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民怨（三）
出了暂以栖身的屋子，转入狭窄的巷道中。
目力最佳的格朗哈济行于最前方，其后张宁，郁平，郁英依次排开。
巷道中本就留有镇民们平日里倒掉的粪水马桶，恶臭不堪，此刻经过一夜厮杀后更多了数具尸首死婴，古怪的味道令人闻之作呕，难以直视。
这样的场景令几人心情更为沉重。
穿过巷道几人来到一处宽阔的街道上，尽管昨天夜里就曾打这儿经过，可到底是黑灯瞎火看不太清。
今日一瞧街道两旁的房屋无论好坏具是一片破烂，寒风凌厉吹刮着枯枝落叶，一些还没完全脱落的木窗户随风晃动咯吱作响。
不少建筑物都有被烧焦的痕迹，杂物与死尸堆叠，偶有人颓然坐在死去的亲属尸前神情呆滞，举目四望一派荒凉的末日景象。
饶是如此路过的镇民们却是连看也不看，直直快步跑向远处戍堡所在之地。
跟随众人身后快步行了大半个时辰，戍堡赫然出现在视线之中。此刻城下大门紧闭人群混乱，喧闹叫骂声震耳欲聋，初略算去这里已经聚集了近万人之多。
密密麻麻的人头如潮水般涌动。
显然一天一夜未曾进食的镇民们再忍受不住饥饿的摧残，不断大喊着要求镇军开仓放粮。
然而回应他们的却是城头上虽面色紧张却严阵以待的军士，以及一张张随时都可能被拉开的长弓。
眼见叫骂半晌却无人应答，镇民们更为愤怒，一名青年再顾不得许多抓起散落在地的石块奋力朝着城头扔去。
石块虽未如愿击中军士，只是在撞到高耸坚硬的城墙后发出一阵清脆的敲击声，可这样的做法却是给周围的人群们提了醒。
侧眼见到妻子怀中的儿女已是饿得气若游丝，或是发现年迈老娘依然昏厥倒地，他们纷纷咬牙捡起石头效仿那青年向着城头砸去！
以往无论耕作狩猎，你们镇军都要收取大半粮食，说是用于战阵且以备不时之需。
可昨日蠕蠕入城劫掠你们何在？今天我们无粮可食，你们又在做什么？！
你们只是在那高墙之后冷眼旁观？！
城下顿时群情激奋，漫天石块砸向城头，就连镇兵们也不得不躲闪开口或是干脆举起长盾以作抵挡。
这无疑是更助长了镇民们的气势，叫骂声与石块击打声不绝于耳，喧闹至极。
郁英三人瞧见这阵势皆是大为震惊全然不曾想到情势竟会恶劣到如此糟糕的境地，那只流传于族中老人口口相传中的民变像是以至眼前！
唯有张宁面色凝重，他起初也像三人般惊讶可当他仔细一看却发现尽管不少军士都被石块砸中，可并没有人拉起长弓回射。
似乎只要不企图爬上城墙不触及其底线，镇军们就不会有更过激的举动。
这一切可都在镇军的控制范围之内啊！
正想着一名身穿破旧灰色棉服的年轻人向着几人走了过来，他脸上同样染着灰尘污渍可双目却炯炯有神。
行至四人跟前他对着张宁轻声道：“刘帅有请！”
……
戍堡内，镇将府。
于景正不耐烦地望着匍匐在地的户曹林朗，眼中却是恼怒与凶戾。
“将军，此刻堡外已是民怨沸腾，还请将军速速开仓放粮以安抚民心，并派遣军士于镇中各处，稳定秩序整理军备民备！”
林朗颤颤巍巍的尽心进言，可他的一番话反倒是令于景更为恼怒。
其实他哪儿听不到堡外那一阵阵喧哗吵闹，可那又如何呢？
颇有劫后余生之感的于景十分庆幸自己在蠕蠕入城那一刻的果断，关闭戍堡的确是个足以令自己绝对安全的决定。
尽管如今当他的目光望向镇中狼藉的废墟时会略感到有些头疼，他头疼的是经过这番劫掠恐怕镇中那些卑贱民户已是再无油水，往后自己又靠什么聚敛金银呢？
想到这里于景当真胸中烦闷，不耐烦地挥退瑟瑟不安的仆从后，他快步走到林朗跟前，蹲着对这个在整个大魏边关都极为罕见的汉人户曹说道：“林老头，你知道本将最讨厌什么吗？”
林朗抬头看向于景，满脸疑惑。
讨厌什么？？？
现在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吗？！！！！
大魏立国至今从未出现过边关发生民变的事来，可现在……不正是危险就在眼前吗？
不立马开仓放粮却有闲工夫还问自己他讨厌什么？！
林朗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
然而于景也懒得管林朗心头所想，只听他冷哼一声缓缓道：“本将最讨厌的便是你这等杞人忧天之人！！！
呸！！！
前番有该死的蠕蠕坏老子好事！让老子前些天花大价钱从平城搞来的娘们儿独守了整整一天的空房！现在又有这些不知好歹的贱民来老子门前大吵大闹！妈的！”
林朗神情难看，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大人，可他们……”
“可他们死不了！”
于景冷声打断林朗：“试问这怀荒镇哪家哪户能真没点余粮？就算没有难道他们不能去啃树皮去吃土么？
还在朝堂之时我可就曾听闻西边大旱，那些贱民们先是杀马而后再捕鼠，继而啃树皮吃土，最后还易子相食！
这不是挺好的吗？！
我怀荒镇在册军民三万有余，算是各豪族家奴怎得也有贱民整整三万！让他们就这么自相残杀，易子相食，待到冬天一过，剩下没死的就算他们福大命大咱们就开仓放粮，届时他们必定感恩戴德，视老子如再生父母！
至于不走运冷死饿死了的，那就算他们倒霉！
这等罪民流寇全死光了才好！本将到时还要上书京师，讨个军功才是！”
见林朗面容呆滞似有不解，于景破天荒得耐着性子解释道：“死的人全把右手大拇指斩下，送往京师！就报……
嘿嘿，就报蠕蠕寇边，本将率军杀敌，死了多少贱民就算本将杀了多少蠕蠕！
至于斩首就不必了，饿死的人想来一定很瘦，别被人识破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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