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激怒与陷阱
阮笙离开神殿的时候, 皇室骑士兵团的骑士们在外面静静地等候着她。
阿诺德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照旧坦然地走下阶梯, 骑士托着她的手, 扶她上了马车。
马车里, 德莱特在等着她。
阮笙没开口, 她只是看着德莱特, 一边开始脱自己身上的首饰。
头饰、耳环、手镯、项链。
到玫瑰项链的时候,德莱特的眼神才有一丝的波动变化。
“原来是这个。”
她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扯下脖子上的玫瑰项链, 掀起车窗帘就要往外扔。
德莱特伸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
他也看着她的眼睛。
什么话也不说, 什么动作也不做,就这样僵持着,仿佛要比比看谁的耐性最好才是。
连空气几乎也不流通了。
“……海洛茵,”
黑发的青年最终最先移开视线,他受不了少女那因为什么也看不到而坦坦然然的眼神,
“你不要用这种方法故意激怒我。”
“……”
“你今天上午又逃课了。我以为你从那以后, 就再也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阮笙挣脱他的手, 把玫瑰项链朝着他的方向扔过去。项链和勋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继而又掉落到地上,发出闷闷一声,伴随着马车的一起一伏颠簸。
“别开玩笑了,少公爵,”
阮笙用讥诮的语气说道,“那就是真正的我,那个你不喜欢的我。怎么, 你现在却反而无法接受吗?”
“……”
“表面功夫就省一省吧,私下里装出一副兄友妹恭的样子又能给谁看呢?”她嗤笑,“我以为我们早就撕破脸了。”
德莱特的脸色阴沉得很可怕。
他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捡起那玫瑰项链,它沾染了一些灰尘,变得明媚不再,他用力地捏着它,把它按进自己的掌心,似乎这样就能缓解刚才被狠狠地砸了一下的心口的痛觉。
他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阮笙的脸,顺着滑下她的脖颈,用指腹按着那里的殷红:
“你们做到哪一步了?”
阮笙眯着眼睛不说话。
“所以,一直都是罗兰吗?”
德莱特轻声,“你离开沃米卡之前,所谓‘情投意合’的人,也一直就是他吗?”
“……是又怎么样?”
“在魔物潮的那次,也是装出来给我看的吗?”
“……什么?”
“皇宫里的那次,”德莱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场景,抚摸她脖颈的动作忽然放缓,变得慢了下来,“……你挡在我身前,用我的剑杀着魔物……以及你跪下来,求他救我……”
“都是你们合作好的一出戏,目的就是逼迫我不得不同意你们的婚事,对吗?”
“……”
阮笙皱着眉头。
“为什么,从那时起,就有想要离开我这个念头了?我以为,至少是那之后。”
他捏住阮笙脆弱的咽喉,感受着动脉在他的虎口处生机勃勃地跳动着,血液汩汩流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冲上他的心头。
“是因为那时,我的权力还不够大,对吧?海洛茵,我早该知道……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不管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要有权力,你……或者说你们女人,都会一窝蜂地涌上前……”
阮笙的身体开始发抖。
“赫尔曼只是伯爵家的毛头小子,所以你毫不留情地淘汰了他。我那时尽管是骑士兵团团长,但还没能继承爵位,更不用说我的副官。而神殿神使,特别是光明神座下帝国唯一的神使,信徒千万,呼风唤雨……”
他微微歪头,垂下长长的黑色睫毛,
“权力是女人最好的催|情剂,这个道理,我竟然现在才明白。”
他说着,掀起了眼皮,湛蓝色的瞳仁澄澈不再,犹如无底的深渊,能侵蚀一切。
“做过了也没关系。马上,就是我继承爵位的大典了,那个时候,我就是德蒙特家族正式的掌权人,海洛茵,考虑一下我吧。”
他注视着少女,“我会比他更能够满足你。不管是哪方面。”
马车里传出了清脆、响亮的耳光声。
*
阮笙躺在落满阳光的天台上晒太阳。
已经是初春了,天气还很冷,冰雪消融,这是难得的晴天。她闭着眼睛,把一本药剂书盖在脸上。
这个时候还没有花。
花圃里的花枝还是嫩嫩的,像婴孩的小手指,风里也卷着湖泊和河流边融雪和碎冰的清凉气息。
风还很大。
公爵府里被她用魔力逡巡过好几遍了,都没有发现哈蒙的气息。
可能她目前还安全地隐藏在什么地方,也可能她被骑士兵团带去其他地方收押起来。
阮笙希望是前者。
这些天,德莱特收紧了对她的禁足令,在学校方面也给她请了一个长假,除此之外,就连奥琳娜和卡兰平日里也没法过来见她了。
……无聊极了。
赫尔曼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屋顶上,少女曲着胳膊,枕在脑后,任由玫瑰色的长发散在身下,长裙被压出浅浅的褶皱,瓷白的手臂和小腿如同他来时见到的湖面上的冰团一般透明。她的脸上盖着一本书,随着风的吹拂,书页有时会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轻轻摆起一个弧度。
他的心无可抑制地跳动起来。
……不行,他可是精灵们的王。
他不再是去年的那个乳臭未干、自大又高傲的毛头小子了。
他要稳重。
“哗啦”一声。
书本滑落下来。
少女眼神还有些怔忪,她支起腰,摸了两下才摸到书本,然后才注意到这边,一团火红的魔力,燃烧得正旺盛。
她动了动嘴唇:“……谁?”
“谁在那里?”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迟疑着,不确定地问了一声:
“……是赫尔曼吗?赫尔曼回来了吗?”
*
现在应该说是青年。
赫尔曼比阮笙大一些,他已经迈过成年的关卡,不再是那个只能喝果酒解闷的未成年人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有些微微发抖地抚摸着她的眼窝。那美丽的、湖泊般的眼睛,让他神魂颠倒的双眸,如今却看不见了。
“你看不到我了。”
“嗯。”
“……没有人能治好吗?那群人都是废物吗!”
阮笙抓紧他颤抖的手:“赫尔曼。”
“我的眼睛,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只是能够活着回来,我就很感激了。”
赫尔曼的心跳停了一拍,她主动抓着他的手。意识到这个事实让他难得雀跃不已。
“……那时候,我不在沃米卡,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活着回来了,对吗?”阮笙说,“我相信你有所成长。从前我们都太小、太幼稚,太以自我为心。失去视觉之后,我才明白,仅仅是活着,对我来说,就已经是神明的恩赐……”
她说话的时候,垂着玫瑰色的眼睫,脸色苍白,整个人充满着易碎感。
“好。我听你的,那就不问。”
“我看不到你的样子,你的外表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她又说。
赫尔曼捏着她的掌心,按在自己的眼尾:“我的眼角这里,有一条浅浅的疤……”
他话音未落,那冰凉的指腹摩擦过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好像有一股电流流过他的全身,他狠狠地心悸了一下。
“怎么弄的?”那少女问。
“打架的时候,被精灵族的家伙们弄伤的。”
“你还是没长什么记性。其他的地方呢?”
“耳廓这里。被一个牙尖嘴利的精灵啃了一口……”
“……很痛吧?你的族人真是凶残。”
……
“我听说,你还没有订婚。”
最后,两个人都躺在天台上,头对头,眯着眼睛吹风。风里卷着树叶的清香和松木的冷香。
赫尔曼忍不住别过头一直看她。少女的睫毛像一只蝴蝶一样安静地立在她的眼睑上。展翅欲飞。
“对。”
阮笙说。
“我这次来的仓促,本意是跟德莱特商量外交和会的事宜,但是他告诉我他今天下午有事,我碰巧见到你,什么也没来得及带。”
“不需要带。能见到你就好了,我的那些老朋友,现在都被德莱特阻碍,我一个也见不到,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赫尔曼看着她,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他以为他在王室的血斗里浸染这么久,心脏早就已经麻木,可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好像一下子被扔进了时间的回廊里,他重新回到了他们嬉笑打闹的那些年,他们牵着手在树荫下追逐奔跑,那些天真、美好的又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看得久了,少女或许是察觉到了视线,有点疑惑地转过头。
赫尔曼立刻、飞快地把头扭回去,害怕被她看到自己脸红似的,又想到,少女什么也看不见,在心底嗤笑自己沉不住气。
有那么一瞬间,赫尔曼有个冲动的念头,他甚至差一点点就要脱口而出。
差一点,他就要对阮笙说“跟我走吧,跟我回精灵之森吧”。
一起逃亡,一起从这个复杂的、脏污的人间界逃离,就像是那个夏日的、电闪雷鸣的雨夜,我们手牵着手,淋着大雨也无所畏惧,像两个孩子一样,在黑暗奔向那一盏唯一的光明。
——仅仅是“差一点儿”而已。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幼稚、轻狂又傲慢的少年了。他的背上是整个精灵族的兴衰,他此次前来的目的是和亚特帝国建交,那么便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带走帝国尊贵的公女。
他的心里,除了她,还多了很多很多需要考虑的事情。
可是,也是有别的办法的。
“……海洛茵,如果你想要离开这里的话,那么,联姻吧,和我。”
红发的青年说,“成为精灵族的王后。我们一起,离开沃米卡。”
阮笙偏头,她感觉到青年手掌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温度烫得几乎能灼伤她。赫尔曼的体内流动的血液,不管再过多少年,也依旧这样滚烫吧。
她动了动嘴唇,开口:“我……”
话还没说,楼下花园央喷泉水池雕塑炸裂。那里原本是一座小型光明神神像,现在变得破败不堪,断壁残垣,神像的上半身被削去,炸成碎块,落入池底。
金发的高马尾青年就这样站着,看着他们的方向,脸色阴鸷到可怖,浓烟散去,他转身离开了原地。
赫尔曼眯着眼睛。
“……那人是……罗兰?他怎么来了?”
阮笙的脑子一片空白,她的世界好像安静了几秒钟,她无意识地问:
“……谁?”
“就是神殿的神使——海洛茵,你干嘛去?”
阮笙从屋顶跃下,跌在草丛里滚了几圈,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朝前追去。
罗兰怎么会来?
他可是唯一能够看到羁绊值的攻略对象。
……该死的德莱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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