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买衣
无人汆烫的铜锅还在冒着热气，直直地扑到杜行舟那张鲜少严肃的脸上，一旁小板凳上捧着鲈鱼豆腐羹的韩绰也愣了一下，默默降低了吸溜的声音。
郁子都则抢先替沈言枝辩道：“为什么不行？我觉得沈娘子的主意很好啊！”
这才短短几日，郁子都就已开始时时处处地向着沈言枝说话了，可见口腹之欢在这个纨绔的世界里是多么的重要。
杜行舟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声音有些大，清了清嗓子，坚持道：“你怎知那些少女是被关押在一起？你又怎知她们是否还活着？”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又不自觉地大了起来：“若是那迷药便是致命毒药，你当如何？若是被人发现了你做的记号，又当如何？若是我们寻不到你，或是危机之下不能保全你，你又当如何？”
郁子都像是才想明白这一层利害关系，瞬间倒向了杜行舟这边：“沈娘子，杜兄此言甚是有理，此事太过危险，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往嘴里塞了一口鲈鱼羹，仔细地品味着，似乎流露出了万般的不舍。
沈言枝被这些连珠炮似的问题噎了一会儿，沉默半晌，整理好语言又道：“观里搜不到人，说明少女被转移到了别处，或者是观里有什么密室，以我为饵是最快的办法，若是晚上一刻，那些少女便多一刻的危险。”
接着，她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到时候我提前服下解药，保证不被真的迷晕就行了，米粒这么小，别人发现不了的。”
杜行舟也不想再劝，冷冷地道：“你若执意去送死，我也不拦着。”
沈言枝讪讪地笑道：“我会小心的。”
杜行舟又换回了他那张纨绔脸，站起来围着沈言枝转了一圈，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连连摇头道：“粗布麻衣倒也罢了，只是这一言难尽的颜色，恐怕连街上的阿婆都不愿意穿，上面这还溅了许多油点子。”
他抬起扇子，又指着沈言枝道：“还有你这脑袋上，那是鸡窝吗？半分温柔小娘子的样子都没有，凶手见了你，怕是都要被吓跑了。”
沈言枝低头看了看身上，只见胸前的衣服上，确实是有几滴红油，大概是炒火锅底料时溅上去的，抬起袖子闻闻，还有一股饭菜的味道。
只是这头发还好呀，自己晨起梳了十几分钟呢，也许是因为她不喜欢桂花油贴在头上的感觉，因此发丝显得有些凌乱。
她底气颇为不足地回嘴道：“这是后现代慵懒风，你懂什么？”
杜行舟轻轻拽了一下沈言枝后脑勺的小辫儿，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明日早些过来，我带你去挑些体面的衣裙，说不定能有个人样。”
郁子都似乎对逛街这项活动很感兴趣，嘻笑着道：“好啊！沈娘子，御河边的长街上有好几家我的铺子，什么布料成衣、玉佩钗环、胭脂水粉之类的，应有尽有。”
接着，他又郑重地补充道：“明日还要请沈娘子受累给我们做些早点，无论做什么都好。”
说了这一会子的话，三人仿佛已消耗了很多能量，又往碳架上添了些细碳，铜锅里添了点水，后厨上切了几盘羊肉。
然后，三人叫上韩绰一起，开始了新一轮的涮锅。
穿越之前，沈言枝就常常请朋友们到家里来涮火锅，锅里的水加了又加，几个人能从天黑吃到天亮。
如今竟在陌生的临安，找到了些许熟悉的感觉。
门前街边的小贩，已经开始贱卖篮子里所剩不多的青菜，下学的稚童呼朋引伴地笑闹着，临安迎来了它今日的黄昏。
次日，两个并排立着的挺拔身影，仍然在晨雾里迎接着沈言枝。
沈言枝手里提着一个漆木食盒，里面是一碟切好的葱油饼、一砂锅冒着热气的胡椒肉片汤，还有两个水煮蛋。
怕他们吃不惯溏心蛋，沈言枝还专门做成了几乎全熟，鸡蛋冷水下锅，煮上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得到最为鲜嫩的口感。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有人等在饭馆门口。
很显然，郁子都也习惯了天天来沈言枝这里吃饭，他府里那位花重金请来的阳州厨子，怕是已经清闲好几日了。
用罢早饭，三人来到了长街，走到柏员外的“醉仙楼”前，郁子都指着旁边的一排店铺道：“从这里向东走，叫做‘娘子街’，这家‘锦衣坊’，那家‘珍宝阁’，那边的‘倚红妆’，还有远处那两个绸缎庄，都是我家的铺子，沈娘子随便挑。”
杜行舟则云淡风轻地道：“除了郁兄说的这些，其他都是我的铺子，沈娘子请吧。”
沈言枝看着长长的一条娘子街，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两位纨绔骇人的实力。
不得不说，“沈娘子随便挑”这种话，便和“刷我的卡别客气”，或者是“把这位女士摸过的衣服都包起来”之类的话一样，都是电视剧里霸道总裁的常用话术。
没想到竟叫她沈言枝遇到活的了，还一次来了俩。
三人先去了锦衣坊。
一进门，掌柜娘子便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先向自个东家问了好，又对着杜行舟连声叫着“杜小公子”，之后便热络地拉过沈言枝，天花乱坠地夸了起来：“这位娘子莫不是天仙下凡，竟生得如此标致，一时不知道要给娘子拿什么衣服来配了。”
郁子都大手一挥，摆出十足十的东家架子：“别废话，把店里最好的成衣全都取来，让沈娘子看看。”
掌柜娘子夸张地跺了下脚，仍是一张笑脸：“你看我，瞧见这么俊俏的娘子，眼珠子都转不动了，连生意也不会做了，沈娘子您稍等，我这就去给您取。”
说完，她对着后面吩咐了一声，随即便有两个小伙计过来，为三人搬来椅子，并各自斟上了热茶。
其中一个伙计递过来一个锦盒道：“东家，您和杜小公子上次订的腰带做好了，您过过目。”
郁子都没接那锦盒，对着杜行舟道：“杜兄，咱们去后面试试吧，不合适好让他们改。”
杜行舟点头起身，继而对着沈言枝拱手道：“我们去去便回，沈娘子可不要乱跑哦。”
沈言枝朝他皱了下鼻子，笑吟吟地回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这两人也没回来。
沈言枝被满目的锦衣吸引，在各个货架前胡乱地逛着，突然听到对面货架上一对男女谈话的声音。
先是一个颇为妩媚的女声，一开口让人骨头都酥了：“郎君，人家想要这件，蜀地新来的锦缎做的，你看多衬我的肤色。”
接着，便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这蜀锦老气，不适合娘子，我看方才那件就不错。”
那女子登时便换了语气，话里满是不屑地道：“郎君若是荷包里没钱，就别在这里充大头，老娘可没空陪你玩。”
这时，那女子估计是转身要走，男子便急忙追上去挽留道：“娘子，叶娘子，别走啊，我可没说不买。”
沈言枝被勾起了好奇心，绕过去看热闹。
只见那位叶娘子一张桃花面，通身气派非凡，单是身上那层云雾绡便是价格不菲，每年出产不过百匹，一匹就要将近百两银子，更不论她发间那两支足金步摇了。
叶娘子右侧蛾眉上方一寸处，贴着火红的石榴花钿，上面还洒了些金粉，倒是个新奇的妆容，沈言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美人入目，真真是让人心神舒畅、沉醉忘忧。
沈言枝正痴痴地赏着美人，叶娘子旁边那个男子突然转过身来，对着叶娘子比划手里的碧色缎子。
走开，挡着我看美人了！
沈言枝顿时皱起了眉，恨恨地看向那男子。
似乎有些眼熟。
沈言枝飞速地调取着脑中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回忆。
断眉薄唇，鬓角藏着一绺灰白的头发，手里常转着两颗核桃，还喜欢在腰带上镶嵌一枚硕大的玉珠子。
此人正是柏宥宁，柏家二公子，沈言枝那位退了生辰帖的前任未婚夫。
冤家路窄。
这时，柏宥宁正好也看到了沈言枝，他斜着眼睛走过来，把沈言枝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嗤笑一声，嘲讽道：
“沈娘子，别来无恙啊，都怪我爹，非得要你还债，搞得好好一个小娘子，连匹好绸缎也买不起，要我说啊，那区区一百两银子，不过是顿饭的事，不如你求我一句，我给你免了算了。”
沈言枝深吸一口气，正要教他做人，旁边的叶娘子倒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抢先道：“方才是谁连匹蜀锦袍子都不舍得买？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老娘跟着你出来，可真是浪费时间。”
她向沈言枝这边看过来，两位娘子相视一笑，默契地同时屈膝行礼。
然后，沈言枝转向柏宥宁，装作才想起他来的样子：“哟，这不是柏少爷么？几日不见这么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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