也被禁制滞塞在了胸口，他忍着疼痛与喉中血气，抬头望向江月璃，对方却依然笑吟吟地看着他，做出无辜的模样：“哎呀，看你冲过来，我还以为你要杀我呢，下意识就启动了禁制。”
江月璃双手一拍，禁制瞬间松开，宋曦云吐出一口淤血，双手撑地喘息了片刻才缓过来。
“难过吗？”江月璃俯身蹲在宋曦云面前，看着他双唇微颤，脸上却露出些许快意，“这些禁制是你同意了我们才刻在你身上的。孟摹伯伯说过，只要你想走，随时可以帮你卸掉，可是你不愿意走呀，那你一个修真之人，在我们妖谷中生活，我们总要防着你些，你说是不是？”
宋曦云闭上眼：“谷主说的对……”
“所以你还是不想走么？”江月璃眼中微光一闪，“整个白鹿洲都知道，你曦云长老是被我掳走的，并非自愿，现在离开十方妖谷，就算回不去云阳宗，你也大可以找一方僻静之地生活，岂不美哉？”
宋曦云默然片刻，再睁眼时，江月璃依然蹲在他的面前，歪着头微笑着望向他，似乎在等着他的回应。
就像这三年来的许多次一样，等着他说一句离开。
“江月璃，”宋曦云抬手抹掉唇边血渍，嗤笑一声道，“你看过自己现在的模样吗？”
江月璃也笑了：“看过啊，残忍，血腥，狠厉，杀人不眨眼。”
她点着下巴回忆了下：“啊，对了，就在前几天，我才亲手烧了百里家的一处炼器密坊。里面的工匠修士都被我宰了，好不过瘾。”
她俯到宋曦云耳边，故意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吗？那里堆了好多我妖族族人的筋骨皮血，我还看到妖族的孩童尸身被他们泡在坛中，神魂被他们禁锢着，准备炼化了做他们的器灵。”
“他们知道是我做的，但是他们不敢说，只说是被人寻仇。真是可笑！”
江月璃看着宋曦云的眼睛，那目光中没有愤怒，只有如常的坚持，还有几分悲悯。
江月璃心头一颤，她冷下脸来：“你说，他们该不该杀？”
“不重要。”宋曦云一把捏上她的腕脉，脉象之下，妖力依然在她体内肆虐，“我只知道，你若再任由自己这样下去，便会真的坠魔！”
“坠魔？那又怎么样呢？”江月璃莹蓝色的左眼微闪，“魔也好妖也好，你们所谓正道修真也好，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生存，都是互相残杀，都是掠夺！”
“三世轮回，你还看不透吗？所谓妖魔人神，不过都是自私自利！所谓天道，不过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而已！大道无常？大道无常？！”
“大道只会逼死那些顾忌太多的软弱之人！大道只会是那些卑鄙小人的道！他们如鱼得水！他们统统该死！”
江月璃厉喝着，左眼的莹蓝之中又现出些许赤红，宋曦云心中一惊，急忙顺着两人的神识链接将那早已熟识的清心决以自己的神识之力送入她的识海。
江月璃只觉胸中原本的滞塞有所缓解，燥怒的情绪也逐渐冷静了下来，眼中赤红终于退下去了些许。
只是猛然间，她又觉头晕目眩，几欲摔倒。宋曦云急忙扶住她，她却咬着牙甩开了他的手，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
“不要浪费力气了。”江月璃声音也已恢复如常，“我再问一次，你还是不走吗？”
“我不走。”宋曦云平静道，“你我三世纠缠，我也想看看，这一世我们又能走向何处，看看谁会死在谁的前面。”
“呵，”江月璃冷笑一声，转身走出石室，“既然如此，随你。”
看着这玄青色的身影消失在石廊尽头，宋曦云终于卸下了紧绷的力道，一把扶住了墙壁。
他的唇中又渗出不少血来。
三年了，自从三年前他和江月璃被孟摹救回谷中，他们便开始了这样的日子。
孟摹将寻回的妖丹纳入了江月璃的体内，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江月璃稳定下来，但是自那以后，那个清丽灵动的江月璃却再也不见了，只余下这个充满偏执和愤恨的十方谷主。
目前来看，自己的神识之力暂时可以帮她，但是，若有一天神识之力耗尽，她又会怎样呢？
宋曦云闭上眼，他不敢想。
他不会允许自己耗尽，他更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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