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十二栋小屋中间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座粗犷的石砌火炉，炉中的火焰仍在熊熊燃烧。一个五六岁大小女孩正盘膝坐在火炉边，拿着一根树枝拨弄炉火。
在混血营外的凡人世界，如果哪个家长或者老师让这么大的孩子玩火，他绝对会受到全社会的谴责。但这里毕竟是混血营，这个小姑娘当然也不是什么凡人小孩儿——她是宙斯的姐姐，灶神赫斯提亚，同时也是家庭的守护神，时常来营地看看。
诸神没有固定的形体，他们千变万化，而此刻，这位女神选择以孩童的样貌出现在混血营。
“来，加菲尔德，过来坐下陪我一会。”女孩儿拍了拍身侧的空地。她有一头亚麻色的长发，精致可爱的五官。身上随意披着一件深色的棉质外套，外套下面是和加菲尔德身上一样的橙色混血营t恤衫配牛仔裤。
她抬头看向加菲尔德，一双温暖人心的红棕色眼眸里映着明亮的火光——如果你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其实是真正的，燃烧着的火焰。那是神力无意识间的具象化体现，这种力量超越了凡人能想象的极限，倘若人类直视它，便会被烧成灰烬。
加菲尔德恭恭敬敬地对她行了礼，然后席地而坐。
“晚上好，亲爱的女神。”
“晚上好，孩子。训练固然重要，但也要好好吃饭。”赫斯提亚挥了挥手，一个烤肉盘从她面前的炉子里飘了出来，烤盘上的食物排着队跳进刚刚凭空出现在加菲尔德手中的盘子里。
盘子里满满当当地堆着烤肉，烤土豆，半个苹果，以及几块水煮西兰花。真想把西兰花叉出去啊……加菲尔德闷闷不乐地盯着盘子里突兀的绿色。
“不可以挑食。”女灶神可爱的小脸上露出了长辈一般的严肃。
她当然是长辈。
如果按凡人的人际关系算，这位女士不是加菲尔德的姑祖母就是他的姨妈，当然也有可能是堂姐什么的……毕竟希腊神明的关系乱得很。
“好吧。”加菲尔德认命地端起盘子，起身把盘里看起来最美味的一块烤肉拨进炉火里，“敬赫斯提亚女神跟奥林匹斯诸神。”
食物落进火焰后，一股无与伦比的美妙香气从炉火里飘了出来，闻上去就像是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这是一种很简洁的祭祀仪式，作为祭品的食物会化为美妙的烟气献给诸神。赫斯提亚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满意微笑，她的名字被单独提及意味着她能得到更多祭品——那代表尊重。自从她把十二主神的地位让给狄奥尼索斯之后，就很少有这种待遇了。
“你在心烦，我的孩子。”女孩外表的赫斯提亚脸上带着与她此刻展现出的年龄完全不符的慈爱，她盯着男孩狼吞虎咽，突然开口道。
加菲尔德被烤土豆噎了一下。
“你绝对有烦恼。”女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肯定地说道，“不如说说看？也许我可以给你一点神启。你知道，我可不是吝啬的神明，我还是很乐意跟偏爱的后辈谈心的。”
“您当然不是。”加菲尔德笑了起来。
女神调皮地眨眨眼睛。
“唔。”男孩沉默了好一会，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去凡人的世界生活。当然不是说我不爱混血营……只是，自从上个月安希娅和克里斯毕业搬走，其它营员似乎对我意见更大了。”
“安希娅·夏普？你说的是阿波罗家的那个女孩子吗？”赫斯提亚打断了他，她显得有些……惊愕。
加菲尔德感到困惑，他不明白为什么赫斯提亚对此感到惊讶，营员成年后离开营地不再回来又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
虽然阿波罗之女安希娅和阿芙洛狄忒之子克里斯是他在营地仅有的两个朋友。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解释：“是的，安希娅说她和克里斯申请了亚洲的一所大学，因为那里在东方神话体系的庇护之下，远离西方文明，不会受到怪物的骚扰。”
“你怎么知道的？”赫斯提亚的眼里的不可思议几乎要溢出来了。
“她亲自告诉我的。”加菲尔德挠挠头。
“你见到她了？”赫斯提亚看起来更加震惊了。
“呃……是的，有什么问题吗？”男孩困惑地看着面前有些失态的女神。
“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女孩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加菲尔德，“你的天赋开始觉醒了吗？”
“还没有，不过喀戎说过混血者的力量一般在十二到十四岁开始觉醒左右……我的天赋大概很快就会出现了。”
混血者身上属于神祗的那一部分最开始是沉睡着的，这个时候他们跟凡人小孩差别不是太大。直到步入青春期，他们身上属于神明的那部分血脉会变得活跃，超越自然的特征会开始变得明显起来。
比如说，阿波罗的孩子们会开始热爱诗歌，他们是天生的神箭手；德墨忒尔的孩子们可能会偶然发现自己种的植物们疯狂生长；赫菲斯托斯的孩子们也许会意外变出一个大火球……
总之，加菲尔德还是很期待自己的天赋的，毕竟这也是寻找自己身世的一个线索。
“也许它已经开始觉醒了。”赫斯提亚意有所指地说。
“我会多加注意的。”加菲尔德保证道，“总之就是在安希娅他们离开之后，我觉得其它营员好像开始讨厌我了……虽说他们本来就不喜欢我，但一夜之间，好像所有人都恨我。”说到这里，男孩的声音变得有些苦闷，“我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安希娅·夏普在一个月前的任务里被魔兽撕成了碎片，而克里斯·洛夫从此下落不明，赫斯提亚面无表情地看着似乎对此一无所知的男孩。那个少女残缺的尸体上面盖着带有阿波罗标志的金色丝绸旗帜，就在这座火炉旁边化为灰烬。而在别人眼里，加菲尔德面对自己朋友的死亡毫无触动，就像个冷血的怪物。
如果加菲尔德真的看见了亡魂的话……那就说明他的血脉并非源于奥林匹斯山，而是来自冥府。他不属于混血营，营地并没有属于哈迪斯子嗣的小屋，冥界其它神祗的血脉同样不受欢迎。
而女神只是安静地看着面前年轻的混血者，没有把这个可怕的推测说出来。
“我想逃离这里。”男孩叹了一口气。
不过他没有对赫斯提亚坦白的是，自己想离开开营地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想要去探寻自己的身世。
神明下界乱搞的时候大多会掩饰自己的身份，而确定一个混血者身份的方式只有其父亲或母亲留下的标记。
赫尔墨斯营房每一个“未确定”的混血者最开始都渴望得到父母中神祗那一方的承认，但诸神的孩子太多了，他们太过繁忙，也不在乎自己混血后代——这就仿佛在等候一通永远不会打过来的电话，最后他们都放弃了。
不过加菲尔德还没有。
这听起来有点可笑，毕竟他在混血营生活了十三年，从没有哪个神出现认领自己，显然他被彻底地遗忘了，早就应该放弃这个念头。
但他不仅没有放弃得到承认，还想去寻找自己父母中凡人的那一方。毕竟加菲尔德自认为还算一个好孩子，他凭什么不能有爱他的家人？
小男子汉感觉这样的想法多少有些幼稚可笑，因此也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总之，我真的很想去凡人的世界。”男孩望着火堆，轻声说道。
“那么你问过喀戎了吗？”赫斯提亚问道。
“问过了。”男孩蓝灰色的眼睛划过一丝郁闷，“喀戎总有一堆理由不同意。他说我照顾不好自己，也没办法对付强大的魔兽……拜托，这个营地已经没有学员能打得过我了！”
从能拿得动武器就开始训练的男孩确实是混血营里最强大的半神，即便是那些比他年长的营员都没人能够胜过他。
幼崽的爪牙已经相当锋利，它击败了同窝的其它崽子们，收获了诸多嫉妒，正跃跃欲试地想要去外面闯荡。
“你真的想好了吗？”女孩严肃地盯着他，“营地外的生活可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容易，凡人有时候比魔兽更加可怕。”
“我不会害怕他们。”加菲尔德把头埋进手臂中间，闷闷地说道。
“那么很快你就会得到机会，孩子。”女神站了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她的声音从小女孩的软糯向成年女性更低沉的音色转变。加菲尔德觉得那声音不是传进耳朵，而是直接响在灵魂里。“而且，我以冥河之名向你保证，未来你必定会找到属于你的那个壁炉。”
她身上燃起了明亮的火焰，火光闪过，赫斯提亚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看吧，诸神的又一个坏习惯，从不好好说话，拐弯抹角地叫人摸不到头脑，老谜语神了。
加菲尔德捡起那根树枝戳了戳炉火，“找到我的壁炉是什么意思啊……难道要我去买个房子吗？”明明暗暗闪烁着的炉火当然不能回答他的自言自语，似是被戳得不耐烦了，“啪”地爆出了一捧火星。
赫斯提亚是灶神，也是家庭的守护女神……也许她说的壁炉指的就是家庭？她的意思是自己一定会找到家人？
他抱住膝盖，直直地盯着跳动的火焰，一双蓝灰色眸子里所有柔软的希冀都被闪烁的火光掩去。
我也能拥有一个真正的家庭吗？
黑发的男孩沉默地坐着，直到逐渐接近的嘈杂人声打断他的思绪。
比赛已经结束，狩猎队赢得了四十五连胜，营员们跟在那些英姿飒爽的姑娘们身后，垂头丧气地回到住宿区。
“营地对阵狩猎队比赛的时候躲起来？懦夫。”阿瑞斯营房的首席克拉丽丝单手夹着她那顶饰有红鬃毛的头盔走在最前面，她注意到坐在火炉边上的加菲尔德，愤怒地指责道。
“关你屁事。”加菲尔德冷冷地瞪着面前的阿瑞斯之女，“还是说你终于准备承认自己是我的手下败将，缺了我就赢不了比赛？那不错。”
克拉丽丝看起来要气炸了，她攥紧了手里的长矛，恨不得把面前的男孩扎个对穿，但是被旁人拉住了。
“别搭理那个怪胎，我们回去吧。”劝架的人小声说道。
“扫厕所去吧，你个毫无集体荣誉感的垃圾。”克拉丽丝又瞪了他一眼，撂下狠话，骂骂咧咧地带着队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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