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8秋霞、林芬和队上女工在田里薅秧。薅秧用脚把水底的杂草踩进田泥作肥料,把水搅浑,稻秧也被踩得东歪西倒的,乍看这块田像遭了浩劫。其实不然,稻秧就要这样才长得好,它们过几天就复原了,还长得更有精神。此外,薅秧还把混在稻秧里的稗草□□,□□的稗草和其他杂草手里捏不下了,就挽成疙瘩丢到田埂上,这以后也会变成肥料。五队这里的田地和十一队相邻,十一队的男工挑着干牛粪从田埂走过,往田里撒牛粪,浪子和小和尚也在中间,二人筐里的牛粪只有别人的一半。“石榴花!”浪子叫道。他每次经过都叫,女工们先不晓得他在叫谁,后来才晓得他在逗秋霞。弄得女工都把腰伸直了,看着秋霞笑。秋霞心想,好怪,我又没有惹他。哼,可能是那天我说他忘恩负义。乘其不备,突然将手上的草疙瘩扔过去。草疙瘩带着稀泥,正打在浪子脸上。后面小和尚叫了声“哎哟!”他自己一声未吭,因为一张脸稀溜溜的,眼睛嘴巴都张不开了。比手势叫小和尚牵着他走。小和尚赶快牵着他去田沟洗脸,又捧水漱口,洗得眼睛红红的,睁只眼闭只眼,丢了小和尚的手自己又向秋霞薅秧的田走过来。
女工们忙说:“秋霞,他打你来了!”林芬道:“你跑,我帮你拦着他。”秋霞哪里慌,若在坡上,打架就打架!她说不定还占便宜呢。可这是水田,女的糊一身泥巴毕竟不雅,遂跨上田埂。浪子走到离秋霞不近不远处就停下了,“咳咳”清了清嗓子,“石榴花!石榴花!”他虽然像在吼,但声音嘶哑,可能和嘴里还有泥巴有关系。秋霞睁圆了眼睛,忍住没笑,叫道:“空城计!空城计!”
这阵秋霞一直在想,他叫我石榴花,虽有点难听,也不算侮辱。我还他什么?知青都知浪子爱哼京戏诸葛亮《空城计》“我正在城楼上观山景……”秋霞当然不可能叫他诸葛亮,灵机一动就叫他“空城计!”这阵水田里、田坎上,两个激烈“斗嘴”——“空城计!”“石榴花!”一个眼睛一直睁不大开,而且声音枯涩,一个终于忍不住笑弯了腰,连田里的林芬和女工们也笑弯了腰。浪子想捉弄秋霞,现在反而被秋霞逗惨了,终于头皮发麻抵挡不住了,败阵而去。
过了几天,早上秋霞正梳头。她跟林芬的卧房虽小,还好前后有都有窗。后窗望出去是山,坡度不大,草木蓊郁,一条山路悬挂在右侧的五六十米外。忽有人在山路上叫:“石榴花,石榴花!”瞄一眼又是他!她过去没把浪子看在眼里,小白脸罢了,会唱戏,走路挺精神的。可那天她扔了他一脸稀泥,还伤了眼睛,他除“还嘴”之外并未怎样,这令秋霞多少有些欠意,还有些感动。不料他又来挑衅,“石榴花”叫两声没啥,被他叫成外号就难听死了!她攒着眉头,三两下把头发扎成个马尾巴,跑进厨房,厨房后门出去便是山坡。林芬在烧火,见秋霞气冲冲的,说:“你要出去?你干脆不理他,越理他越得意!”秋霞犹豫一下,锅里水烧开了,她便去舀了两杯米,用瓜瓢淘米。声音又在叫:“嘿,石榴花,石榴花,去砍柴!石榴花,去砍柴!”
秋霞牙咬得嚓嚓响,顺手拿起吹火筒跑出去,看见浪子、小和尚坐在半坡上。二人看见她马上笑了,浪子手拿着绳索在头上挥舞:“走,砍柴!”“走哇,去砍柴!”小和尚跟着叫。咦,他们身边还有两匹马,马扬鬃摆尾的样子,好象也在招呼她。
这里农村大都烧禾秆,好烧的是棉花秆、苞谷秆、稻草,之外还有筋筋索索的花生藤、轻飘飘的油菜秆等,这些都由集体分配,但是不够烧。故农民都要上坡割茅草,或下河滩割毛蜡。毛蜡是一种半人高的草本植物,因结的穗子形似香蜡而得名,用途就是做燃料。政府不准农民上山砍柴,知青网开一面。但秋霞和林芬至今从未进过山,也就从未烧过柴。嘿,浪子和小和尚牵着两匹马,真的是去砍柴,不是逗她玩的。
秋霞心动了。柴架在灶膛里劈劈啪啪烧,火苗像在哗哗笑,烧柴的感觉真好!做饭烧禾秆因为禾秆不经烧,要不断往灶膛内塞,灶前灶后忙个不停,潮湿的禾秆烧起更是满屋浓烟,呛得人泪流满面咳咳吭吭。柴块架在灶膛内就像烧煤球那样不管它了。“浪子!”“诶!”“真的去砍柴?”“咋不是真的砍柴?走呀!”“还没有吃饭。”“我们有干粮!”“我拿斧头?”“你就打空手。”“那我真的来了!”“来呀!”“等五分钟!”秋霞回来告诉林芬,林芬道:“那你去,我做好饭,你们回来吃饭。”
秋霞进屋换件绿衣裳出来。她下乡赶场呀、串队耍呀,只要不出工,爱穿绿衣裳。绿衣裳有几件,亚麻的、仿绸的、泡泡纱的,这件是府绸并提有暗花,很轻软,叫“抖抖衣裳”。林芬望着绿衣裳笑了笑:“会不会是恶作剧?”“哼,敢!”“你砍柴,穿这件衣裳?”秋霞稍微愣一下,是呀,我咋穿赶场穿的衣裳?换过她更要笑。干脆当没在意,就出去了。林芬看着她背影,凭直觉猜到她和浪子会有什么,隐约感到高兴。
浪子那天在田头败了阵,今天路过叫几声,不过是要再气气她,后来又想逗她。见她真的来了,倒也惊喜,叫道:“来,骑马!”秋霞说:“不忙——你不准再叫石榴花了。”“哈,不叫就不叫。”“我不会骑马。”“教你骑!”这却是光背马,秋霞心有点虚。她先看了小和尚上马的动作,也不要浪子扶,说:“我自己来!”浪子牵着马,她学刚才小和尚的样子,纵身伏在马背上,再一翻就骑上去了。小和尚道:“哎,秋霞,你厉害!”浪子笑道:“你会骑马呀?那我不管你了。”走去拾地上的斧头绳索。秋霞双手抓住马鬃,腿夹紧,对浪子道:“把东西给我!”浪子便把斧头绳索交在她手里,给她牵着缰绳。马在山道上得得走着,头一点一点的。秋霞上身在马背上摇晃着,绿衣裳一飘一飘的。小和尚兴高采烈,骑马往前冲一段又走回来,随后又往前冲。
浪子那天叫秋霞“石榴花”,固因蜗居院子有株石榴花,也许潜意识里还觉得秋霞性格就像石榴花。秋霞爱和豆腐、尹长江、靳老五等比她大很多的知哥说笑,对年龄差不多大的小男生神气傲慢,有时还用斜刺的眼神看浪子,浪子一时心血来潮,要逗一逗、气一气她。此时这朵石榴花正乖乖跟自己走呢!偶尔回头看,马背上一朵绿色的云。他起先光注意她这个人,来了很兴奋,根本没看她穿的衣裳,这时才觉得她穿这件绿衣裳,在绿色的森林里就像个精灵。
浪子为这个玩笑开了个好结果而兴奋。他手握马缰,口里哼着京戏。小和尚也因浪子的兴奋而兴奋,奔跑惊起了山鹊引来了旋风。秋霞在马上笑着想,哼,你们这两个毛桃子娃娃,我陪着你们好玩啊?我是凤凰,你们像两只喜鹊。我是白雪公主,你们是两个小矮人,嘻嘻!秋霞逐渐沉浸在幻觉中,多浪漫陶醉呀,有两个小男生跟着,有山风扑面,有青藤老树散发出的大山气息,有山鹊从头上飞过,路边撒满野花。
进山后,小和尚和浪子各自爬上一棵大树,从屁股后面掣出砍刀,乓乓乒乒砍起来了。秋霞也会爬树,此时她当然不会去跟他们竞争,她在地上拣。她看见不远有株棠梨树,叶子快掉光了,枝头挂满姆指大小黄金金的野棠梨,就跑过去。她像个猴儿似的——甚至比猴儿更灵活,因为她还要留心衣服——三两下就爬上去了,坐在树杈上,悠闲一边摘来吃,一边往衣兜塞。
浪子把一棵老松树上的枯枝砍完后,又爬上一棵几人合抱的大皂角树,它的半腰寄生了一棵黄葛树,黄葛树根嵌入皂角树身,还向下漫延钻进地下。浪子朝下面棠梨树上的绿衣裳叫道:“喂,秋霞,你在做啥?”“我在摘棠梨,好甜哪!”“你想不想吃雀儿蛋?”“哪里呀?”秋霞望一阵,才望见皂角树顶端有个鸟巢,浪子正越爬越高。这令她有晕眩的感觉,突然觉得他了不起,我原来还以为他是个奶油小生。还突然觉得他比雀儿蛋更重要呢,甚至比金蛋都更重要。她叫道:“你下来,你下来呀,金蛋我都不要!”小和尚却在对面一棵树上叫:“嘿,爬上去呀,光拆了那个窝,就够烧半个月了!”秋霞说:“放屁!”小和尚说:“嘿,看起不觉得,等拆下来你就晓得了,好大一堆!”浪子身手敏捷,他的姿势告诉秋霞他摔不下来,就像猿猴从树上摔不下来一样。秋霞心疼那鹰巢,那里面的小鹰,她用手做成话筒喊:“浪子,你不要拆它,你有本事自己砍柴,你不要抢人家的柴呀!”浪子爬拢正要动手,听见她这样说觉得新鲜,就没有拆,只取出了一枚鹰蛋,挥舞着给秋霞和小和尚看。秋霞见他头上出现了一道黑影。谁也不知这道黑影是从何而来的,它突然就出现了。它的爪子就要用闪电般的速度、钢叉般的力量刳进浪子的头颅,秋霞几乎都来不及惊叫。浪子听到了头顶上扑翅的声音,他手上正拿着蛋呢,赶忙用双腿夹稳树杈,腾出另一只手掣砍刀挡开利爪。在鹰盘旋开去,准备做另一次攻击的空隙,他把手上那只蛋放回去了。
秋霞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过后她问浪子:“你赶快把蛋放回去了,你怕那只老鹰?”浪子光笑了笑。秋霞又道:“我觉得你不是怕那只老鹰。”浪子道:“嘿,就是因为你,你说不要抢人家的柴呀!我就听了。”他说着玩的。秋霞听了却掠过一个念头,我说为了他的生命我金蛋都不要,说对了。不知什么原因她心里涌上一股热浪,感到自己连脖子和耳根都红了。她一下转身走了,丢下浪子莫名其妙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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