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北四燧

　　“必死之人？”

　　秦川皱眉问向胖子，脑袋却总忍不住往他身后探。

　　胖子见状往旁边让了两步，只见一口铁锅支在土灶上，咕嘟咕嘟正冒着热气。

　　木盖被掀开。

　　满满当当一大锅肉！

　　有羊排，还有大骨棒，汤汁浓郁，鲜味十足，闻起来……呃，略有些膻。

　　胖子一拍脑门，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轻轻捏出一抹，均匀撒到锅内，盖上木盖回道：“那可不！当时你整个人软塌塌的，浑身是血……”

　　秦川本就擅于聊天，再加上这胖子也是好相与之人，一来二去很快熟络开，想知道的也摸个一清二楚。

　　天宝八载，七月十四，明日便是中元节。

　　五天前，这个叫葛富贵的胖子早起出门解手，发现秦川奄奄一息地躺在羊马城外面，就把他背了回来，安顿在这朔方军中受降城北四燧。

　　汤药不停就这么和衣照顾了好几天，有次夜里打盹的时候听他说梦话想吃肉，老葛便赶在中元禁令前宰了只羊，炖上这么一大锅，可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就冷了热，热了又冷，到现在竟是有了些许膻味。

　　“放些胡椒就没事了。”老葛笑道，这胖子浓眉似墨，眼大又圆，一笑翘起八字络腮胡，让人极生好感。

　　秦川心里明白这份恩情有多重，但一时不知该怎么报答。

　　听说老葛平时喜欢弄些吃的，对自己梦里说的火锅尤为感兴趣时，可算是找到了机会，连忙主动提出要教他做。

　　秦川先从食材谈起，然后讲到如何制作蘸料，谁知说着说着就跑偏了。

　　“羊……咳咳！”

　　老葛赶紧端碗水递给他。

　　“羊肉，切片，下锅涮个三五秒，趁着熟而不老，夹出来往调料里那么一蘸，肉卷裹满汁料，一口下去。”

　　啧，秦川咂了咂嘴，一脸陶醉，可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这么说下去注定是两败俱伤。

　　但老葛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两眼放光，他又不能停，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到最后，讲得他自己仿佛都能闻到那魂牵梦绕的麻辣鲜香。

　　他怔了怔，有点儿想家。

　　“辣椒是什么？”老葛一头雾水问道，可看他半天没反应，就搓搓手换了个话题：“这火锅需要的东西太多，咱们这怕是凑不齐。”

　　秦川收回心神，刚要给他比划辣椒长什么样，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人不多，有甲，奔他这来。

　　“队头，我这火怎么可能有缉犯？”声音已经到了门外。

　　事情来得太突然，秦川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再度绷紧。

　　他正琢磨如何应对，老葛已经把被子扔了过来，他连忙接过躺平往身上一蒙，屏住呼吸透过被缝向外看去。

　　木门一扇被推开，阳光洒进屋内。

　　一双短靿胡靴迈入，来人里面穿着黑军袄，外面扎着皮甲，甲上满是划痕，腰侧銙带坠把横刀，略短，一看就知道用了很久，但保养得不错。

　　老葛的声音响起，能听出发自内心的欢喜：“烽帅，你可算回来啦！这一走就好些日……”

　　那烽帅抬手似是打了个招呼，也可能是让他闭嘴，侧开身后，另一扇门也被推开。

　　一人手持帛布和烽帅并肩而立，披铁甲，腰后挎刀，身体轻微转动像是在查看屋内。

　　“你看队头，我就说没外人吧？走，上去让老葛给你整点酒菜，暖和暖和。”烽帅搂住队头肩膀笑道。

　　“恩，注点意，这缉犯可不比往常，听说上边来的在林子里折了不少好手。”

　　队头明显松口气，叮嘱着刚要回身，却又转了回来，抬手问道：“欸？炕上何人？”

　　秦川听他提到林子，已经心知肚明那所谓缉犯就是指的自己，后来发现问题不大稍觉宽心，谁承想最后还是被发现。

　　被子一把被掀开。

　　秦川一脸不悦仿佛被吵醒，他先抬起手臂遮了遮，接着睡眼惺忪看了眼老葛，最后撇着嘴转头望去。

　　“何人？”那队头看皱纹得有四五十，肤色又红又黑，发问的同时抖开帛布，盯着自己上下比对。

　　秦川之前跟老葛提过一嘴，说自己来自西域，姓林，途遇盗匪打劫。

　　可很多细节还没来得及完善，如果现在就掏出这个解释，一旦被拆穿，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往回找补。

　　不过还好，听老葛说，在这中城方圆六十里，他人缘广，面子足，就没他摆不平的事。

　　秦川满怀信心地向身旁看去，却发现老葛也被问懵，正朝门口挤眉弄眼。

　　他转过头，只见烽帅右眼带着刀伤，半睁半闭，左眼瞪圆，眉毛挑起，看口型像是在说老子哪知道？

　　屋里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秦川察觉到队头右手正缓缓摸向身后，而更让他意外的是，烽帅一手按刀，另一只手已搭在门边，竟是准备……要干一场？

　　剑拔弩张之时，老葛总算醒悟过来，上前一步笑道：“这小子秦川啊！我们这烽子，这不前几天值夜犯困，不小心从烽台摔下来了么？你看这小脸，磕得鼻青脸肿的。”

　　秦川瞳孔巨震，难以置信地望向老葛，心中大骇，冷汗直流。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真实名字的？这世上自己可从未提起。

　　老葛误以为他还没缓过劲，递来个眼神示意莫慌，凑过来继续解释：“这娃今天才好点，但身子骨还是太虚，你看这汗流的。”

　　队头神情有些复杂，转头望向门口，看烽帅一脸确是如此的表情后，依旧沉着脸，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卷起帛布掖入胸甲，刚要往外走时脚步放缓，视线投向门后。

　　秦川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虽然擦试清理过，可他还是一眼瞧出在门后杵着的，正是自己那把……平平无奇的横刀。

　　这刀莫非能佐证身份？

　　可转念一想，这同样也可以坐实自己确为缉犯啊！

　　见队头拔刀出鞘，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九百！”

　　秦川闻声看向烽帅，发现他已不见刚才如临大敌的紧张神色，倚着木门悠悠道：“看这成色，中城的铁铺也就卖个九百钱，要是能认识军器库的人，讲讲价估计七百都能拿下。”

　　队头空劈几刀，又仔细查看一番，突然摇了摇头：“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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