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4章 污染
李非深吸一口气。
看向眼前这颗扭曲蠕动的巨大头颅，以及那些在上面不断闪动的东西，他几乎瞬间便联想到了鬼先生。
三张脸，一本书。
可以说这一整棵神树，简直就是鬼先生的化身...
或者说，这棵树根本就是鬼先生本人。
没什么好说的。
为了阻止两个位面继续重合，也是为了替和尚报仇，他必须在这里终结一切。
鬼气运作，闇雷发动。
黑色闪电猛然炸裂，李非一刀斩向最后那颗头颅...
而这一瞬间，一种奇特的异样感觉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他无比熟悉，正是他替病人切除心魔时，刀锋碰到心魔畸怪的特殊触感。
下一秒。
李非心里突兀的冒出一个奇怪想法。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蠕动着的巨大头颅，越看越像一个大西瓜。
不是普通的西瓜。
而是惊悚世界的特产，那种坑坑洼洼的，塞满绿色果肉的西瓜...
诡异的是，随着这种想法的出现，他视野里那巨大头颅开始不断缩小变化，竟然真的变成了一个西瓜。
而他手里挥出的魔骨刀，也跟着变成了一把镀银餐刀。
吨。
迟钝的餐刀敲在西瓜皮上，连瓜皮也没能划破。
“这是...”
李非愣了一下。
一种刚睡醒的懵逼感觉潮水般袭来，恍惚之中，他盯着手中餐刀眉头紧皱。
“我认识这把餐刀，这是血月餐厅二楼...”
...
等到李非惊醒之时，周围景色已经天翻地覆的变化。
眼前，那颗西瓜还在，只不过已经被切成果盘，摆进了镶金边的盘子里。
环顾四周，不再是昏暗血腥的百米高空，神树和头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璀璨生辉的水晶吊灯，和身穿燕尾服的各路贵宾。
映入李非眼帘的，是一座富丽堂皇的金色宴会厅。
“宴会厅...燕尾服...”
李非梦话般喃喃自语。
低头看，洁白的桌布上，精致餐具摆放讲究。
耳边围绕的，是舒缓的古典乐，令他身心愉悦放松。
慢慢清醒过来后，他当然认出了这里。
这里是血月餐厅二楼的宴会厅，是「战争恶魔」茶话会的当晚。
唯一不同的是，除了音乐之外周围的所有东西，此刻都处在静止状态。
时间好像停止了。
“我中招了？”李非皱眉。
“不，没有人伤害你，是你刚才那一刀，切到了自己的「心魔」。”
平静的回答从某处传来。
李非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餐桌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穿晚礼服的男人。
那黑色领结上方，是闪动着的三张脸。
“晚上好，李医生。”
鬼先生微笑说着，朝李非伸出手来。
沉默片刻，察觉到李非脸上紧绷的敌意后，他便识趣的收回手，然后苦笑着摇摇头。
“别紧张，这里是你的心魔幻境，我伤不到你，你也伤不到我。”
“还记得刚才外面发生了什么吗？我把你的心魔畸怪，混进了神树上的最后一颗脑袋，所以你是自己进来的。”
鬼先生摊摊手，苦笑一声。
“你太强了，你已经强到超出我的想象。”
“如果不这么做，我恐怕根本不会有和你对话的机会。”
李非冷笑一声。
对于眼前男人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会信。
不过说实话。
空气中的熟悉氛围，让他很快确认，自己真的进入了心魔幻境之中。
至少这一点，鬼先生没有骗人。
“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在那之前，我想先告诉你一件事，来打消你的顾虑...”
“我已经死了。”
在李非惊讶的眼神中，鬼先生一脸真诚的说着。
“我的肉体，已经和神树融为一体。”
“坐在这里和你说话的，不过是我提前留下的位格碎片，或者说，是我的一缕残魂。”
李非眉头紧皱。
什么叫已经死了？位格碎片还能进入心魔幻境的？
他不完全理解鬼先生话里的意思，但也没有出声打断。
跟之前一样，相对于现实世界，心魔幻境里的时间处于静止状态，所以他并不着急。
既然对方爱说，那他就让对方说个够。
“请允许我向你坦白。”
“在你我第一次见面，也就是几个月前的血月餐厅里，我在你身上动了些小手脚...”
“心魔。”
“我在你身体里埋下「心魔」，又悄悄往心魔里，掺进去了几分我的位格，所以，我才能在死后，在你的心魔幻境里和你对话。”
“用不太好的话说，你可以当我是阴魂不散。”
李非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气。
他知道对方口中的「心魔」，指的正是他幻觉中的和尚。
尽管他早已慢慢接受，但亲耳听到对方提起和尚的名字，还是让他火气止不住的上涌。
“对不起，请原谅我。”
“很快你就会知道，我做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不过故事太长，我要从何说起呢？”
鬼先生表情恍惚，仿佛陷入思考。
短暂的沉默中，他拿起手边的银质高脚杯，轻轻抿一口里头的红酒。
在他不疾不徐的声音中，故事开始了。
“三百年前，我以人类的身份，去到了惊悚世界。”
“虽然那时还没有这个说法，但用现在的话来说，我是惊悚游戏开服前的第一个玩家。”
三百年前？
第一个玩家？
李非很快想到，在鳄大厨的心魔幻境里，也就是200年前的血月餐厅里，他确实见过鬼先生。
那时候，正是鬼先生带着哲人石，去送给了刀老板。
原来不止是两百年前，早在三百年前，鬼先生就去到了惊悚世界。
这一点，倒是还对得上。
“不知道被选上，到底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总之当我睁开眼后，很快发现了这不是原来的世界。”
“你应该会想，我真倒霉。”
“一个被扔进惊悚世界的人类，按理说，连一天也活不过去...”
“但其实并非如此。”
鬼先生说着，脸上露出怪异的欣慰表情。
“那时候的惊悚世界，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三百年前，准确的说是直到一百八十年前，鬼怪并不吃人。
“对他们来说，人类就和路边的花草一样，他们不关心，也不在乎。”
鬼怪一开始不吃人？
怪不得...
李非很快回想起来，同样是在鳄大厨的心魔幻境里。
两百年前血月餐厅的后厨，那堆满食材的洗菜池子里，确实看不到一点「人」的痕迹。
“你看，你也知道，我没骗你吧？”
察觉到李非脸上的惊讶，鬼先生笑笑继续往下。
“所以，我在惊悚世界过得还算不错。”
“在那之后的十年里，我和其他鬼怪一样，找到一份工作，并以此养活自己。”
“本来以为，我会就这样平凡的生活，平凡的死去...”
“直到某一天，我觉醒了能力。”
鬼先生说着，手腕翻动。
那本李非眼熟的古朴大书，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泛黄的书页边角，早已被岁月侵蚀的坑坑洼洼。
也可能这书本来就长这样。
“「窃法之书」，这是它的名字。”
“不，现在回想起来，并不是我觉醒了能力，而是它找到了我。”
“虽然这么说显得有些傲慢，但我不得不承认。”
“我是天选之人。”
鬼先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在李非鄙夷的眼神中继续往下。
“你应该能理解吧，如此神奇的伟力，落在一介凡人身上，难免让人陶醉忘我。”
“之后的几十年里，我带着书，开始了周游世界。”
“游学途中，我磨炼技巧，学习知识，以及在有必要的时候，从其他人手里拿来某样东西。”
“一开始的时候，我会拿走一两枚鬼币，或者是他们藏在家里的宝贝鬼物，到后来，我发现自己能做到的远不止这些。”
“知识，距离，思想，能力...”
“甚至「寿命」。”
“从我获得无限寿命的那一天起，我开始慢慢觉得，这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属于我，只是暂时保管在其他人那里。”
“只要我想，什么东西我都能得到。”
这段话让李非没绷住，摇摇头冷笑道：“你不过是个卑鄙的小偷。”
“别说的这么难听。”
鬼先生微笑辩解。
“我不光为自己谋好处，我是真心的希望这个世界变更好。”
“我把自己学到的各种知识，慷慨的分享给所有鬼怪，比如《惊悚制药指南》，比如《鬼界哲学史》。”
“之后，我的名号响彻整个惊悚世界。”
“我接受鬼怪们的爱戴，尊敬，而不是「恐惧」。”
“你能明白吧？凭我的力量，我完全能成为一个统治世界的暴君，但我没有。”
“不瞒你说，在那之后短暂的几十年里，我一度以为自己是「神」...”
“至少是这个世界的神。”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黑暗」。”
说到这里，鬼先生收敛笑容，原本轻佻的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不是你体内那只兔子，而是真正的，本该位于地狱最深处的...”
“由所有人类的根源性恐惧，凝结而成的「黑暗」。”
“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就一眼，在那短暂的一瞬间我便醒悟过来。”
“我其实什么都不是。”
“我自以为拥有的一切，我的生命、力量，财富和权力，还有这个可爱迷人的世界...”
“所有东西，在那无穷尽的「黑暗」面前，不过是抬脚就能踩碎的东西。”
“从那以后，我便下定决心。”
“为了保全这个世界，我必须要让地底下的所有东西灰飞烟灭。”
鬼先生正色说着，仿佛在宣读某种誓言。
在李非将信将疑的眼神中，他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继续往下。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对的。”
“那之后的几十年里，整个惊悚世界发生剧变...”
“鬼怪们开始吃人了。”
“他们不再尊敬我，不再视我为王，而是单纯的把我看作食物。”
“我知道，这不是他们的本性。”
“他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受到了「污染」。”
“是地底下的那些东西，那些肮脏的位格溢出地狱，污染了纯洁的鬼怪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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