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云散月明谁点缀
美人塌的红木方桌上摆着个烛灯,此时烛光微有暗淡。清回双手掀开灯罩,拿起一旁小剪,些微声响,剪去了一小截烛芯。
眼前融融暖暖,霎时又恢复了明亮。
急促的脚步声响,是轻棪到了。
他面上微有急切,一迈进门槛,便将屋中环视一圈,道了句:“你们都先下去。”
屋内的打扫丫头都诚惶诚恐地望向清回。见自家姑娘面色恬淡地点了点头,这才都噤若寒蝉地退了下去。
“坐吧。”清回淡淡道。
轻棪缓了口气,在屋中一黄花梨圆凳上坐下。复望向清回,眼中是不解与……不敢置信。
清回坐直身子,将双手交叉搭在膝上,问了句:“这样急着赶来,也不怕旁的人看出来,可谓何事?”
轻棪这才意识到自己前刻的莽撞。他平日里惯是规矩妥当,只是今日迫于急切……失了稳重。到了这会子,他已然没了开始的激动,面上微有懊悔,也开始静心思忖起来。嘴唇张开又合上,犹豫一瞬,终是开口问道:“月凝她……已是不愿嫁过来了?”
果然是这件事。清回面色不变,目光微深。
外头有人喊了句:“姑娘,我将常嬷嬷与秋菱带来了。”是桂儿回来了。
清回把目光转向门口,见常嬷嬷与秋菱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一人面上带着疑惑,一人在看到轻棪那一刻,眼神微闪。
“姑娘,发生何事了?”常嬷嬷问。
清回摇了摇头,唇角露出个笑,“嬷嬷只需静静看着便好。”
桂儿将愈发疑惑的常嬷嬷扶着坐了,走近,站到了清回身旁。
至于秋菱,仍楞楞地站在原地,一瞬不知该作何动作。她眼神闪动,再抬起眼来,已是和常嬷嬷一般的困惑:“姑娘,今日这是……”
清回并不理睬,目光转向轻棪:“是谁同你说的?”
轻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坦然道:“二姐姐。”
清回拿眼去看秋菱。只见她面上波澜不惊,已移到了常嬷嬷身旁。微一挑眉,这丫头还真是城府深沉。
轻棪半晌不见清回言语,已是十分焦急:“大姐姐,此事可是真的?你又为何不提早同我说?”
清回不答反问:“此事是真是假,清映又是如何得知的?她既原不知你的心思,又不识得月凝。”
此话一落,只见秋菱仍垂着头,原模原样地立在原地。
轻棪皱起眉头,心道确实如此。只是刚才过于急切,并未细思忖,“莫非是姐姐屋中出了小人?”
清回笑,再去看秋菱:“走到今日这步,这小人显然已是个弃子了。以她的聪明劲儿应早该预料到,之所以还敢留在这里,想来是对自己太过自信。”
秋菱指甲深深掐着掌心,强自维持着表情。心跳已如擂鼓,心知八成是暴露了,却依旧硬撑着,不到黄河心不死。
常嬷嬷终于听出些苗头来,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把目光落在秋菱身上。
秋菱想照往常一样露出个笑,可嘴唇瑟缩着,再也没能够。
清回将一切收在眼中,示意了一下桂儿。
只见桂儿拿钥匙开了个柜子,从柜中取出一上锁的紫檀木雕盒,用另一更精巧的钥匙开了,取出当中东西,递到了大公子手中。
是几页信纸。
轻棪细细看着,心情从跌宕转为平静。
“月凝她在两浙路安顿下来后,便给我寄信了。信传到应天府宅子,被门房收到,又转来家中。我与她联系几番,尝试提及此事,她同我说现在想来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从前就当是钻牛角尖了。”清回笑,“是以我才没同你说。”
轻棪原以为不仅是被月凝拒了心意,又被姐姐有所隐瞒,是以悲怒交加。未成想两件事都不复存在了。一时间舒缓了心绪,终于面上也露了笑,连连告饶:“姐姐,是我莽撞了。”
一直吊着的事几近解决,清回也终于松快地笑开。如今便只剩下——秋菱的背叛了。她把目光移到秋菱身上。
秋菱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腿上发软。她原以为今日之事,不论大姑娘是否察觉自己背叛,大公子与她都会生嫌。哪曾想……大姑娘原来早有安排,竟让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说吧,秋菱。”清回开口了。
秋菱软软地跪下,朝着清回磕了几个头。
常嬷嬷已被气得不轻,忍不住先发作起来:“秋菱,你真是……辜负了姑娘与我的一片心。”
到这当了,秋菱反嘴硬起来了,“我本也还心存愧意,但看到今日结局,不恰证明了姑娘并未真心待我吗?”
这话好没道理。她自己背叛在先,被清回一试一个准,竟还好意思来找自己的不是。清回摇了摇头,淡淡道:
“若你并未背叛,若清映不存那挑拨害人的心,此间事又怎会如此收场?”
“只是我竟不知,你对清映何时忠诚之至的?”
此刻已没什么好再掩饰的,秋菱跪坐起来,“我能活到今日,都出于二姑娘一时的善念。”
哦?清回诧异地看了秋菱一眼。这是她未曾想到的,原是以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呢。
又听秋菱继续:“那时我尚是粗使丫头,一个不慎摔坏了孙姨娘的花盆,孙姨娘想将我发卖。都是二姑娘拦了她去,才救下我这一条命。从此我便想着,此身唯有报答二姑娘而已。”
“二姑娘她表面娇蛮,内里却是最单纯。当日她只是将信给了孙姨娘看,个中谋划都是出自孙姨娘之手。二姑娘她错就错在……没摊上个好娘亲。今番事也皆是出自我的谋划,想必大姑娘也知,二姑娘她……没那个头脑的。”
清回蹙着眉头,半晌未言语。
桂儿却有话要讲:“什么恩情、报答云云,本应是感天动地的好事。可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做着背叛大姑娘的事,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还恩。你说二姑娘单纯,可你的谋划她是不是也全权接受了,离间我们姑娘与大公子的事也实实在在做了的。姑娘良善,从前也给过你机会。当日当着全园子人面说最看中个‘衷’,实则就是在说与你听的!可你丝毫不知悔改,枉费了我们姑娘的一番心意!”
话已至此,也再无甚好说的了。清回不再看秋菱,只摆了摆手,示意来人将她带下去。
“姑娘要将奴婢送去哪?”秋菱巴巴问着。
清回捋着袖口,如意金绣华美雅致。秋菱做出这种背主求荣之事,自是不能够轻易饶恕。找人牙子发卖了,她秉性奸滑,说不准又会祸从口出……是以,最好之法是禀明了夫人,送去庄子处,叫人给好好看管起来,再不使她生出风浪。
清回此刻心中厌恶,并不欲再与秋菱讲话。见已有婆子进来了,清回只点头示意了一番。
那秋菱见清回并不搭理,身旁婆子又人高马大,这才惧怕了起来,眼中霎时泪水淋淋,“奴婢……姑娘好歹看在我从前尽心照顾的份上,便宽限奴婢一次罢。”婆子的手已架上了她的肩,她见清回毫无动作,又扑上了常嬷嬷的膝。
“嬷嬷,不论如何,我待你是真心的。”
常嬷嬷本已气得不行,见秋菱这时还死缠烂打,口中斥道:“谁知你一开始亲近我是安的什么心。”
“嬷嬷——”剩下的话语被捂在口中,秋菱被两个婆子拽了出去。
轻棪嗳了一声,又对清回道了句:“都是弟弟不好,轻信了旁人的话,竟不知二姐姐她……从前竟也做过陷害姐姐的事。”
清回笑着摇摇头,“你听到谗言的第一反应是来找我核对明晰,而非暗中猜忌。如此,已知你待姐姐是真心的。”
轻棪真切点头。起身刚欲告退,又略微犹豫,期待地问了句:“姐姐,信纸可否赠我?”
清回对他促狭一笑,点了点头。
屋中人都散去,常嬷嬷站起身来,朝着清回走了两步,就要跪下。
清回心中一急,连忙也下了塌,亲去搀扶。
“姑娘,是老身识人不清,险些害了姑娘。”
“嬷嬷,”清回挽着常嬷嬷坐到美人塌上,“秋菱此人聪明太过,先前未同你讲是怕她有所察觉。”
常嬷嬷攥着清回的手:“枉我自诩聪明了一辈子,以为总有些识人之智。未曾想末了还给姑娘惹来这番事情。”
清回摇摇头,“小时候我不懂事,全靠嬷嬷给我保驾护航。如今我也大了,此番事也就当是对我的一番历练。再说了,桂儿还是嬷嬷亲手□□出来的呢……”
*
天色清湛,长空万里。浣花溪水泛着粼粼波光,盈盈游走着各色锦鲤。
“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清回颊上盈着生动的笑,一面给溪中鱼投食,一面口中吟道。
桂儿也笑眯眯的,“无尘虑萦心,姑娘看来是开心极啦。”
清回笑着点头,刚想要说些什么,倏忽看到有人向着这边走来。歪了歪头,眼神瞬时暗了暗。
晏清映被两道灼灼目光注视,强自维持着不躲闪,迎了上去。“大姐姐。”对清回行上一礼,规矩极了。
清回挑挑眉头,诧异地看着她。
又听她道:“从前的事是我的过。”
“哦?”清回笑,抬头望天,“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晏清映出奇的未作反驳,仍旧站在原地,“总归从前是我不懂事,今日来给姐姐道歉,不求你即刻原谅,只愿今后你能知晓我的改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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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中后,桂儿满脸不信,又去问自家姑娘:“姑娘,你信么?”
清回抿抿嘴,倏忽回忆起了儿时往事。她二人年纪相仿,一道受教,一道玩耍,原本也是亲亲蜜蜜的姐妹。只是后来母亲故去……那孙姨娘才日渐猖獗,教坏了她……
清回摇了摇头。那些实实在在的欺侮与算计,叫她如何能忘记……
“姑娘。”秋分急急跑了进来。
秋分素日并不是什么毛躁性子,如此,想必是事出有急。连带着清回也稍有些紧张,对她问道:“何事?”
秋分激动极了,面上喜色十分:“姑娘,是有圣旨到了。”
圣旨?清回心中惊讶。紧忙起身,准备往前院儿堂屋中去。又听秋分在身后言道:“好似……是为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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