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洛云间,你知道若执意救回他,要付出什么代价么?”
“我知道。”
那年,他在玄玑阁前跪了八十一日,在第八十二日的清晨,玄玑阁的大门终于开了。
问玑道人看了一眼洛云间掌心那一缕他拼死保下来的魂识,摇了摇头,道:“天命难改。”
洛云间淡然道:“无妨,修行者本就是与天争命。”
问玑道人看了一眼洛云间,袖手转身入门。
门未关紧,虚虚掩着。
过了片刻,院内响起问玑道人空灵苍老的声音,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那我便看看,你如何争命。”
话音未落,院门口凭空起风,洛云间手中的魂识便融入了风中,消失无踪。
这风起,再停下。
晃过了人间的一百五十年。
前方哼着小曲儿,晃着树枝招鸟斗蛐蛐儿的少年又成了他的师弟。
不管怎么样,洛云间由衷地觉得天命待他已经很是厚道了。
所以——
既是失而复得,洛云间比起从前更加重视疼爱这个师弟。
所以——
洛云间感慨了片刻,便叫住了卫轻尘。
“卫轻尘啊,箱子着实太沉了,师兄毕竟是个老头了,实在拎不动……”
卫轻尘眉毛一皱,这人又在说什么鬼话,于是心生警惕道:“我手疼,真的拎不了,而且你老当益壮,不要妄自菲薄。”
“人嘛,要服老。不过师兄也舍不得让你拎,所以我先走一步。”
洛云间说完,便捏诀起剑,足尖轻点,御剑而起,然后笑道:“你这个少年人就快些赶上来罢,还有半个时辰,灵官渡的船就开了。”
前方的卫轻尘回头看见已御剑至半空中的洛云间,愣了愣,忙道:“喂,师兄你不要这么记仇,你带上我啊!!”
“师弟误会了,师兄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洛云间笑了笑,道:“只不过你我二人共乘一剑,若是被人见到了,岂不是就知道你这么大,还不会御剑,多丢人。”
卫轻尘不服气道:“怎么了,不就是还没学会嘛,看见了就看见了,我不觉得丢人!”
洛云间笑得温润儒雅,缓缓道:“我嫌丢人。”
然后那柄沉水剑就载着洛云间如轻风一样,穿云而过,消失在了天边。
消失!在了!天边!
老天爷啊!!
灵官渡离沧崖山足足有两百里!!
这是让他跑着去??
半个时辰???
卫轻尘对着悠悠的白云大声痛骂着洛云间:“你还是不是人??你早晚从那个破剑上面摔下来,摔个半身不遂!!”
没事没事。
我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卫轻尘嘴里念叨着不生气,然后用手中的树枝对着空气戳了七八下,又把树枝折了成了七八截。才稍稍平和了一些。
他提起气,看着天空,确认了一下方位,开始朝着灵官渡狂奔去。
傍晚的山风呼呼在耳边吹,不时能听见鸟雀叽喳声。
卫轻尘穿梭在山林间,突然有点鼻酸。因为没有别人在,他没有忍,眼泪大大方方地冒了出来。
其实洛云间嫌弃他,也是很正常的吧。
因为洛云间好像真的很厉害。
历史书上写,当时“无妄之战”中鬼尸失控暴动,殃及众多无辜百姓,青杳道人以一人之力平息了鬼尸之祸。“无妄之战”中修界黄金一代十死七八,他是唯一毫发无损活下来的人。
后来好一些弟子跟他套近乎打听洛云间,他才知道史书上写的青杳君,就是他那个不怎么做人的师兄。
他那时还不怎么信,拿这事儿去问洛云间。
洛云间当时打着坐,眼皮都没抬,道:“所以好好待在这里别想着跑了,这世上没几个人能从我手里跑掉。”
除了洛云间厉害以外,洛云间曾经的师弟也很厉害。
天下人人都知道,沧崖沉月湖曾经出了个叛离正道,把修界的天都捅破了的鬼司命。
卫轻尘曾无意间听到修习院长老们闲聊,说起洛云间的这个师弟,天赋绝顶,说他如果心思用在正路上,潜心修行,恐会是这一千年来最有可能飞升真神的修者。
这话,卫轻尘也拿去问过洛云间。
他从没见过洛云间出现那种柔软的神情,他点头说,是。
在沧崖这个万年修仙名门中,沉月湖是最神秘的,弟子人数最少,修为最高的一脉。
无数修仙弟子想拜入沉月湖都找不到门在哪里。
一百多年前,洛云间的师弟手刃师父,叛出师门,拎着师父的脑袋拜入魔宗,着实震惊了天下。此事又为沧崖沉月湖蒙上了一层隐秘传奇的色彩。
修界的人对沧崖沉月湖一直都带着十层厚的滤镜。
直到卫轻尘出现,以修习院连续五年倒数第一成绩,亲手把他们的滤镜砸个稀碎。
几乎每个认识卫轻尘的人都在疑惑,洛云间到底是为什么收他,于是纷纷开始揣测是不是卫轻尘家世显赫,是个王公贵族,用钱砸开了沉月湖的大门。
这事儿,卫轻尘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那一年东南多雨,洪水后□□,饿殍遍地。
卫轻尘遇见洛云间那天,他正蹲在街边饿得头晕眼花。
那天天气很好,他看见远处一个穿白袍的人手里拎着一大包烧鹅,就忍不住多盯了几眼。
没成想,盯着盯着,那包烧鹅竟然自己走到他面前了。
他吞着口水,很想伸手去摸摸的时候,烧鹅又飞开了。
只听见脑袋顶上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你若愿意叫我师兄,这个就给你吃。”
说到底,只能怪烧鹅太香了。
让他的嘴比脑子快,下一秒那句“师兄”就叫出来了。
也因为那只烧鹅,他多了个打也打不赢,跑也跑不过,逃也逃不掉的师兄。
他不得不背着那些他字都认不全的心经口诀和典籍史书,练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气什么灵。
偏偏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他天大的福气。
那天,他蹲在街边吃完了那只烧鹅,这是他有记忆以来吃得最饱的一顿饭,面前这个穿白衣的人正带着笑看着他。
所以有一句话他就没好意思说,其实我只想吃烧鹅,不想跟你去修行。
这么些年,他有句话一直很想跟洛云间说。
如果你讨厌我、嫌弃我的话,我可以不做你的师弟啊。
我是不像你原来的师弟那么有天赋,可是我本来就只想做一个快乐的小乞丐啊。
是你给我吃烧鹅,让我叫你师兄的,我没有非要赖着你。
晚霞为云层染上了柔软的光晕,暮色下群鸟飞过,晚风轻轻柔柔地拂过山林。
少年人在林间埋头飞奔着,像一只轻盈又孤单的幼兽。
洛云间始终捏着隐身诀,御着剑,跟在卫轻尘十丈远的地方。
他看见了他痛骂他的样子,也看见了他擦泪的样子。
洛云间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心软。
他只需要带他修行,让他拥有自保能力就可以了。
至于别的情分,最好不要有。
这是要命的东西。
如果他们没有情分,如果卫轻尘反感他的话,那么日后分别,就不会有痛苦。若有一日,他们生死相见,那么卫轻尘拿剑刺向他的时候,就不会有迟疑。
会更有机会活下来。
不会再像一百五十年前的卫轻尘那样,会因为看见他的那一刻,有一瞬间的恍神,被身后之人刹那间将中脉砍断,陷入了必死之境。
那一幕,他不想再见一次。
江陵在沧崖山脚下,是离水和苍水汇聚之地,灵官渡又是江陵一带最大的码头,许多来往商船和客船都会经停在这里。
傍晚时分,天色尚早,码头边市集正热闹。
洛云间带着斗笠,看着人流如织的街口,等着卫轻尘。
一炷香后,卫轻尘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少年人蓝色的弟子服湿透了,衣袖被挽到手肘处,前襟松松垮垮地半散着挂在腰,额前汗湿了的碎发被他随意拨到了脑后。
街边高悬的灯笼刚刚亮起,洛云间看见卫轻尘穿过人潮,向他走来。
卫轻尘本就生得一副极好的相貌,加之现下眉头微皱,带着怒气的疲倦模样,更是衬得眉眼如一汪寒星,清亮而凌厉。像是一把新锻造而成的利刃,剑光清冽,带着锋利又漂亮的少年气。
所以纵使这样一副跟醉鬼掉河里刚被捞起的狼狈样子,都引得了路上不少姑娘家频频回望。
洛云间瞧着卫轻尘这模样,只有满心疑惑。
跑成了这个样子,居然还跑了这么久?
于是,他开口道:“你跑了一个时辰。”
“……”
然后,他又道:“若这是在逃命,你便死了许多回了。”
“……”
卫轻尘懒得搭理洛云间,他喘着气,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船上,把外袍脱掉,大咧咧地坐在了船头,一句话都没力气说。
船夫见人来齐了,摇着橹,船慢慢驶离了岸边。
暮色垂在水天一线处,拉出了一片水色中摇曳的烟波霞光。
卫轻尘此刻已经喘匀了气,闲散地坐在船头,单薄的衣襟被凉爽的晚风轻轻鼓起,勾出了少年挺括的骨架和精瘦腰线。
片刻之后,方才脱下的外袍就又重新落回了卫轻尘的肩上。
“切勿贪凉。”
卫轻尘一扭头,看见了在船篷下打坐的洛云间。
他把外袍抖了下来,道:“我热。”
“为何会热?”
“你问我为什么?”卫轻尘觉得不是自己耳朵有问题,就是对面洛云间脑子有问题:“如果你没让我跑两百里,我一点也不会热!”
“如果你修为稍好一点,即便跑五百里也不会跑成那样子。”
卫轻尘原本被晚风吹得很放松的心情又一下子糟糕了起来,他突然觉得有些委屈,想也没想便开口道:“我反正做什么都不行,你让你原来的师弟来跑吧。”
卫轻尘说完便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心虚地瞥了一眼洛云间。
洛云间依旧在静坐调息,没有睁眼,也没有表情。
虽然卫轻尘从来没跟洛云间聊过他师弟,但是他能感觉出来他那个师弟在洛云间心里有十足的分量。
但洛云间的师弟已经死了,这话等于往他伤口上扎刀子。
卫轻尘犹豫了一下,干巴巴地道歉:“呃,那个,对不起啊,我……不该那样说……”
洛云间过了片刻开口道:“他确实可以不御剑不骑马,夜奔数千里。”
“哦。”
“所以你也得做到这样。”
“……”
这个人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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