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鲸洲桐鹤为埑
马车转进一处晦暗的树荫,停在客栈前。
王怀释下车,带着尘长梦和白无意走进客栈。
这间客栈人并不多,靠近窗的一桌,桌上摆些家常的小菜,一个淡绿衣裳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候在此。
王怀释弯腰揖了一礼,“老师,好久不见。”
男人叫苏落衫,是王怀释的旧师。
苏落衫双鬓缠着些灰白的发丝,容态耆贤,项间戴着一枚翠绿的石符,尤其夺眼,他注视着王怀释,眼中带着笑意,“这两个孩子就是你信里说的......”他顺着王怀释的身后望去。
“我想拜托您在朱阳照顾一下他们。”王怀释说。
“这么久不见,你也有徒弟了。”苏落衫夹起一块糖醋炒肉送进嘴里。“先坐,行路长,孩子应该也饿了。”的确是饿了,时辰已经过午时,但今天他们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王怀释坐在苏落衫的对桌,尘长梦和白无意则是坐在桌子的两侧。
“桐山马上就要开山,后天就是入山考核。按照往年的惯例,只有年满九岁,在十三岁之下,且初脉有二百七十穴的小孩子才能被选进桐山。”苏落衫有些担忧地看了眼王怀释旁边的两个小孩子,“概率方面,二十个孩子里只会有一个满足这个条件。”
王怀释并不担心这个问题,“这点的话他们两个一定可以,我只是担心......毕竟他们还是孩子,我又没法一直待在朱阳照看他们,让人不能放心。”
苏落衫点了点头,“这都是小事。”他看着王怀释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当初你进山,初脉便有四百二十三穴,只可惜你无大志气,也不追求这些。”
王怀释苦笑着摇摇头,“我自认为自己只是一介书生,溯魂对于我来说也只是通心达意的小道罢了。”
“也是,人各有自己的追求。”苏落衫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客栈里此时只有他们一桌客人,桌上的几道小菜也很快被吃完,店里那位帮忙的伙计正在柜台后面擦拭着一只茶壶。斜阳阳灼烁媚,将栈里空间照得透亮,窗外的热闹被薄窗隔开,只听得见初春河畔的水波和风吹动树叶的窸倏声,江上舟摇,透过那窗,白无意瞥目欣赏着远处江畔旁的柳林,花遮柳隐,偶有孩子在树荫下追逐着嬉戏。
苏落衫抿一口热茶,“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朱阳?”
“我没法留在朱阳太久。”王怀释皱起一分眉毛,“云安的事情还需要我回去打理。”
试到杯中的茶水已经并不烫口,苏落衫将茶一饮而尽,“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上山看看?”
“不了。”王怀释拾起茶壶将他的空杯重新倒上新茶,他偏头看看窗外,顺着这个角度能望得见浮生山的一角,似乎是有些惋惜,他轻轻摇头。
听着大人的对话,白无意收回飘离的目光,看了眼正轻轻吹着杯角的苏落衫,双目对视,苏落衫的目光如水,幽黑的眼中仿佛隔着尘土,让人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里面藏着的东西。苏落衫的眉梢微微一挑,笑了。
“这孩子是哪里来的?”他问。
王怀释英正的眉紧了紧,“是府里家长从外头带回来的,似乎是忘记了好些事情。”
苏落衫有些好奇,放下手中茶杯,他将脸稍稍凑近一旁端坐着的白无意,目光落在他平静的眼睛上。白无意并不喜欢被人这样直视双眼,片刻后避开了。“我在浮生山待了几十年,没见过孩子有这样的眼神。”苏落衫说,“你叫白无意?”
白无意稍稍点头,然后和对桌的尘长梦彼此对了一个眼神。
“倒是不爱说话。”苏落衫说,笑意正浓,眼睛微眯成了一条缝,“我年轻的时候也不爱说话。”他转头看到欲言又止的尘长梦,“想问什么?”
“先生,桐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尘长梦似乎早就急不可耐,终于问出了心中想说的话。
苏落衫喝口茶,瞥了眼王怀释,见他不打算回答,于是用手指了窗外。
尘长梦依着他手的方向转头望向身后的窗外,苏落衫拿手指左右比划一下,对着他说:“能望见那两座入云的高山吧?从你的角度来看,左边那座是桐山,右边那座更高一些的是鹤山,两座山合起来就是浮生山。”
云海遮住双山的腰,尘长梦看不见峰顶有多高,他愣了神,许久才转回身来,“这山,人真的能爬上去吗?”
苏落衫觉得好笑,咧起了嘴角,棱角分明的轮廓却在余光下显得极其柔和,“高山自有高山意,山意就是心意,浮生山可不是只靠爬就能上去的。”
尘长梦听不太懂,呆望着苏落衫。
白无意沉吟数息,抬头向苏落衫看去,“心诚方能视山,心逆便望不见山路?”
“说得好!”苏落衫难以掩饰笑意,“八海长经里的山一卷也有诚灵道山的说法,刚才所说,你读过八海长经?”
白无意倒是没有想到引用长经里的内容,但他的确会背八海长经,于是点头肯定了苏落衫的话。苏落衫忽然低低地叹一口气,他捻着自己有些灰白的短胡须,目光游离,对王怀释使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王怀释同样抱以一个难解的神情回应他。
苏落衫心领神会,不再多言。白无意犹豫了一会,开口问道:“我想知道,溯魂究竟是怎么一件事?”
王怀释一只手接过店里伙计送来的一盘红果,再思考后为白无意解答:“所谓的溯魂本是一场通天的修习,通过思悟大道的本意,找到天地间一丝一缕游离的魂源真意汇聚于自身,让人逐渐拥有超脱凡俗的能力。溯魂之路同样也是武杀之路,常会有凶险灾厄随身,需要人有坚定的秉性和不舍昼夜的勤奋付出,当然,每个人自身的天赋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尘长梦低头若有所思,忽然他想起什么,“溯魂之路历经艰险,可以让人变得更加强大,可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变得比别人更强,那一生如此,又所求为何?”
苏落衫无言,心中却为白无意这番话感到惊讶。如果只是为了变强,为何又有那么多人对溯魂趋之若鹜,无数人明知有凶险,却还是朝着这条道路前行,将孩子送去中魂七林。
白无意答应陪尘长梦来朱阳天南,可如果真的会上浮生山,他希望尘长梦知道自己所求是为何,而无论如何,白无意并不希望他迷失往后的方向,事实上白无意心中有自己的答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罢,桐山每五年开山一次,同样也以五年为一期,有些人五年之后就离开了朱阳,而有些人选择踏云桥,上鹤山......那之后的道路如何,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抉择了。”王怀释凝视着白无意的眼睛,“白无意,你又是否想过自己的诉求呢?”
白无意低头沉吟,他失去了一些记忆,是一个真正的游子,对他来说,既在意所求,同样也无所谓所求,所以他才会选择随尘长梦来到朱阳。事实上,他十分谨慎地对待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但他却并不强求,顺着天意便一步一步地前行。
白无意想,这算不算顺天意呢,于是他说:“只希望我的诉求可以是多数人的诉求,先生,我现在确实并无所求。”
苏落衫深深地看了眼白无意,他鼻间哼哧着发笑,拾起桌上盘中的红果剥了起来,“原来不是不爱说话啊。”
白无意瞥目,看到尘长梦愣着神,只是低头盯着面前的桌面。其实白无意知道尘长梦是为了钰夫人和尘无烟才想来天南,这是他的初心——溯魂之路不容有二心。
苏落衫将剥好的果子扔进嘴里,顺带就着茶水咽了下去。
忽然,似乎天地之间的风全部向浮生山涌去,倏然之间整座朱阳城像是静止了一般,听得见街边木车轮毂挤压发出的轻微摩擦声,石子在拱石桥上滚落。直到不知何处响了沉冥的钟声,山上云海的深处有古号角吹响,这悠远的长鸣在天南响起,古号声中带着极空灵的鲸吟,似乎有只巨鲸藏匿于雾海之上。这一刻,朱阳天南所有的人都向那高山望去,眼中充满虔诚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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