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处逢生（上） 楔子

白雪皑皑的东北郊外，一座气势恢宏的别墅外面，在成堆的悍马、路虎和卡宴中，有些碍眼地停着一辆脏兮兮的切诺基。
一个穿着很是讲究的中年胖子坐在车里，他的年纪并不太大，花白的头发一丝不乱地梳在脑后。中年胖子嘴里叼着一根香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每抽几口就要向别墅里面看上一眼。
别墅偌大的客厅里面，居中摆放着一张双人软床。一个干瘦干瘦的中年男人身穿为精神病患者特制的约束衣，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软床上面。这个男人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嘴里不停地发出一种类似动物的吼叫声。
走近看清他的容貌，能把人吓一个跟头。就见这人的嘴脸异常突起，竟然长了一副狐狸的面孔。嘴角还时不时有犹如墨汁一样的液体喷出来。液体溅到之处，散发出来一种类似死鱼的臭味。
这个客厅里面还有几十个男女远远地站在一边，这些人的眼神都盯着躺在床上的干瘦男人，看这些人的神情都很恐惧，只有两三个人流露出真正关切的神情。
我和孙胖子就在干瘦男子的身旁，我盘腿坐在干瘦男子脚下的地方，头上多了一个黑色的盖头，正配合着孙胖子嘴里面的唱词做出一个一个动作。
绑在床上的哥们儿是当地首富，也是孙胖子的本家——姓孙名连城，当地几乎所有赚钱的生意里面都能有他的份儿。别看他现在人不人、狐狸不狐狸的，谁能想到就在半年之前，这位首富还是大腹便便，身体各项指标都超标，一天要赶七八个饭局的大胖子。原本那副嘴脸虽然谈不上英俊，但是起码还算周正。孙大老板之所以混成了现在这副德行，还要从半年之前开始说起。
半年之前，孙大老板另辟蹊径，在一片深山老林中买下一块地皮，打算建造一个远离喧嚣都市的高级会所，当时会所的名字都起好了，叫作“世外仙境”。但等工人上山之后，正在挖掘地基的时候，发现了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
工人挖地基的时候，竟然在无意中挖通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因为这个洞穴的规模实在太大，开始还以为是一座古代的地下墓葬。当时参与挖掘的工人看出便宜来，反正不挖也挖了，倒不如直接挖下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陪葬的宝贝之类，说不定以后买房置地就靠里面的宝贝了。
但是挖下去之后，才明白不是那么回事。洞穴里面除了上万具狐狸的尸体和一座刻着狐狸头的石碑之外，其他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这上万只死狐狸浑身僵直，基本上已经风干，没有一只有腐败的迹象。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工人当场就傻眼了，他们都是东北的当地人，多少听说过一些东北五大仙的故事，加上这样的场面，谁看了腿肚子都抽筋。当下所有的工人都没有心思干活了，有几个年纪大的，找了红绳将这片狐狸坟围了起来，然后开始给狐狸坟烧香磕头。看场的项目经理是孙老板的小舅子，他实在支使不动这些工人，只能打电话把这里的事情跟自己的姐夫汇报了。不过他在电话里面啰啰唆唆地也没有说明白，只说是挖出来几只死狐狸，工地的工人都被吓着了，不敢开工。
孙老板当时在电话里就蹿儿了，不就是几只死狐狸吗，又不是死人，至于连工都停了吗！将自己的小舅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他亲自带人到了深山老林的施工现场。
等孙老板下车，看见了洞穴下面的景象，他也被惊得倒吸了口凉气。他这才明白过来是他小舅子在电话里没有交实底，这哪里是几只死狐狸的事？将整座山里的狐狸都抓起来扔里面，也未必能将这个地下洞穴填满。
不过孙老板是硬着来的，就要继续强硬到底。这工地里面一天就要吃掉他小十万，虽说孙老板家大业大的，但是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孙老板先把几个大工头都叫过来，让他们安排人把这下面的死狐狸收拾出来，先找个地方埋了，然后马上让工人复工。
等孙老板说完，这几个大工头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犹豫了半晌，还是年纪最大的工头苦着脸说道：“老板，可不敢再挖了。您也看见下面少说也有一万多的狐仙，老话讲这里就叫轩辕坟。惊扰了各位狐仙已经就是大不敬了，现在就应该把这块地方重新填上土，再整几十只鸡祭祭，别让狐仙们怪罪。老板，就是麻烦您再破费点，换个地方继续咱们这世外仙境吧。”
“你别跟我扯这个！”孙老板瞪着老工头吼道，“就几只死狐狸你们还当真了，换个地方——你知道光这里老子砸了多少钱吗？光是修路进来，老子就花了六百万了！还狐仙狐仙的，要是真有那个，你喊出来一只半只的让我见识一下！”
孙老板越喊越激动，最后也不管这几个工头了。他带着几个手下，去了趟仓库，翻出来两桶汽油。孙老板亲自将汽油倒在洞里面的死狐狸身上，当着众工人的面一把火将上万只死狐狸烧成了焦炭。
还真有几个工人想要阻止孙老板，不过都被孙老板带来的人拦在了外面。眼看这些死狐狸就要烧干净的时候，一股黑色的浓烟从被烧焦的狐尸里面冒了出来。只是一瞬间的工夫，这黑烟便铺天盖地地罩住了这片工地。
除了有点害怕之外，旁人还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只听见孙老板的位置突然发出几声惨叫，众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好在这黑烟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片刻，这黑烟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黑烟消失之后，就发现孙老板已经倒在了地上，脸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面容已经变成了狐狸的模样。
众人都被孙老板的怪相吓呆了，远远地看着没有人敢靠近。最后还是孙连城的小舅子当场拿出来十万块钱，才买了几个胆子大的抬着孙老板，一路兼程几十里送到了当地医院。
这样的病症，一般的大夫是看不了的。值班的医生也被吓傻了，这样的“病”别说是治，连听都没听说过。最后找到主管业务的院长看了，院长一边流着冷汗，一边将闻讯赶来的孙老板家属拉到了角落里。
“人都这样了，你们还往医院里面送。有意思吗？”老院长一脸纠结的样子，就差说出——你们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孙老板的家属见了孙连城的相貌之后，基本也吓傻了。现场岁数最大的是孙连城的娘舅，老爷子活得久了也有些见识，当下安排人将孙老板拉到了这座乡间的别墅里。按照孙家人的本意，是想把他拉回省城的豪宅里面，但又怕孙老板现在的这副尊容被记者拍到，传到网上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于是，从那天起孙老板就在这座别墅里住了下来。而他的亲友们也没有闲着，开始忙着给孙老板寻找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在当地人的心目中，除了跳大神和爱因斯坦，其他的都属于封建迷信。既然爱因斯坦那一套没用了，就找跳大神的来家里吧。
孙家也是家大业大，一连找了十几个跳大神的来给孙老板驱邪。这些跳大神的人里面大多数人见了孙连城的样子之后，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从头到尾坚持下来的只有两个来自附近县区的哥们儿，他俩连孙老板的面都没见，就拍着胸脯保证神到邪除，等见到孙连城的样子之后却脸色发白。二神手拿文王鼓闭着眼睛唱了没有几句，就开始口吐白沫。他还算好点，床上的大神直接就倒在孙老板的怀里抽搐起来。
不过就是这样，二神这哥们儿还是一边吐着白沫，一边将这场大神唱完。完事之后孙老板还是一副狐狸脸，冲还在他怀里抽搐的大神咯咯直笑。跳二神的哥们儿先把大神从床上抢下来，然后擦了擦嘴角的白沫，哭丧着脸对孙老板的舅舅说道：“老板，辛苦钱不容易，多少赏点呗。”
按照规矩来说，这哥俩就算是砸了，本来随便给俩苹果就能轰走的，不过孙连城的舅舅还是说道：“放心，这钱我给足，你俩太他妈敬业了……”
在本地找跳大神的解决不了问题，孙连城的亲戚们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找路子希望别的省市有跳大神的高人。这路子七拐八拐就拐到了萧和尚那里，这个老家伙还专程来了一趟，看了孙老板的情形。只是主家的要求太苛刻，除了跳大神之外，别的都是封建迷信，不可以再次毒害可怜的孙连城。
本来老萧大师也是有办法给孙老板驱邪的，但是对方除了跳大神，其他什么都不相信的前提让萧和尚犯了难。眼看到手的钱又不能不赚，思来想去他就想到了我和孙胖子。
这时民调局已经裁撤了大半年，我和孙胖子的民俗宗教工作室也正式营业一段时间了。邵一一、黄然、蒙棋褀和张支言也相继加盟进来，不过毕竟还是刚刚起步，以前民调局时期，已经习惯了每天等着全国各地的事件报上来。现在要自己出门找生意就知道国营和民企的区别了。再加上还要养活杨军和杨枭这俩吃闲饭的，就更捉襟见肘了。
民调局被裁撤的时候，孙胖子费尽心思才把二杨带到了民俗宗教工作室。本来以为只要有这哥俩在身边，就算遇到再危险的事件，都能迎刃而解，实在不行还有吴仁荻那尊大神。不过孙胖子对吴仁荻还是有些怵头，这个神一样的人物能不招惹，还是尽量不招惹的好。
和萧和尚一番讨价还价，孙胖子接了这个生意，所得的报酬和老萧大师三七分账。这样的小事情就不用二杨亲自出马了，准备了一番，我、孙胖子和黄然启程赶往孙老板的别墅。
到了当地，我们并没有直接去见孙老板的家属，而是躲在酒店之中，恶补了一晚上跳大神的知识。虽然小时候我也见过几场跳神，后来进了民调局之后，才明白那些人基本上都是蒙钱的神棍。不过隐约之间，我似乎记得这些神棍里面还有萧和尚一个……
说是恶补，其实就是找了一堆关于跳大神的书籍和视频来看，包括在民调局裁撤之前从资料室里面顺出来的档案资料。不过时间太赶，孙胖子对文本的资料没什么兴趣，他只是守着电脑，看了一晚上关于跳神的视频。
看完之后，孙胖子就开始安排我们的角色。负责说说唱唱的二神非他莫属，我只要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给孙胖子搭搭戏就好了。然后看准时机，趁周围看眼的人不注意的时候，出手解决孙老板的麻烦。
黄然负责开车，要是我们摆不平的话，就把他拉出来，怎么说黄会长以前也是宗教委员会的最后一任大当家，这样的事情还难不倒他。
第二天一早，我们三人就到了孙老板的别墅。因为之前已经联络好了，虽然孙家众亲戚对我和孙胖子的年纪有点疑惑，但孙老板已经“病”了大半年，再这么下去就真的离死不远了。现在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让我们试试，反正也这样了，再糟还能糟到哪去？
孙老板的舅舅亲自带着我和孙胖子到了孙连城的屋子，进门之后，我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身上趴着一只硕大的狐狸。这只狐狸见到我和孙胖子进来之后，嘴角上翘，竟然做出了一种冷笑的表情。
但是瞬间之后，狐狸的脸色就变了，它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微微鼓起的腰间，里面插着两把分别叫作“罪”与“罚”的短剑。这还是从吴仁荻最大的对头那里得到的，虽然还没用过几次，不过这只狐狸明显表现出对这两把短剑的惧意。知道你有怕的东西就好办了……
和孙家的人寒暄了几句，孙胖子马上就打了包票：“一切都包在我们哥俩身上了。不是我说，只要不是九尾狐苏妲己复生，就逃不过我们哥俩的手掌心，辣子……是吧？”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孙胖子的底气显得不是那么足。后来事情结束之后他告诉我，他天眼的能力太弱，只能隐约看到孙老板身上趴着一只雾气昭昭的东西，最后那么说，是问我有没有把握。
“嗯！”我点了点头，应和着孙胖子说道，“一只小狐狸，问题不大。”
有了我的话，孙胖子的心落了地，又胡说八道了几句，我们便换了跳神的衣服，我坐到了孙老板的床上，那只狐狸见到我靠近之后，先是张嘴不停地恐吓，见没有效果，我还是越走越近之后，这只狐狸竟然拨开孙老板的嘴巴，脑袋一探，整个身子顺着孙连城的嘴，钻到了他身体里面。
这个过程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等我想要拦阻的时候，狐狸已经完全钻了进去。它的体形硕大，没想到钻进去之后，孙老板的体形还是没有一点的变化。
这下子有点麻烦了，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坐好之后，孙胖子便开始了他的表演，这胖货先是敲了一阵文王鼓，没想到只是一晚上的时间，他竟然能敲得在腔在板的，和我小时候听到的鼓调不能说一模一样，也差不太多了。就连周围压阵的孙家众人也听得连连点头。
一阵文王鼓敲完，孙胖子张嘴唱了一句。这一嗓子唱出来，我差点从床上摔下来，他唱的是二人转，还是《马寡妇开店》……
这句二人转唱出来之后，周围众人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阴沉沉地开始发狠，看样子只要有一个带头的，这一群人就能都冲过来，对我和孙胖子一顿胖揍。打架我虽然不怕，但是为了个“马寡妇”就动手，这还上哪说理去……
眼看局势就要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对方辈分最大的孙连城舅舅发话了：“都老实待着！等他们跳完再说，连城醒过来怎么都好说，连城醒不过来再把这俩犊子的腿干折。”
这句话说完，躁动的声音才慢慢平息下来，不过众人的眼神还是恶狠狠地盯着我和孙胖子。孙胖子的心理素质极好，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还是一脸笑嘻嘻的样子，生生地将唱词又转到了跳大神上面。
几句开场白之后，孙胖子唱到了正词：“我来把仙家请啊——一请元始天尊哪。”顺着孙胖子的话，我正了正身体，手掐法诀摆了个姿势。孙胖子接连请了两位仙家，我都顺着他的话，做出了各种各样的姿势。
这个开场中规中矩，周围看眼的嘈杂声也小了很多。不过倒霉就倒霉在请出的第四位仙家身上，唱到这里的时候，孙连城的嘴巴突然张开，一只狐狸头从里面钻了出来，冲孙胖子叫了一声，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一人一狐对视了一眼，我正准备动手将这只狐狸从孙老板的嘴里拽出来时，它又飞快地将头缩了回去。
冷不丁和这只狐狸对视了一眼之后，孙胖子竟然天目大开，可以看到这只狐狸的本相了，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虽然对于我们俩来说，这样的场面以前见得多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和狐狸对视了一眼之后，孙胖子竟然把后面的唱词忘得干干净净，本来只要随便接上几个神仙的名字，就能把这一段糊弄过去，但孙胖子脑袋里面一片空白，满天的神佛竟然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哼哼唧唧了几句，这货终于开始瞎编了：“四请周杰伦哪……”
这句话一出口，连我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身后众人听到新词，眼睛都盯着我这边，看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憋了半天，我终于伸手比画了一下，嘴里面含含糊糊地唱了一句：“快……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
见我接上了，孙胖子继续往下编：“五请宋小宝哪……”
“海燕……你可长点心哪……”——孙大圣，你大爷的！
请出周杰伦的时候，后面众人还以为没听清，不知道这位姓周的又是哪位新出的大神。但宋小宝众人听得真切，尤其是这一句“你可长点心哪”之后，别说那些孙家的亲戚和朋友了，就连一向沉稳的孙连城舅舅都坐不住了，老头子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哆哆嗦嗦地指着我和孙胖子大声喊道：“削他俩！”
“轰”的一声，几乎所有孙家人不论男女都冲了过来。眼看就要冲到我和孙胖子面前的时候，那只狐狸的脑袋再次从孙连城的嘴巴里面露了出来，这次我有了准备，就在它露出脑袋的一瞬间，我伸出手来，电光石火之间抓住了狐狸的脖子，向上一提，把整个狐狸从孙连城嘴里揪了出来。
把狐狸揪出来的一瞬间，我另外一只手已经将插在腰后的罪剑拔了出来，瞬间捅进了狐狸的心口，顺势向下一划，一整副下水掉了出来，这只狐狸四肢在空中乱刨，却反抗不得，最后龇牙咧嘴地惨叫了一声“嗷”。
这一声不只是我和孙胖子，就连已经冲到我们面前的孙家众人都听得真切。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直接吓得坐到了地上，随后所有人都看到一只死狐狸出现在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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