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室友的身份

二楼的小露台上，季凡手里的烟只抽到了一半。

        刚刷了油漆的铁门推开时依旧会发出明显的吱嘎响声，季凡循声回头，正对上林括的目光。

        季凡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发现林括眼角有点红，没有多问什么，往旁边挪了两步，给他让出了一点位置。

        林括关上门，走到了他身边站定。

        宋安的酒吧位居于老城区，高高低低的老房子连成一片，从窗框里渗出暖黄色的灯光，空气中混杂着还没完全消散的饭菜香，乍一看好像世上人人都有归宿一样。

        林括的视线绕过万家灯火，最后落在夜色中。

        季凡没问他上来干什么，他指尖夹着烟，轻轻往旁边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

        “季凡，”林括沉默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有过肌肤之亲，有过真心相待，相处的默契和对彼此的了解让季凡无需多问就能明白林括的意思。

        季凡不知道林括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但他知道，如果他和林括想要继续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面对这些事情。

        于是他沉默了片刻，说了实话。

        “有些忘了，”季凡说，“但或许是吧。”

        但是听到林括说爱上别人时是什么心情，季凡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那样复杂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再去回想时，只能摸到一点似有似无地余韵。

        那天好像是个周末，林括住在他家，季凡特意推掉了聚会，赶回了家，却不见林括的身影，只见随手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跳出一条新微信消息。

        那时候季凡和林括的联络频率还很热烈，已经渐渐演变成做什么事情都会发消息分享给对方，在这个时间节点收到新消息，他以为是林括汇报他临时出门了。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伸手去摸桌角的手脚，解锁之后发现，果然消息来自林括。

        “回家的时候来一趟天台吧，我想跟你聊一聊可以吗？”对方的消息措辞得很谨慎。

        之后他怎么走上了天台，林括当时说那句话时是什么表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那一瞬间，他脑子里运作的齿轮整个停摆，在他还没来得及产生“愤怒”这种情绪之前，脑子里先闪过了一个堪称平静的念头。

        情理之中，意料之中，季凡想。

        季凡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不是必须为自己付出牺牲的，如果有人愿意为你牺牲一些东西，那是馈赠，但如果没有，那也很正常。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总会在面对选择时先选让自己舒服的，这是人之常情。

        但道理是一回事，情感是另外一回事。

        “我有点嫉妒。”季凡说，“我喜欢的人跟另一个陌生人走了，去创造属于他们独一无二的回忆了。”

        季凡说这句话时语气很淡，听起来没有任何指责的意味，但林括还是下意识攥紧了面前冰凉的栏杆，肩背往下压了一个很低的弧度。

        推己及人，林括大概能明白这些，但是听季凡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感觉疼。

        从重逢那天开始，林括就想直截了当地问他这句话了，但这两年的思念化作委屈，让他一味将情绪爆发出来，甚至斥责季凡不该放他走。

        现在这根刺拔出去，他一边觉得疼，一边又有种痛到极致的爽快。

        “你当时不挽回我，是因为放不下面子吗？”林括问。

        “不是。”季凡答应得很快，他把只剩下三分之一的烟按灭在栏杆上，然后把烟蒂丢进了烟灰缸，“我知道你更需要一段爱情。”

        从知道和林括关系更进一步开始，季凡就知道，他们俩的关系迟早会划上句号。

        可这天来临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舍不得林括。

        季凡明明知道他们之间连情侣都不是，对方爱上别人不是什么值得苦恼的事情，可他还是没法轻而易举地说出回来吧三个字。他告诉自己两个人已经结束了，但理智生平第一次没法占据上风，跟情感打了个势均力敌，谁也没赢过谁，还差点把季凡撕扯成两半。

        于是他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我想给这段关系找一个干脆的结束。”季凡说。

        季凡的底线就是背叛，所以他本来想用这种不拖泥带水的方式截断两个人的后路，也截断他自己的念想，而一旦季凡真的做了什么，他就绝不能回头，因为一旦回头，他自己就成了背叛的那个人。

        “谁知道我居然在公司职员人员名单上看到你。”季凡轻轻笑了笑，说道，“可能这也是命。”

        于是这个后路没断成，这个念想也一直盈盈绕绕地直到如今没被他完全掐断。

        季凡是他们这群人里最理智的人，但这种理智也可能会化成一把刀，最后砍在他自己身上。

        “所以你爱我吗？“

        林括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对季凡来说，这个答案几乎是固定的。

        果不其然，季凡没有回答。

        季凡是个很坦诚的人，爱和恨都很清楚，他不藏着掖着，但不想回答的事，他只能用沉默来应付。

        这种坦诚既让林括庆幸，又让林括觉得难过。

        “算了，”林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季凡，“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季凡眼神迷离地盯着前方，双手环抱在胸前，显得他整个人有些疏离。

        林括很少见到他这种状态，在长时间工作的时候才会见到——再不就是他需要去见一些不太熟的同事。

        林括有时候觉得，这是他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

        那现在呢，林括想，它是想挡着什么？

        他透过夜色看着季凡的眼睛，忽然有种吻上去的冲动。

        不过林括到底没被酒精冲昏头脑，他清楚地知道，隔在他和季凡面前的绝不只是这三言两语，还要很多别的东西。

        但饶是如此，他也不想什么都不做。

        “季凡。”林括忽然问，“我能抱你一下吗？”

        “以什么身份？”季凡反问道。

        “我不是搬去你家住了吗？”林括舔了舔唇，心跳得飞快，“就以室友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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