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庄主与花（四）
此事或许会有些冒险，但值得一试。
楚疏桐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青玉时，能很明显地看到她眼中的反对之色。不过，他既然已经把这话说出口了，那就是心意已决，不管任何人来劝都无用。
青玉挑眉，再不多言：“既然庄主已经做好打算，那属下便不再多说什么，按照您吩咐的安排下去了。”
楚疏桐点点头，目送着她离开了房间。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视线有多复杂，直到荼皈蹦跶到了他眼前，出声问他：“庄主大人，你讨厌青姨吗？”
“什……”楚疏桐低头看向她，语气中有些许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荼皈没有作答，她也解释不清楚。
她只是能感觉到，他看着青玉的视线中带着一点点负面情绪。可这是为什么，她就不明白了。
基于自己对青玉的认识，她决定要为对方说上几句话：“我不是很懂，但我觉得……青姨是个好姨。”
“你……这么想？”
“是的。”
楚疏桐一眨眼睛，没有对此表明自己的见解。
她提醒得对。
虽说庄中有不少父母的旧部下，但他们之间也是有不同的。对于青姨，他应该相信母亲的判断才是。
楚疏桐收拾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放到了荼皈身上。
“你刚才……没有生气？”
荼皈抬头看向他，像是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楚疏桐轻呼出一口气。
没有生气就好。
暂时不用专门宽慰她，那就可以继续忙工作的事了。
明日要去梅恩恺与青玉所在的山叶堂一趟处理些事务，虽然地方极近，毕竟要出门，所以旁的事必须在今天做完。
去的路上最好能抽点时间给小孩买些话本，算是赔礼，也省得她到时候会觉得无聊。
他一忙就是大半天，直到暮色深重的黄昏时分，他才将事务处理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漏吃了一餐饭。
腹部虽然发出了抗议，楚疏桐自己倒是不觉得有多饿，所以荼皈反而显得比他更急切。
“你是不是饿啦？那得快点去吃饭才行！”
见他仍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荼皈干脆蹦跶到了他的手臂上，轻拍着他的手臂催促着：“快去吃饭快去吃饭！青姨说了，不吃饭人是会饿死的，她还要我监督你吃饭呢！”
楚疏桐默然了一阵，到底没有责怪她们多管闲事，而是依言起身，往饭堂去了。
没跨出去几步，衣服上忽然多了点重量。
他一扭头，发现荼皈挂在了衣摆上。
“闹什么，你不需要吃饭吧？”
“可是！”
荼皈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又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不得已闭上了嘴，然眼中流动着的光彩却替她说完了未尽之言。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对方好一会儿，最后以楚疏桐败下阵来作为结局。
他向着荼皈一伸手：“过来，躲到袖子里，不要乱动。”
荼皈面上浮现一抹极灿烂的笑容，轻巧地落在他掌心，钻进袖子后便再无动作。
楚疏桐来到饭堂时，却发现自己来晚一步。饭堂已经关门了。
他本想就这么回房间，可是袖间传来了极轻的一声呼唤。
“去吃饭！一定要吃饭！”
她语气中的那份认真实在让人难以忽视，愣是让楚疏桐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改变了行进的方向，往山庄之外去了。
山庄所倚靠的元德山之下，有一座小镇，平日里他都是匆匆而过，很难得会在此处驻足，若是要停留，一定是去设在镇上的山叶堂。
街边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天色虽然已经变暗，还有不少人来来往往，一派繁华之色中满是烟火气。
楚疏桐置身其间，却只觉得陌生。不管是这个地方，还是这种氛围。
转了半天，他也无法找出一家合适的店，又想往回走的时候，荼皈的声音再一次飘进他耳中：“去那家馄饨店吧！那家看起来很好吃！”
楚疏桐目光一转，找到了她说的那家馄饨店。
说是店铺，其实只是搭在街角的一个小摊子，摊主是位面目和善的老婆婆，摊中卖的只有馄饨这一样东西，生意却很好。
短暂的犹豫过后，他坐到了摊中的长凳上。
这是摊中唯一一处没有他人坐着的位置。
桌椅都显出了几分破旧，但擦得很干净。
摊主将两碗新出锅的馄饨端给邻桌的客人后又用一块帕子擦过手，才走到他跟前问道：“客人想要来些什么？”
“一碗馄饨。”
“好，马上就来，请稍等片刻。”
看着摊主忙忙碌碌，身边之人来来往往，楚疏桐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这时候突然响起的荼皈的声音，竟让他觉得有些安心。
“好香啊……可是我好像不能吃……”
楚疏桐很快便意识到其中的不妥之处，压低了声音道：“闭嘴，别出声。”
“没关系的，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要是有不对，我马上就不说话了。”
花灵一族本就不是靠眼睛看这个世界的，所以她虽然躲在他袖中，也可以感知到他人的注意力所在。正是确认了没有人在看这边，她才开的口。
楚疏桐没有再说什么，这阵沉默便是默许的意思。
荼皈用力地嗅了嗅空气中蔓延开来的香味，语气中满是羡慕：“真的好香，要是我也能吃就好了。”
楚疏桐没管她。
于是荼皈加重了语气中羡慕的程度，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当她重复到第四遍的时候，楚疏桐终于忍不住作了应答：“别闹，我留一个给你，待会儿你钻出来吃。”
荼皈兴奋地轻呼了一声“好欸”便安静下来，但她那期待的情绪还是传递到了他的心中。
很快，属于楚疏桐的那一碗馄饨就被端了上来。
在荼皈的轻声催促中，他将一只馄饨放入口中，让他感到惊诧的是，他竟然在其中吃出了几分熟悉的味道。
他想了好半天，也回忆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尝过这东西。
待摊子上的客人稍微少了一些，他身边这几座都清空了之后，他将袖口拉开些许，向着荼皈招呼道：“出来吃吧，动作快点，别让其他人发现。”
他已单独舀出一只馄饨放在小碟子中，方便她一尝其味。
他将一只手撑在桌上，借着肢体与衣袖的遮掩，将荼皈连同馄饨碗一块儿藏进了阴影中。
荼皈小心翼翼地从馄饨上掰下一小块，放进口中感受片刻，“呸”地一下吐掉了：“也不是很好吃，原来这就是食物啊。”
“你……”
“青姨说了，花花草草怎么能吃食物呢。”
“……”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既然你不吃，别磨蹭，躲回去。”
“好的吧。”
荼皈乖乖巧巧地钻回了他的衣袖中，又一次安静下来，等待着楚疏桐吃完饭后，就和他一块儿回山庄。
他将整碗馄饨都吃完了，只留下了被荼皈咬过的那一只。
正准备喊来摊主结账离开时，摊主已主动走过来，在他对面的长椅上坐下了。
“这位客人，您是元德山庄的少庄主吧？”
楚疏桐漠然地看向她，没有作答，等着她的后半段话。
摊主慈祥地一笑，语气中有些不确定：“若是我认错了，还请客人莫要气恼，老婆子年纪大了，记事也不是那般清楚。我只是依稀记得，那位少庄主幼时常被母亲带着到我这儿来吃碗馄饨，我看您和他有几分相像，这才……”
楚疏桐眼中掀起一阵极小的波澜：“你见过那位夫人？”
摊主点点头：“曾见过好几面，还聊过一些话，姑且算得上是认识。她曾提到，若是以后……有机会，让我常常往庄中送碗馄饨进去，少庄主喜欢。”
楚疏桐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藏在袖中的手倒是被荼皈握住了。
她比他更早觉察了他心底翻涌的情绪，便想用自己独特的能力为他化解一二。
想到她是刚从上一次的力竭中恢复过来，楚疏桐手上微微一动，按住了她让她不要胡乱动作。
荼皈也有自己的坚持，两相僵持不下之时，摊主开口了：“袖子里不闷么？让小姑娘出来待一会儿吧？”
这下二人都停下了拉扯的动作，楚疏桐看向摊主，眼中满是戒备之意。
摊主仍是笑得满脸慈爱，像是没有任何恶意的不相干人事：“要经营好这么个小摊子，就得能把摊子上的所有动静都听清楚，知晓每位客人的需要才是。方才客人与袖中小姑娘的对话，我也听到了那么一两句。不过请放心，其他人都是没有注意到的。”
在楚疏桐怔愣的瞬间，荼皈已然信了她的一番陈述，干脆利落地从他袖间钻出，向着摊主问了声好。
摊主看着荼皈，眼中带着几分怀念：“许久没见过花灵了，能见你一面，倒是也挺好的。”
这个问题勾起了荼皈的疑惑：“老婆婆见过我的同族么？”
“我之前也遇上过一位，陪了我极长的一段时间，可惜后来没了。”
荼皈更奇怪了。
她分明记得，她们一族应该会比人类更长寿一些才是。
但察觉到摊主心头涌起的负面情绪，她收起好奇，没有追问。
三方都陷于沉默中的时候，青玉互相出现在了摊前。
“元婆婆，来一碗馄饨。庄主您怎么……来这里视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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